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共有的孤独时光

　　1
　　有一种人，他生来就是孤独，没有什么亲人，朋友稀少。
　　他放浪形骸，也有所担当，不惧任何事似的。
　　他也遵守规则，对他人有体谅。
　　同时，他又可怜弱小，帮助别人，与社会最底层的人接触。
　　他是薄暮望。
　　多年后，余向晚也无法概括他具体是什么样的人。
　　然而，却记得许多他们共处的时间里，他的种种神情和举止。

　　2
　　初见他时，是在一个小书店的门口，那时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黄昏时，天色已然昏暗，余向晚趁着没课，在书店留了一下午，她没有带伞，站在门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出租车人满为患，人们神色匆忙，车一来就一簇而上。
　　她木然地站着，想着等一下雨再不停，就淋着回去吧。
　　天越来越暗。
　　书店门口的人渐渐少了，余向晚最后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
　　他神色淡漠，身形挺拔，穿黑衬衣，两手插兜站在那里。
　　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因为他的凛然沉寂的气质，她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再停留。
　　他周身况味，皆为寂寞。
　　许久以后，余向晚也无法忘记初见这个场景。
　　雨，终于小些了。
　　一个小孩猝不及防地跑过她身边，撞得她向一旁歪去，余向晚绝望了。一个有力的手很稳地扶住了她。
　　是他。
　　谢谢你，她忙站起身道。
　　不用。简短疏离，声线低沉。他没再多说什么。
　　公车来时，余向晚终于挤上了，渐渐驶离时她回过头去，见他依然矗立。
　　回到宿舍，室友都吃过饭了，要么在玩手机，要么在敲电脑，一两个人抬头和她打了招呼，继续埋头自己的事。
　　此时，她在这座北方小城市，念大学。
　　独来独往的，没有什么朋友，没有问候。
　　也没有爱情。

