【明唐】旅行

　　我最后还是来到了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曾经频繁的出现在我的梦里，似乎带着很多的欢笑和泪水，但是梦醒了以后这些都离我远去了，甚至没有留下丁点的片段，只有这座城市，沉默地伫立在脑海深处。
　　而我，现在正带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一种心情，只身一人两手空空地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突然有点茫然无措。
　　浑浑噩噩地跟着人流出了站，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会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就这么一个人傻傻地戳在火车站大门前的广场上，耳朵里充斥着的都是从未听过却意外熟悉的话音，四周的环境虽然也是从未见过的，却隐隐有一种直觉指引着我方向。
　　是在梦里来过吗？
　　感觉隐隐有些头痛，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
　　说起来我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呢？完全想不起来当时是怎样的情景了，只觉得一阵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火车上，对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手足无措。
　　然后……
　　我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身边的小店。
　　这是很普通的一家小餐馆。正逢饭点，店里已经坐满了顾客，店员脚步匆匆地穿梭在各张桌子之间，手里的笔匆忙地在小本上划上几笔，将每一桌顾客都打点地好好的。
　　我看了一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看什么这场景有什么好看的。摸了摸肚子，还没有饿的感觉，我准备继续往前走了。
　　可是我还没抬起脚步就又停下了动作。
　　周围的景色仿佛被撕掉了一层保护膜的宣传单一样突然失去了色彩，刚才还十分嘈杂的街道一瞬间寂静了下来。环视一圈，整个街道此时已经空了下来，行人也好，车辆也好，什么都没有了。
　　目所能及的地方，除了我自己以外，唯一的彩色就是手边的店里，靠近街边的、看上去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上的一束紫蓝草。那束花儿看上去还是十分鲜嫩的样子，招展的花枝轻易地就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走了过去，有点想伸手去触摸一下那花瓣。
　　一只手从我身后伸出，抢先拿起了那束花。我内心咯噔一下，迅速转过了身子，没想到直接撞在了身后那人的身上。
　　“喜欢吗？”
　　那人一双如同上好的翡翠一样碧绿的眸子和我对视着，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回答到：“我又不是小姑娘，干什么弄这一出？”
　　那人倒也不在意——或者说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握着花束的一只手环上了我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拨开了因为我扎起得太过随意而落下的几缕发丝，低头吻了下来。
　　唇与唇接触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第一反应居然是：是那种熟悉的薄荷味道啊……
　　我感觉到自己抬起手，回抱了过去。动作熟悉地仿佛练习过无数次一样。
　　那人就这样在拥吻中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猛得睁开眼睛，人们在我的身边谈笑着，汽车在马路上前进，川流不息。
　　我又看了一眼那间小店，店里依旧热闹非凡，之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幻觉。
　　如果没有沾在外套上的一片花瓣的话。
　　我把那片花瓣小心地捏起来，收进口袋里，然后毫不留恋的继续前行。
　　经过几个路口，走过几座桥，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但是我的身体就像知道哪条路是对的一样，什么时候该转弯，什么时候该上楼，它都一清二楚。
　　所以当我推开这间咖啡屋，走过睡得迷迷糊糊的侍者身边，坐到靠窗的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的时候，眼前突如其来的褪色并不能使我感到一丝丝意外。
　　又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神色看上去有几分紧张。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手指不安的在桌面上摩挲着，发现我看过来的时候，他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那个……”
　　他似乎想从口袋里拿什么东西，但是一紧张反而半天掏不出来。我看着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
　　大概是看到我笑了，他反而冷静了一些。这次他终于成功地拿出了那东西，我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了现在这个情景的状况。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打开了那个小小的盒子。一丝璀璨的光芒就这样晃进了我的眼中，细碎的钻石简单地嵌在铂金的指环上，从而使得它有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义。
　　我听见我的声音也隐隐有些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一起吧！”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明亮到有些灼人：“或许我们不会有热闹的婚礼，也得不到多少人的祝福，但是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就像正常的夫妻那样。”
　　我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去，取下了那枚戒指，缓慢地、郑重地把它带到了我的无名指上。
