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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她是在山脚被师父发现抱回山上的,师父发现她时,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于她身份的信息。师父收留了她,身处墨山,唤名“墨璃”。她的年龄最小,人人唤他她“小师妹”。
墨山是当年墨家幸存的分支,无数人慕名而来,求得墨家机关术,但墨家巨子每年只从中挑取一人作为门中弟子。
墨璃很快便长大了,五岁时,大师兄从山下带来一人,那少年青涩稚嫩,眉间却有一股隐藏不住的英气,师父说此人必定不凡,便将他留下,唤名“墨琉”。那一年,墨山不招任何弟子。墨璃于他先入门,理应说是该唤她师姐,但这人生性顽劣,说她比他小,硬是随着师兄唤她师妹。
大师兄便教育墨琉,“墨琉,你怎么能喊小师妹作师妹呢,你应喊她师姐。”
“她比我还小,就应该是小师妹!”墨璃并不喜欢与他争辩,日子久了,一来二去,便由他性子去了。
师父教墨璃兵法,墨琉心术,墨琉心中不解,于是问道:“为何师父不教徒儿兵法?”墨璃身为女子,一身兵法有何用处?况且她体质偏寒,常年依靠墨山山上的温泉滋养,也不会轻易下山。墨璃怎会是兵法的最佳人选?
师父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墨琉,你本非琉璃。”
那是墨璃第一次见到墨琉脸上没有笑容,她不明白师父的话。墨琉一听却明白了,兵法,只有心智淳朴,心无杂念之人才能将其运用得如火如荼。他不再追问下去,安静修行心法。
师兄说,他是在废墟里发现墨琉的,他站在血泊之中,周围尸横遍野,墨琉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当师兄问他是否愿意跟他走时,他看到墨琉眼中的阴冷,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师兄心中一惊,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但当墨琉看到师兄腰间玉佩上的“墨”字时,竟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应允,与方才判若两人。若不是师兄观察许久,怕是会认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琉璃,是墨家最常见的东西,墨璃很喜欢看着琉璃灯在漆黑的夜空下,散发出朦胧的光芒,美轮美奂。自己和墨琉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师父从未说原因。但师父说,墨琉本非琉璃,墨璃不懂,她没有那么聪慧,但她也不会去问。她只希望,自己能像琉璃灯一样,用温暖的光守护着墨琉。虽然她也是孤儿,但从小有师兄师姐们,还有师父的关怀。而墨琉,什么都没有。墨琉在师父和众师兄面前,都是沉着稳重的,只有在墨璃面前,他才变得古灵精怪,处处与墨璃刁难。
一次,墨璃端坐在梨花树下,亲手擦拭着师父的金樽紫玉杯,墨琉从远处瞧见了她,便偷偷摸摸的蹿到她的身后,猛得吓她。
墨琉的手法很笨拙,但墨璃还是被吓到了,紫玉杯一下被摔在地上。墨璃缓过神后,面色不改从地上拾起紫玉杯,起身便走。
墨琉一看,便知道墨璃生气了,笑嘻嘻的凑上前去;“墨琉,不生气好不好?我错了嘛。”可墨琉并不理会他,只是笔直的向前走。
“你打我吧,我让你打。”
“我可打不过你。”墨琉身强力壮,墨璃才不想与他白费功夫。
“好吧好吧,我吃亏一点,我就舍身娶了你吧!”
墨璃一听到这话,脸立马便红了,她瞪了一眼墨琉:“嫁给谁都不要嫁给你?你若是再说这种胡话,我就告诉师父了。”墨琉听到她的口气,也知道她没有生气了,暗自送了一口气,但嘴上仍然不停的说:“像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着吵着要嫁给我呢!我说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
“墨琉!”
一载十年过去,门中大多师兄都外出游历,有的已经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而那些师姐都早已嫁作人妇。,隐居乡野,过上普通的生活。墨琉举行完成人礼后,也经常下山游历。墨琉口才极佳,处事圆滑,达官贵人都很器重他。
墨璃十六岁那年,墨琉应允他,定会陪她过生辰。应允后,人便出门了。那日,墨璃一席白衣,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她记得那天墨琉一身蓝衣,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去。那人始终未归,那抹蓝色始终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最后,师父带着她的师妹,捧着一碗长寿面。她没有察觉师父站在她身后,师父也没有出声提醒。许久,师妹忍不住出声,轻声道:“师姐,吃面吧,面都要凉了。”
这时墨璃才缓过神来,那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不是被兄长、师父宠着的小师妹了,她现在,竟也是师姐了。
过了几日,墨琉回来了,带着他在宴会上秦王赏赐的金石玉步簪。他走进墨璃的院子时,墨璃正端坐在案前。他欢喜的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墨璃,墨璃笑了笑道谢,注意力却没有因此被吸引住。
“在看什么呢?”
墨璃将书收起来放在一边,道:“没什么,就是一些闲书罢了。”
“闲书你怎会如此入神?连这簪子都不感兴趣了?”
“这些东西都只是身外之物,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喜这些东西的。”墨琉当然知道,但就是这样,墨璃才更喜欢把这些东西放在她身上。墨琉也不再数落她,只是将这几日他的所闻所见缓缓道来。前部分都是哪家府邸上那些官人又喝多了花酒说错了话,或是发酒疯白惹人笑话。最后,他才讲到了重要的地方。
“你可知道这簪子你如何而来?”
墨琉微微一笑,回道:“师兄刚才多次提及一人,我想便是那人所赐吧?”
