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

作者: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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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开


      温润的南方,看不到四季更迭的迹象,清冽的漓江水滋润着万物,使得鸟语花香间一派勃勃生机。山上的竹林密密匝匝,偶有几只雀儿扑啦啦飞过去,留下一路幽婉清脆,环绕山谷。
      林子一旁有一条蜿蜒小溪,常年淙淙地流着,清澈而湍急。尽头是一户颇具特色的小竹院,整体用翠竹搭建而成,全无一点土石气,配上远山近水,薄雾轻遮,越发显得超于尘世,亦真亦幻。

      “艾——清——韵!”稚嫩但颇有底气的喊声震飞了一群啄食的鸟儿,一个约摸七八岁上满人装扮的小男孩一脸不耐地四处张望着。
      话音未落,溪边一块大石后面摇摇摆摆走出一个小不点女娃儿,满头辫子雄赳赳气昂昂地翘在那里,衬托着她不满的表情噘起的嘴。
      “托罗!”小女娃奶气未脱,还没长齐一口“伶牙”,却也已经少有几颗“俐齿”了,她煞有介事地叉着腰说:“喜儿姑姑说了,除了我阿玛额娘,谁敢叫我的名字就给他一顿鞭子!”
      被叫做托罗的小男孩嘴里咬着草梗,迈着方步走到她身边:“可是你额娘也说,要是你再乱跑就让我揪住你的辫子把你拖回去。”
      小女娃下意识地捂住头,站在原地瞪着他。托罗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一面涂红一面涂绿的羊拐骨,递到女娃跟前:“喏,我打我阿玛那里弄来的嘎拉哈,给你拿去玩。”
      女娃犹豫地接过去放在手里端详,托罗拉住她,慢慢顺着溪水往小竹院走去。看得见院门的时候,女娃蹲下身,指着地上问:“这是什么?”
      托罗一看,是一支被折下来的桃枝,有小孩手腕粗,分开两叉,妙的是两个大叉上各有三四朵花还在顽强地开着。“这是桃花,可惜活不得了,不然这些个花到了热天说不定就能变成桃子。”
      女娃费力地用双手举起来,噘着嘴说:“这么好看,明明还活的,托罗是个坏家伙。”
      “又不是我折的!”
      “你说它活不得,你就是坏家伙!”

      两个孩子嘀咕着蹲在那里,突然感觉头顶上一暗,托罗抬头看见来人便慌忙站起来退到一边,小女娃还在那里对着桃花叹气。身后的人伸手拽了拽女娃的小辫子,低笑道:“小姑娘,蹲在这里做什么呢?”
      女娃这才回过头,咧开嘴说:“阿玛,这棵小桃儿真好看,托罗说不能活了,阿玛让它活,行不行?”
      身后的男人摆摆手让托罗走了,然后也蹲下身,点着小女娃的鼻子,摆出一幅纳闷的表情说:“阿玛?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女娃愣在那里半晌,而后扔了桃枝扑到男子跟前,小胖手抓着男子的长衫晃着,眼圈微红地一直喊:“阿玛,阿玛~~~~~”
      男子忍俊不禁地看着她:“我们家的格格这会子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会跑到这儿来让额娘站在院子门口干着急。”说着话,他站起身拉着垂头丧气的女娃准备往竹院走,女娃却拉住他,回身指着:“那棵小桃儿……”
      男子顿住脚,捡起桃枝仔细看了看断口,然后弯腰对女儿说:“韵儿,咱们得打个商量了,你以后再不准这么样的跑出来,做得到的话,阿玛就让你八月节吃上桃儿,如何?”
      女娃带着一脸谄媚的笑使劲点点头,满心希望地跟着阿玛回家了。

      这个女孩子就是我。我能保有的记忆片段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记得阿玛忙和了大半天终于在院子一角给小桃儿安了家。看着那几朵花,额娘抵着我的额头说:“自打学会了走路就没见你消停过,哪一家的女孩子像你这么淘气?”
      我扭扭身,掏出两个嘎拉哈在手里把玩着。额娘问:“这是哪里来的?”
      “托罗给的,额娘,托罗是坏家伙,他敢说要揪我的辫子。”我恨恨地说。
      喜儿姑姑听了要说话,额娘摆摆手,笑着对我说:“要没有托罗,你多少回迷在林子里头了?才一个眼错不见你就跑了出去,你道额娘为什么给你梳这些个辫子?就是为了揪你回来省事呢。”说完她和喜儿姑姑一起笑起来,我低头自顾自地玩着,任由她们的笑声飘出门,飘去很远的地方。

      那年的八月节到底没有桃子可以吃,然而小桃儿却真的活了下来,嫩绿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抖着,像额娘给我扎在头上的丝带一样好看。我整天守在小桃儿跟前,再也没有出去乱跑。阿玛在土地上用石块画出一个“桃”字,那是我学会的第一个汉字。我问阿玛,满话怎么说,结果阿玛给了我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托罗……”