　　随后我站了起来，双手支在桌面上俯下身子凑近了他，和他几乎鼻尖碰着鼻尖地对视了几秒。
　　我看见他的眼里倒映着我的样子，认真而专注。然后我轻轻侧过头，一个吻落下，无比地自然。
　　当他又一次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疯了，彻底的。
　　我睁开眼睛，被从窗外斜洒进来的阳光刺了一下，恍惚间低头看了一眼，那枚钻戒正端端正正地带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熠熠生辉。
　　侍者还在打着瞌睡，店里没有别的顾客，只有音响里播放着一首听上去格外轻缓的曲子，配合着午后的阳光，居然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温柔缱绻的味道。
　　我突然就没有了继续坐下去的心情，离开这间咖啡屋的脚步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滋味。
　　我在怕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条街，内心突如其来的惶恐使我连呼吸都有些艰难。我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一样，几乎要跪倒在地。
　　可是我最后只能倚靠着墙壁，右手握拳一下一下的重重的敲着心口，希望可以通过这种外力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不适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痛苦而混沌一片的大脑似乎终于清醒了一些。抬手拢了一下散下来的碎发，却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汗水。
　　夜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笼罩这个世界，我收紧了身上的外衣，感觉到了一丝秋夜的寒意。
　　环顾四周，竟然是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大约是因为太深，竟然连街上的喧闹也听不到了。两边的楼房似乎也很久没有人居住，楼道的玻璃窗已经破碎了，仍旧悬挂着的部分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失去了往日的通透。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楼房遮挡后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明亮的线，不仅没能照亮什么，反而使得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了几分。
　　我恍惚间只觉得熟悉的褪色感又一次袭来，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环了过来，他低下头，呼吸吹在我的颈旁，激地我不由得打了一个颤。他慢慢地凑上来，舔舐了一下我的唇角，然后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锁骨，轻轻地咬了一下。不疼，还有点痒。
　　我感觉到他的手也不安分了起来——腰带被他熟练地解开，衣扣一粒一粒地分离。他的手带着的温度和空气的凉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侧头看了看他，目光正好落在他的目光里。
　　对于这样过分亲密的接触，我居然提不起一丝反感。我感觉到他的手逐渐向下，我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就像上次看到他的时候我便察觉到的一样，我已经疯了，也不介意更疯狂一点。
　　所以我只是转过身，迎着他惊讶的眼神，主动开始了一个漫长的舌吻。
　　衣服落在地上直接沾染了灰尘和泥水，然而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心思再去关注这些了。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沸腾的开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道路，结为一体的时候，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似乎在我耳边说了句什么，我却只剩下大口喘息的力气，并没有回答他。于是他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把手头的动作继续下去。
　　时间似乎还很长。
　　清晨的光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靠着墙笑了笑。衣服整整齐齐地穿在我身上，只是被清晨的露水弄得有些潮气。我觉得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和僵硬感，转念又想到就这么坐在地上靠着冷硬的墙壁睡了一整夜，如果没有丝毫不适才是真的太奇怪了点。
　　扶着墙壁稍稍活动了一下，感觉手脚的麻木感减弱了一些，我才慢慢地向着巷子外面走去。
　　清晨的街道十分冷清。时间太早，上班上学的人大多还未起床。我继续跟着莫名的直觉走着，内心却开始期待。
　　期待着能再一次看到他，看他对我笑得温暖，看他碧绿的眼眸中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影子。
　　尽管我还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决不相信他只是一个“梦中人”。
　　我认识他，我知道他在等我。
　　今天阴沉沉的并不是一个好天气，但是我的心情却比昨天好得多。
　　走出巷子不远，我便来到了一个小区门口。这是一个很老的小区了，门房没有人，铁艺的大门已经有了些锈迹。院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我走进院子里，熟门熟路地上了楼。不论是狭窄的楼道还是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的楼道都让我格外熟悉。
　　他在这里，马上就能找到他了。
　　我站在熟悉到想要落泪的房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门没锁，一转就开。推门而入后一间小小的客厅就映入眼帘，看得出来主人是花了心思来装修这间小屋的，物件虽然不多但是有种恰到好处的精致。只不过此时此刻，桌面上蒙着一层薄灰，鱼缸也空空如也，床帘紧紧地拉着，将阳光都拒之于外。
