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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四目相对。
在看清对方的一瞬间，安平屏住了呼吸。
——天使？鸟人？
不，不对。
第一眼映入瞳孔的，是个仿佛发着光一样的人。她的四肢遍布伤口，鲜血几乎将衣服浸透了。但那些基本都是不致命的，显然她在被咬的时候有过抵抗，让獠牙命中自己脏器之外的地方。
但再怎么不致命，以这样庞大的失血量来说，也已是强弩之末。
但这不是安平屏息的原因，如果在某个陌生人身上见到这样的伤口，他的第一反应或许是转开视线，然后再想拨打120。
但这并非他所在的世界，第一眼占据他目光焦点的，也并非对方的伤口。
或者说伤口只是一部分，除此之外异常显眼的，是光芒的源头，一对仿佛从江星的肩胛处生长出来、在背后呈上扬状伸出的华美羽翼。
雪白、明亮而巨大。
即使是特别大的鸟类也没有这么大的翅膀，或者说安平其实从没见过比鹰更大的鸟。它们让江星看起来，更像是影视作品中受伤挣扎的安琪儿；而不是一个被狼人追的走投无路、奄奄一息的乡下女人。
这只是一瞬间的对视，下一个瞬间安平就意识到这是什么：先知的能力，那个每晚检验一人身份的能力，竟然被用在了这个时候！
不，或许可以推测，他所得到的能力，实际上为“检验夜晚看到的第一个‘人’的身份”。
那一刻青年感觉到一种被捉弄的愤然，随后又转变为某种近乎自嘲的无奈。这算是对他见死不救、甚至从最初就打算袖手旁观的惩罚吗？
没错，他特意提前爬起来、专门来到这个地方，完全不是为了救她的。
是为了看她死的。
或者说，是为了等待她死亡之后，在三个已经确认是狼人的家伙中，选择一个来检验真实身份。
比起等杀戮结束之后，在这几十个房间中挑一个人来说，前者的概率可以是百分之百。
没错吧。
没错……吗？
可因为他短暂的犹豫，原本的计划已付之东流。理智告诉安平此时应该立刻离开，返回房间然后重新入睡，在明天白天见机行事，然后等待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他有种预感，如果此时没能脱身，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已经毁掉了一次机会，他不能再错一次。
主意已定，安平转身就要回撤。却听到一个极弱而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求……救我……啊……”
那声音难听的仿佛索命恶鬼，足以立刻吓哭胆小的幼童。安平却因此僵住了，折返的念头被卡在半中央，读条失败请君重来。
“我……你……活……求你……”
她又说了一句，似乎是感觉到安平的意向，声音中多出一分绝望。
“……对不起。”
最后他还是没有回头，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世界就像个游戏，名为“杀人”的游戏。每天晚上都要有一个人死去，不是你，就是别人。
如果他是拥有解药的女巫，或者能够抵抗狼人的守卫，或许还能救她一次。但他只是个先知，这游戏中被称作中枢与核心的角色，能够动用的武器却只有言语。
一旦被剥夺了当众说话的能力，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不……啊……”
女人的声音变了，最初还是不可置信、又或者绝望的低语，却在某个瞬间转为痛楚的呻嚳吟。安平的手臂神经性的抽动了一下，仿佛被咬中的人是他。
呻嚳吟渐渐变成哀嚎，仿佛濒死之际再也无法忍耐剧痛。安平甚至能够揣摩对方的心情，从最初依然盼望活下去而勉强忍耐、努力减少出声来节省体力；然后意外看到了生的希望，停下来向那个完好无损的旁观者求救。
然后……被拒绝了。
于是陷入绝望的女人失去了最后一点积攒的力气，何况身后还有步步紧逼的狼人。或许它们一开始就能干脆的杀死她，却因为对方无比旺盛的求生欲，而产生了放养玩弄的念头。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再怎么有趣的猎物，最终也是最根本的作用，是食物。
在这个世界里，或许可以改为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哀嚎声再一次弱了下去，逐渐低的几乎听不到了。安平知道，这绝不像之前一样，是对方为了节省力气，而强行忍耐疼痛。
“我……求你……一件……”
就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听到了，在那些不堪入耳的模糊音节中，一个勉强能够分辨出来的句子。
够了，够了！
青年终于无法继续忍耐，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始终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这里生生听到了最后。
但这已经是极限了，他快要疯了。亲自见证一个人的死亡，在这咫尺的地方，即使不是用眼睛，那感觉依然鲜活。甚至于因为黑暗的加持，想象力让原本的恐怖与情绪加倍袭来。
直到这一句话，成为驼峰上最后一根致命的稻草。
