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眼泪

　　女孩一转头，看见雨下了起来，掩盖了来时的路。她淡淡转过身，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走着。
　　秋叶已落满地了，是黄色，是隐隐的悲伤，是将微笑幻化的，爱情的颜色！
　　撒满了整条弯延的青石路，法国梧桐斜倚在夕阳中，透出微妙的光芒，参差不齐。有那么一瞬间，雨停了又下；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花瓣曾飘落。
　　小溪忽地逃串出，溜到她脚边。忘了要打伞，忘了要前进，她蹲下身，来到它面前。用手轻抚黑色如丝绸般的，毛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像是有意识似的，小溪略抬头，深绿色的秋水望进她琥珀色的眼眸中。
　　然后，眼泪，就这样混合着雨水，款款而流……
　　风吹过耳边，有种讽刺的味道！她没有作声，连呼吸的空气都听得见．
　　远处传来树叶被踩碎的轻微声，伴随着投影在地面身影，她知道有人正在靠近．
　　他，居高临下的望进那一抹纤细，只是就这么走着．
　　她，缓缓转身而来，微抬头，仰视着他．
　　被抱在怀中的小溪，庸懒的找了个位置，舒服的依靠在那．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女孩的身体被雨淋湿了，男孩的也是；她回望他，从她脸颊流下来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们仿佛已被时间定格，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彼此。
　　在这世间的，叶，已被风卷落了，一地……
　　他，温柔的弯起眉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对她，笑了；在阳光下变得异常美丽，露出像彩虹一样，明亮的心情．
　　而这世间，却，哭了……

　　话说当年认识瑞的时候，也是巧合。不知为何他总喜欢养蜥蜴，这种既可怕又难看的动物。而我当时正巧不巧地一不小心将在我脚边爬行的“小虫”，一脚踢飞。
　　我无辜地眨眨眼，恶心死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最讨厌这种东西的，但又不会忍心杀害。所以，让它远离我视线，自生自灭是个很好的办法。
　　正当我得意地拍手赞叹自己的聪明时，我碰到了低着头似在寻找所丢之物的瑞。那明皓的眼眸，白皙的脸颊，俊秀的眉峰，英挺的鼻梁，震慑住我的两只脚。仿佛我早已在他的含笑间存在几世了。我的到来，是不是因为他？我一直都很想知道。
　　瑞微一抬眸，与我四目以对。我静静回望他，空气在我们呼吸间凝固。室外吹来的梨花，粉白色的繁星般向我们飘絮而来。瑞的长袍被风在空中拉得老长，摇曳地“吱吱”声响。他腰前的佩刀，那把像手术刀一样的小匕首，散发出银银光泽，刺痛了我眼。
　　“有看到过这么大小的一只灰色蜥蜴吗？”瑞用手在我面前比划着。
　　不是刚才那只吗……我的话含糊在唾液中。该不该告诉他呢？
　　正当我还在犹豫中，瑞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擦身一瞬间，我仿佛闻到了我们前世的味道。我的左眼，他的右眼，同时落下了一滴眼泪！

　　“你知道我对小溪有多么宠爱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地对待它？”
　　这已是几天后，瑞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消息，对着我大发雷霆。
　　“可是，可是我……你也知道我最怕这种东西了。”是真的嘛。我委屈地嘟起小嘴，和他无声地抗议。即使明明清楚他把那只名为小溪的丑蜥蜴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即使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但却有倔强脾气的我，说什么也不肯低头。
　　“那你知道它现在因为你受了多重的伤吗？”瑞惨白的脸上，丝毫无血色的僵硬说着。看得让人怵目惊心。
　　我摇摇头，木然地说：“不知道。”
　　“三天，它只能活三天了。”忽然，他垂下头，表情很冷漠，有一种悲伤的情份在我们心里徘徊不去。
　　啊……我惊讶地不能自已。我究竟对他做了多么残忍的事呢？瑞的难过是那么明显，明显到我的心也跟着痛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很想开口，可道歉的字半个也说不出来，硬生生被卡在喉口。
　　“瑞……”我唤他，明知什么也说不了。即使这样，能唤他的名，我的内疚仿佛也能好些。不敢说原谅的话。我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瑞淡淡瞥了我一眼，转身从我眼里，离去。
　　他说：“假如你是小溪呢，被人这么讨厌着，你的心里会怎么想？就因为被讨厌，所以必须得扼杀吗？”
　　不是讨厌，只是虚荣心使然喜欢好看的事物，想当然尔地便会产生厌恶的心理。
　　“瑞……三天后就是我们的婚礼。我，还能是你的妻吗？”我这样，还可以吗？瑞对小溪的感情，我真的不能了解。
　　瑞想了想，让小溪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抱着它径直走了。
　　我呆在原地。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比我还重要呢？我开始嫉妒起小溪。