　　我看着眼前的光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没了那份热切的心思。
　　房里没有人。
　　这个宅子并不大，我坐到了卧室那张双人床的边缘，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对面的衣柜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床帘拉着光线不足的原因，直到我感觉到手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刮蹭了一下我的指腹，我才恍然发现周遭已经变了色调。
　　我低头看了一眼，一张纸似乎是被我无意识的揉握弄的不成样子，可怜兮兮地皱成一团。
　　我的心突然莫名地揪了起来。
　　我想把它展开、抹平，看看它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然而手指却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犹豫着不愿意接触它。
　　耳边突然传来门锁的咔嗒声，我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手上却急急忙忙地把它塞进了床底。
　　果然是他。
　　他看到我似乎有点惊讶，但是很快就把这点惊讶扔在了一边，开心地蹭了过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下飞机的时候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我看着他比昨天出现时成熟了些的面容，抿了抿嘴角，抬手摸上了他脸颊。
　　“我想你了。”
　　他眨了眨眼睛，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我也想你了宝贝，你这趟任务可是够久的，咱们有段日子没有见面了。”
　　说着他就伸出了手，直接把我揽进了怀里，像一只大型猫咪一样在我身上蹭了蹭。
　　我闻到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柔软的触感传来，莫名的心安。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感觉内心无比的平静。所有的劳累和不顺似乎都在此时离我们远去了。
　　渐渐地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把他从我的身上扒下来，脱掉他的外衣和鞋子，掖好了被子。
　　我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平日里神采飞扬的人，此刻显露出了深深的疲惫，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我低下头，却停在距离他只有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最终还是站起了身子，推开房门走出了卧室。
　　靠着客厅的墙壁，我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想点一支烟。
　　四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色彩，我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了一圈四周，然后毫无留恋地踏出了这个地方。
　　街上已经开始有了些行人，可是我却再也没有了昨天四下观望的心情。
　　我认准了这一条路，就算明知最后是万丈不复也不回头。
　　我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最后的结局。这还是第一次，明明还没有走到就已经知道了目的地。
　　这一条路真的有些长，从晨光熹微走到了暮色苍茫，走过了热闹的市集，穿过了寂静的田野。我一步也不曾犹豫过。
　　最后我停下了脚步，真切地看到了他。
　　没有了褪色的场景，他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面前的石碑上，格外温柔。
　　秋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沙沙地扫过，我站在他左手边不到两步的地方，默不出声。
　　他比早上的幻象里更加憔悴了，头发似乎很久没有认真打理过，狼狈地打着卷。衣服上沾染着的污渍似乎经过了他笨手笨脚的清理，只剩下一个深色的轮廓。
　　我突然有点想笑。
　　“喂，这东西很好看吗？”
　　他飞快地扭头看向了我，眼神一滞，嘴巴有些吃惊地微微张着。
　　“好久不见。”我走上前，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带上了一点微笑。
　　他看着我，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慢慢的、轻轻的环住了我。
　　就像拥抱着一个易碎的梦。
　　我也伸手抱住了他。我感觉到他一向稳定极了的双手此刻抖得厉害。我们紧紧地相拥着，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我感到左肩上晕开了一片温热的水痕，耳边传来了几声压抑着的吸气声。
　　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背，我轻声自言自语了起来。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么狼狈可不像你。”
　　“你就拿这副样子来见我，真是让人不能放心啊……”
　　“对不起。”
　　我居然忘了你……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却没有想哭的感觉。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收入了地平线下，我叹了口气。
　　“看在这次是真的的份上，我就再说一次……”
　　“我想你了。”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了，干脆闭起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末路重逢，温柔缱绻。
　　几滴水渍落在土地上，很快又消失了痕迹。
　　夜色中一个人影落寞地站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蹲下查看。
　　一枚指环掩在尘土里，上面细碎的光芒落在他的眼中，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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