　　3
　　没想到，再见他，是在学校里。
　　选修的书法课上，余向晚选了个阳光好的窗边位子，一个人坐着。
　　她喜欢书法，教授的课，也幽默风趣。
　　这次，老教授首先拿出一幅字，毛笔书写，遒劲随意，又不失潇洒。
　　当他讲到这幅字的作者时，无不神情骄傲地说，写这幅字的人，就在你们中间，知道是谁吗？
　　余向晚也在想，谁这么厉害？
　　那个人站起来时，她才发现，就是那天她遇到的人。
　　薄暮望，这是他的名字。
　　他站起来示意了一下，淡然从容，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余向晚看着他，心里像起了涟漪，有着轻微的波纹。
　　下课时，她故意慢慢地走，拖到最后。跟着他，原来他是往图书馆走去，是去找书的吧，正好，她也想去借几本书。
　　他在一排排书架边穿梭，淡淡的书香，在空气飘荡，光线温柔的映衬下，是他轮廓嶙峋的侧脸。
　　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余向晚边看书边偷偷看他，平时她也是个有些淡漠的人，为何遇到他就有些失了仪态，还尾随他。
　　心中正感慨着，面前一个影子映下来，坐在她对面。
　　此时，薄暮望笑意隐隐地看着她，为什么跟着我？
　　我、我哪有，我是来看书的。余向晚吓了一跳，被他发现了，他洞悉她的意图了？
　　是吗？他顿了一下，我们见过面的。语气肯定。
　　他们虽在不同的学院，但是几次在图书馆打过照面，他对她有印象。
　　噢，她干笑了两声，心里觉得很丢人啊！
　　她没有多说，语气不稳地说，那个……那个我想起来还有事，你先看，我撤了。
　　薄暮望失笑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4
　　此后，她偶尔碰到他，会随意地聊天，渐渐熟悉起来。
　　薄暮望的专业是建筑工程，比余向晚大两届，大三在读。
　　她一直喜欢欣赏理科男生的气质，沉稳，缜密，严谨。其实他基本就是这样。
　　余向晚觉得自己好像终于看到了一点爱情的样子。
　　她不相信相处下来他会一点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他什么都不说，总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样子，是不想回应她，而假装不懂的吧。
　　三月的时候，薄暮望告诉她，他要去外地采风了，去看看一些古老的地方和当地的建筑。
　　余向晚表示羡慕不已，说，我一直想去那些古韵悠长的地方呢，只可惜……没有钱，也没有伴儿。说到这里，她的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哀伤和落寞。
　　她从小地方考过来上学，几乎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自然远方有向往。
　　他看着她，沉默不语。许久才说，将来你都会有的，不用急。
　　也许吧，她心中轻叹，苦笑。现实目前决定她哪里也去不了。
　　他离开的两个多月，余向晚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想念一个人。
　　每天，都想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算他故意忽略她的心事。
　　总是忍不住看手机，他有没有给她发消息？或者打过电话她没接到？
　　想他在外面怎么样？又去了哪里？他很少在网上分享自己的动态，她自然也看不到。
　　只是，薄暮望不主动联系她，余向晚也没有联系他，尽管她很想打电话给他。
　　但她敏感的自尊心，莫名的矜持不允许。
　　也不想把自己置于更难堪的境地。
　　接到他回来的电话时，余向晚正在宿舍洗衣服，于是立刻扔下，就往外飞跑，差点撞上进门的室友。
　　她来不及解释后面室友的嘀咕，跑这么快，中彩票了？
　　明明离列车到站的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但余向晚还是觉得慢了，等下了公车，果然时间还有很多。
　　她看着人来人往，脑海中各种心思来回，站立不安。
　　薄暮望出来时，她差点就没有抑制住心底的眼泪，摆好笑容，走到他面前，轻声问候，回来了？
　　嗯，我回了。他戴着棒球帽，拿着简单的行李，清朗挺拔，只是，似乎瘦了些也黑了些。
　　她想趁着低头时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没想到却忽然落入他的怀抱，正怔愣间，他已经松开了。旁边他的朋友一阵起哄。
　　回到学校，她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而他，一路上也没再说什么。
　　刚才那个拥抱，是什么意思？是礼貌性的，还是别有它意？
　　她不太懂他。

　　5
　　余向晚心思复杂，有真心爱他的馨甜，也有爱而不得的苦涩。都是关于他的
　　没有人可以诉说。也无法诉说。
　　时时纠结于对他的感情中，满腹柔肠，不得解脱。
　　光阴倏忽，转眼就该放假了，对她而言，这只是两个月的暑假，但是对薄暮望而言，就是毕业了，他要去实习了。
　　于是，就是真正离别的时刻了。
　　她想在最后的机会面前，尝试一下，不想留下遗憾。
　　请你吃顿饭吧，你就要走了。余向晚去找到他说。
　　薄暮望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好，我请你吧。
　　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啤酒小菜，烟火燎熏，相对而坐。
　　我可能会离开这个城市，去外地实习。他开口道。
　　嗯，她停了一下，挺不错的，恭喜你。第一次喝啤酒，舌尖上都是苦涩，但她还是喝了一杯。
　　薄暮望看着她，欲言又止，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少喝些，待会该头疼了。他只好劝她。
　　心里终于慢慢蓄了些勇气，余向晚还是决定问出那句话，不然以后他走了就没机会了。
　　她支吾道，你、你有没有……？
　　向晚，他打断她，说，不要问，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我也不值得，不要再辜负你的大好青春。
　　犹如寒冬，一瓢凉水泼下，她顿时噤声，说不出话来。
　　他们各怀心思地吃完饭，薄暮望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余向晚笑笑道，路短，不用了，你回去吧。转身离去。
　　又是月圆时，月光如水，清凉皎洁。