安平终于转身回去，那一刻他几乎是焦躁而慌乱的，想要做点什么。那种近乎瑟缩后释放的情绪，就像撒谎的孩子或者行骗的窃贼幡然醒悟，让他想要将手伸进胸膛，抠出心脏内部某个不知道为何极度空而瘙痒的地方。
然后，他首先看到了狼。
并不是想象中两脚站立、虎背熊腰而獠牙外凸的狼人，而是看起来雪白、凶厉，除了体型巨大之外，与真正的狼一般无二的生物。
一匹白色的巨狼，那一瞬几乎占据了安平全部的视线。然后他才在狼的身躯之下，发现已成血骸的女人。
她还活着，却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区别只在于她还能呼吸、还能勉强动一动未断的手骨。还能从那被咬掉半边的牙缝里，溢出一两句模糊的话。
除了白狼之外，还有另外两匹狼。其中一头毛色驳杂偏黑，看起来更像杂交出来的物种；另一头比其他两只都要小一些，长得更像安平认知中的普通的狼。
他们和白狼离的很近，也和安平的距离很近。只是刚才青年第一眼看到白狼，看到即将被狼咬死的女人，因此第一眼时忽视了它们。
而他也终于发现了，虽然女人此时正盯着他。但这三头狼，显然没有一头表现出发现了他的模样。
——它们看不见我。
——但江星却能看见我。
——因为我们都是“天人”吗？
几个年头短暂的划过脑海，但随后他就不再去思考了。因为这个女人仅剩的一边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似乎是笑容的表情。
安平奇怪自己竟然能看出那是一个笑，更奇怪对方竟然还能笑。
然后他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他看到了光。
准确的说，那应该是一支箭。从箭头到箭身都泛着金光，像是从炉腔内刚刚抽炼而出的流火。它从江星的手中突兀凝出，然后以违反一切物理定律的曲线，飞旋着射向了安平。
一箭穿心。
金色的箭光，在穿透身体的瞬间亮的灼目，像是烙在心脏上的一道咒印。安平还没有产生什么感觉，就看到另一道金光从对方手中凝出，然后指向了她上方的白狼。
而白狼毫无所觉，仿佛根本没有看到。
不要！
安平觉得自己应该喊出来的，但事实上他动了动唇，半个音都没发出。
……有什么资格呢，你？
经过他和独孤的交流与推测，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这个女人当做一个已死之人了。或许她的确注定死亡，如同这一刻。但聊以□□的理由有那么多，却无法改变他之前的自以为是。
至少，这个此时依然活着的人，依然拥有呼吸与情感，还是会感到愤恚与绝望的。
于是下一刻，同样的金光穿过不同的身体，将白狼的毛皮在刹那间染成金色。这大概是永远不会再次见到的情景，因为狼人只会在无光的夜晚出现。
而同样金色的光芒，是属于白日的。
就在金箭射穿白狼的同时，狼锋利的牙齿，也彻底咬断了女人的脖颈。几乎是同一时刻，它的身躯似乎微微震了下，然后感受到什么一样，抬头看向安平所在的地方。
“……”
对上那双和身体一样巨大、黑色的兽瞳，虽然里面并没有显出自己的影子，但安平知道他被看到了。
只被这头白狼。
那双雪白的羽翼、这个名叫江星的女人、这一夜的死者，身份昭然若揭：
她是“丘比特”，射中两人后强行绑定的、坑爹的爱神。
而之前独孤和他的“约定”，那个对外宣称的“恋人”，相比之下毫无意义。
第二天早晨，当安平从睡梦中醒来，毫不意外感觉到自己眼睛酸涩。
他刚刚坐起身，就又倒了回去。身体落在床上发出一声“嘭”，两眼发直目光无神的仰望头顶木梁。
典型的体弱肾虚肢无力，仿佛被一千个男人艹了一晚上。
被榨干的安平只想躺赢，奈何可恶的理智又在催促他了。昨晚这玩意儿让他袖手旁观了一场另类的凌迟，此时又在他耳边咆哮：
睡你麻痹起来嗨！嗨嗨嗨！
魔音绕梁360°高清立体声无限循环，足足三分钟后，安平屈服了。
于是他以平时一半不到的效率，慢吞吞地穿衣洗漱出门。此时聚集在事发地点的人数也已有昨天的一倍，差不多全村的活人都在那里了。
他这么随意的想着，脚下朝那个自己并不想靠近的地方而去。然后看到有个人正好在此时抬头，与他的目光正正对上。
“……”
“……”
一息之后，对方的面色顿变，其效率更胜于当初周觚试图拉他下水的时候。安平的心里“咯噔”一声，同时发现其他人的神情几乎与第一人如出一辙。
或许目光真的是有力量的，又可能只是遇到某些情况后的心理作用。但那一刻安平觉得，自己真的从这些人的眼睛里，读到了名为“憎恶”、“恐惧”，最起码也是“怀疑”的东西。
于是他低头，在这个相对靠近的位置，看到人群间的土地上，一行显然干涸多时的字：
——[漆雕×]。
×，即村民暗号中的“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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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FLAG多的登台唱戏都数不过来了:-D
因为榜单的原因，这周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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