      打那以后,我就常常把托罗推到小桃儿跟前站着,自己拍着手咯咯地笑。石桌上每天都有额娘预备的点心茶食,院子中央也每天都有满嘴点心渣的托罗。天气一日冷似一日,阿玛常常躲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我也慢慢开始被额娘禁止迈出屋门。到我想起来跟托罗说好年下拿柿饼子换嘎拉哈的时候,额娘和喜儿姑姑忽然忙碌起来,屋子里的东西都收进包袱,吃的用的装满了几只箱子。晚上,额娘总是抱着我发愣,亮亮的泪水从她眼里淌出来,滴在我的头发上,我伸手在额娘脸上擦了擦,她才回过神来,叹口气看着我:“韵儿,额娘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看看四周:“这里不是?”
      额娘眨眨眼:“不是,咱家远着呢,也大着呢,比这里热闹多了。”
      “那这里呢?”
      “这里?韵儿想带走什么?”
      我看遍屋子的每个角落:“带走这院子行不行?”
      额娘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嘴唇碰了碰我的额头:“搬得动你就搬吧,得自个儿想法子,可不许哭着找阿玛。”

      我当然是要找阿玛,可是他根本不理我。我只想带走小桃儿,阿玛被我闹得没法儿了,便说:“小桃儿坐不得车,回头阿玛另想别的路子送它回去成不成?”
      我两眼盯着院子角落的小桃儿,想像着阿玛到底怎么送它,还没等我想明白,就被额娘抱上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托罗的阿玛站在车外,点头哈腰地不知道在跟阿玛说什么,只看到阿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窄窄的车门向外看去,仅有土绿的院门的一角,够也够不着。想起我时常从它边上溜出去的欣喜,突然觉得嗓子眼硬硬的。我抱住额娘的脖子看向窗外,不敢眨眼睛,外面乱哄哄的样子告诉我,说不定车帘子一撂,小竹院就再也没有了。

      车窗外突然伸进来一只手,吓了我一跳。那只手往前够了够,把窗帘往上一撩,紧跟着托罗的脸露出来。他把手摊开,两个白净净的新嘎拉哈就在他手心上轻晃着。我犹豫着不敢拿,因为我没有柿饼子可以给他。他等了一小会,见我不动,就自己把嘎拉哈放在窗台上,后退几步远远地看着。
      额娘似乎听到了动静,转了转头,我趴在她耳边问:“额娘,托罗不跟咱们走么?”
      她笑着扯开我:“托罗又不是咱们家的,乖,困了额娘哄你睡一会,睡醒了说不定就到家了呢。”
      我重新趴上她的肩头,任她一下下拍着我的背,托罗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直到车子动起来。我打了个呵欠,看熟悉的景色在我眼里慢慢模糊,车子一晃,撩起的帘子掉了下来,把什么都遮住了。

      这一路不知道有多久,记得我时而在额娘的怀里,时而枕在阿玛的肚子上,多半时日都睡在朦胧里。喜儿姑姑抽空缝了一个棉布小口袋,抓了把米封在里头,跟我的四个嘎拉哈凑成一种玩法。扔一下布袋,在它掉下来之前抓起满手的嘎拉哈,然后再去接布袋 ,抓得多接得准了就算赢。扔布袋抓子儿的游戏陪了我一路,等我不会再被布袋砸到头,并能稳稳抓住两颗嘎拉哈的时候,车子就到了一个满是红墙绿瓦的地界儿了。

      “给爷请安,给福晋请安。”一个像托罗的阿玛那样黑黑瘦瘦的人守在一进大门的地方,他身旁还有两个像额娘一样绾着髻的妇人。阿玛哈哈一笑,跟额娘一起进了对面的大屋子去了,我被喜儿姑姑抱进更里面的院落。这里的屋子又高又阔,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只是无论我怎么伸着手找额娘,也没人肯放下手里的东西跑来围着我。

      天都快黑了,还没有人来哄我吃饭,我紧抿着嘴坐在床上,两只脚踢着下面的挡板来发出声音。
      “格格饿了吧?主子交待说,叫格格随意先垫点儿点心不好?”喜儿姑姑端着盘子送到我跟前。
      冰凉凉的点心一点也提不起我的兴趣。“姑姑,我要额娘。”我说,额娘还没有过这么长时间不在跟前的时候,所以我觉得很害怕。
      “格格听话,主子这会子事情多,在前面忙和着呢。呆会儿传饭的时候主子就过来接格格。”喜儿姑姑把盘子又递过来一点。
      我使劲冲那盘点心摇摇头,推开她的手:“额娘说了,天黑了就不许乱跑,现在黑了,她怎么还不回家?”
      喜儿姑姑呵呵地笑起来:“好格格,主子待会儿一准儿过来,格格先自己玩会?”
      “我不,姑姑带我去找额娘,我要去找额娘!”我扭着身子,嘴里不住地嚷嚷。两只脚腕被喜儿姑姑紧紧箍住,想踢却使不上劲。

      正是不可开交时,门板处咣当一响,紧跟着一声:“哎呦!”有一个听上去比托罗要细小的男孩子的声音说:“老三,你看着点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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