　　6

　　他走了，她没有去送他。
　　这座北方小城，在没有那个人后，突然觉得那么那么空，就像她的心一样。
　　余向晚没有回家，留在这里打工，离开这里就像离他越远似的，那就不走了吧，至少这是他呆过三年的地方。
　　薄暮望刚走的那几天，她每晚都会梦见他，但是那些梦总是太过悲伤，翌日梦醒时，眼角有泪湿的痕迹。
　　相处的时日以来，点点滴滴，都在她的心里，无法忘怀。
　　很难接受，他真的走了，离开了她的生活，她的视线。很难承认，他真的不爱她，很难面对，人生此刻的困境。
　　下班路过他们初见时的书店，想起他的模样，感伤不已。
　　她知道，他们都是孤独的人，所以才会靠近。
　　薄暮望也并非表面那般冷漠，看到他另外一面，是她意外发现的。
　　那天，余向晚去市里办点事，在公车上时，看到他的身影，她赶紧在下站下车，走近他一些，才发现，他坐在几个农民工旁边，表情认真地攀谈。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善良的一面，不由地嘴角上扬。
　　许多人看似淡漠，实则却是琉璃心。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为了不被伤害，而不得不戴上各种各样的面具。
　　就像上次那样，他没有联系她，而她，也没有联系他。
　　如此，好像，不会再见了一样。
　　熟悉之后，薄暮望有一次谈起了他的家世，父母离异，都推脱责任不想管他，幸好那时，他快读大学了，于是，从此开始自立。
　　学费生活费，都是课余假期自己赚来的，没有人可以依靠。
　　他在班里，也几乎没有朋友，那些男生大部分都是谈论着游戏、打牌、女生，他与那些人相处不来，再加上他很少有时间在学校。
　　虽然年龄相似，但却是不一样心智的人。
　　世界广大，然而却是独自行走，没有一路同行的人。
　　余向晚能明白他，她也差不多，亲情淡薄，没有什么朋友，很孤独。
　　此后很久，她总是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里，无法自拔，无以解决。

　　7
　　再回到学校，就是大二了，余向晚依旧淡然。
　　时光流水，她一个人生活，想念他。
　　渐渐地，就不那么纠结了，随缘吧，她什么时候会忘记他，就交给时间吧，不必强求。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六月，她接到他的电话，他回来了。
　　抑制住内心澎湃的情绪，不想让他觉得，一年过去，自己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他说，就上次那个地方，我等你。声线深沉。
　　她忍不住一阵飞奔，在快到时，停下来，歇口气。
　　慢慢走到他面前，余向晚听见自己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你回来了？心里却在骂自己没出息。
　　薄暮望目光清亮，看了她一下，轻声道，怎么瘦了？
　　噢，瘦了不是更好看吗，她应他。
　　他浅笑，嗯，在学校还好吗？
　　挺好的。
　　谈天说地，聊各自生活的趣事，闭口不谈曾经。
　　参加工作，让他更瘦更黑了，也更加沉稳持重，魅力不减。
　　此次，薄暮望回来，是办毕业手续的。
　　第二天，他走时，她坚持去送他。
　　人来人往的站台上，夕阳如画，晚霞凄美。
　　似乎别人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看向他暮光中落寞的侧脸，，他左手正夹着烟，轻风中烟雾渐渐散去。
　　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道，向晚，人的一生中，绝大部分时候与别人都是泛泛之交，不要整天想生活的意义，生命的真谛，过去已过去，永不可更改，你要向前看。
　　她心中酸涩不已，只是点了点，好。
　　列车离去后，她的眼泪，才猝不及防地淌下来。
　　炎炎夏日，她在站台的风中，感受到他与她，是真的离别了。

　　8
　　生活再次恢复平静。
　　余向晚安静地度过自己的大学，心中慢慢放下执念，轻松许多。
　　路过某个熟悉的地方时，会有些黯然、感伤。
　　然而，她不会知道了，对薄暮望而言，她始终是不一样的，他对她，不是没有怜惜和爱的。
　　他了解，她的所有心思，洞悉她的忧虑和纠结，明白她的苦恼和绝望，只是，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他荒草丛生的心，给不了她鲜花盛开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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