　　夜晚，瑞坐在庭院中。风中的梨花似乎又纷飞了许多。向着我们的地方袭卷而来。我站在离瑞不远处的身后。那把刀在月光下显得特别苍茫，反射在我脸上的是，一股极深的悲凉！
　　一道影子从我额前落下，什么也没有。我看到血在黑暗中耀眼地跳跃着，他的眼里满是茫然。
　　“啪嗒啪嗒……”我听到他心跳的声音，血还在沿着刀臂往下流。
　　我奔了过去，摇晃着他的肩膀，问：“瑞，瑞……你怎么了？瑞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省视着他全身，我的惊慌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原来，我已那么在乎他了！
　　“……它，死了。”半天后，就在我以为瑞不会回答我的话时，他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谁死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躺在瑞手心里的蜥蜴已然失去了生命力，血沿着它心口的方向正在往瑞的掌纹里流去。我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实。我的瑞，真的是爱小溪的他吗？他怎么舍得？
　　“……我把它杀死了。”瑞的声音非常轻，像是在喃喃自语。用着一种极尽冰冷的缓慢，他抬起头来望着蹲在他身边的我。
　　被他用这种眼神注视着，我的心有点慌乱。想安慰的话不知怎么开口。“为什么？”我问他。我不明白。因为反正过不了多久小溪就会死，是不忍心看着它受痛苦折磨吗？
　　“……”又是一阵沉默，瑞才肯开口：“它走得时候很平静，没有过多的痛苦，就连嘶叫都不曾，它只是一直望着我，不肯相信我会这么做。”这次瑞一口气讲了许多。“小溪到死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亲手杀它。即使它已病得很重了，它也坚强地不愿让我难过。”
　　“瑞，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你。”
　　“因为我？”这下我更莫名了。为什么是因为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所推断的吗？
　　“父皇和母后说如果我爱你，想和你结婚，小溪就必须死。”瑞的眼神很诚恳。误让我以为他是在向我告白。
　　“所以呢，所以你为了我就把你最爱的小溪杀死了。”我不是在向他寻问，而是肯定。肯定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恩。”瑞点点头。
　　我已经感动到想哭了。冲到他怀里，我抱住瑞。我的王啊，我该对你说什么好呢？
　　听到刀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天夜里的风轻微到可以钻到我骨子里。我的幸福满满地，像要溢出来。
　　后来，我们把小溪葬到了梨花树下，那里飘盛的花瓣会像星星一样守护住它！

　　穿着礼服的新娘正挽着瑞的手一起向辉煌的大厅走去，他们正在迎接别人的道贺。新娘甜甜地笑着，一脸幸福。
　　我躲在角落，为我的瑞能得到幸福而落下满足的眼泪。虽然我不能成为他的妻，虽然在他为我戴上戒指那一刻我必须得离开，虽然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但这些回忆已足够我用生命去换取了。
　　忽然，我被人不小心扫到了地面，来到瑞面前。
　　“啊……蜥蜴……”新娘惊慌失措地躲到瑞身后。
　　我看到瑞了，他现在离我好近好近。即使他是那样高大，我是那样渺小；我仿佛也能够听到他的心跳，闻到他的呼吸，感觉到他握着我手时的体温。
　　“踩死它。”宾客中不知是谁这么提议。“对，踩死它。”他们见我迟迟都不肯走，便一起蜂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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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瑞对视了很久很久。他缓缓抬起脚。
　　瑞，你会么？会因为你的新娘害怕而杀死我吗？瑞，你还记不记得我呢？你说我是你爱的人啊！我是你的新娘呐！你难道都不记得了？
　　就在他落脚的瞬间，我抬头闭上眼睛朝他微微的笑了。他们从我身上走了过去。
　　“快看，这只蜥蜴好象流泪了。”有人眼尖地看了出来。
　　可惜，对于瑞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
　　在我还没死去前，我想最后再看瑞一眼。曾经我的瑞也为了这样一个怕蜥蜴的女孩杀死了他最爱的小溪，现在，他却要为了另一个女孩这么做。我的心哭了。
　　原来，我讨厌的其实一直都是自己。害怕着紧紧抓住的最后，一样要以残忍的方式离开！

　　梨花树下，花妖婆婆问我：你后悔用全部的生命去换与他的一次轮回吗？
　　我摇摇头说：不后悔。我知道我的瑞他爱过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能够以这种方式为他付出，我也感到很幸福。
　　可是，这样的话你将每一世死在他手里，并且永远也不能和他一样变成人类。为了他的幸福，你真的甘愿放弃，愿意留在这棵梨花树下陪我这个孤独的老太婆生生世世吗？
　　是的。我愿意。如果瑞可以在以后的每一世中都能像现在一样拥有他想要的一切的话，我认为是值得的。
　　傻孩子，我会满足你的心愿。希望你今天做出的决定不会是错的。现在，我们走吧！

　　我转头看见瑞在我们以前种下的梨花树旁又种下了一棵，等到春天满树梨花开出白色的小花瓣时，他就会陪我一起看，看日月星辰！
　　我们的心，早已不在阴阳相隔之间！
　　那天，就在我死去前，我看到自己的左眼流下了一滴泪，然而瑞的右眼却也在同时与我一样滑下了一滴，属于我们的泪！

　　很多年以后，住在城堡里的窗边，微风轻吹往一个正在注视着，躺在窗上沉睡的人。薄薄地细纱掩盖了那人的脸，转身，他的怀里正拥着一只名为小溪的蜥蜴，他们幸福地笑着……

　　传说，被葬在梨花树下的恋人，他们下辈子依然能找到彼此……
　　梨花树下，白色的梨花飘落了满地，风静静吹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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