“不错!”墨璃对墨琉的回答很满意,“正是秦王殿下。如今我已得到了秦王的关注,秦王年幼之时就已经封王赐地,戴冠之后也得到了皇帝的重用。”
“可是当今太子并非秦王。”
“谁说太子就是未来的圣上呢?”墨璃听到墨琉的话心中一惊,她抬起头看着墨琉,发现墨琉忽然变得好陌生,柔和的侧脸也变得生硬了。
从小到大,除了那次在师父跟前,墨琉再也没有露出过冰冷的表情。后来,墨琉在秦王的宴会上化干戈为玉帛,得到秦王殿下的嘉奖,从此平步青云,他回来的时间更少了。墨琉说,他已成为了秦王的幕僚,需更加尽力才是。墨璃想,师父说的对,墨琉,只适合心术。
墨璃从此傍晚在也不会在门前等待那人的归来,她潜心研究兵法,她的院子被她当成训练场,每一步就是一个阵法。尔后,墨琉每次踏入,都得小心翼翼的,他笑道:“小师妹这阵法,天下之人除师父外怕是再无人能及。”后来,师父也不及她了。再后来,师父去世了,临终前,将墨家巨子的重任交付她。
在继承大典上,墨琉看着墨璃一身华服,庄重典雅,不禁赞叹道:“不想到小师妹竟生得如此动人。”
墨璃面无表情的回答:“师兄谬赞了。”
墨琉离开时,墨璃在门前送他,墨琉回头看了墨璃一眼,缓缓说道:“以前说要带你出去,可惜没机会了......”
墨璃听到这句话,肩膀微微颤抖,墨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眼里,愈见模糊。
墨璃正式成为墨家巨子后,墨琉已经进入权势中心,他的心术炉火炖青,在京城久负盛名。只差一步,他便可真正进入高墙之内,那时,便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王很看中他,当时正处于圣上病重,皇权争夺之时。恰逢乱世,外敌入侵,秦王奉旨出战。秦王手下我又四万精兵强将,正是大展宏图之际。若是秦王胜了,便可夺得皇位的继承,而离自己的目标,不远了。
墨琉从师兄那得知,墨璃将她毕升学所写成一本兵谱,为了让历代墨家弟子所研读。墨琉回到山上,但对兵谱二字只字不提,只与墨璃畅谈他这几年在外的所见所闻。墨璃知道他来的目的,但也未提起,更不问他为何上山,只与平日一般待他,就像他从未离开过。
在山上呆了数几日,墨琉见墨璃不开口,最后败下阵来。他邀墨璃在院中下棋,棋云变幻间,墨琉无意中提到了那本兵谱。
“我听闻,小师妹有一本兵谱。”墨琉话音刚落,便抬头观察墨琉的表情。墨琉面上很平静,没有墨琉想象中的风起云涌。
“是。”墨璃简简单单回答一个字,便再不开口。墨琉心中有些失望,转而一想,小师妹也就是这种不爱说话的性子。他笑着夸赞。
“小师妹的兵法真如师父所说,世上无人能及。”
“师兄谬赞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不过是那个能超越我的人还未出现罢了。”
“小师妹这是谦虚了。”
墨璃微微一笑,墨琉愣了愣,多少年了,才见到小师妹的嘴角的微笑,如雪后初春的花朵慢慢绽放。墨琉一时无言。纵观官场多年,他为秦王出谋划策,游走于阴谋算计间,再厉害的人都成为了他的手中败将。他也被世人尊称为“墨公子”。一手辩天下,便是为他而起。但每每面对小师妹的时候,这些心术就如同五行相克一般,他死死的被克住,生生将他的气焰压了下去,他的无懈可击也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他苦恼时,墨璃清润温和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师兄,你输了。”
这时墨琉才想起自己还在棋局之中,看着棋盘,他无奈的笑了笑,道:“小师妹,为何我每每棋局都是他们满盘皆输,在你这,我却怎么这么无力呢。”
“师兄,师父的话,你忘了吗?”墨琉抬起头,墨璃却没有看向他,只是平静的看着棋盘。
只见墨璃一字一句的开口:“棋盘犹如战场,一朝不慎满盘皆输。”在墨琉心中同时响起这句话。墨璃的话像是回答墨琉的问题,又像不是。
墨璃起身,笑道:“还好师兄学习的不是兵法而是心法,不若,师兄这要是在战场上,可要落人笑柄了。”看着墨璃的笑,墨琉又有些恍惚了。不是这抹笑带来的什么,而是仿佛在许久之前,是这抹笑,得以让自己每次从纷乱中脱身而出,卸下全部防备。多久了,他再也没有这种感受了,而现在,这种感受仿佛又回来了。墨琉看着棋盘,久久不语。
第二日清晨,墨琉刚起身,便看到墨璃走进自己的房中。墨璃看到正在穿衣的墨琉,脸微微一红,娇躯一震,立马转身走出。墨琉见到墨璃也是一愣,迅速明白了什么。待他整装好,走出房门便看到墨璃背对着他站在院中。墨璃长发齐腰,耳边用兰花别气脸颊边的碎发,一席白衣,衣角被风微微吹起,墨琉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待你长发及腰,我娶你可好?”这不过是民间的一句男女之间的情话罢了,今天却正应了这番景。
墨琉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戏谑道:“小师妹,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还怕什么?嗯?”说完,便双手环抱靠近墨璃。
墨璃一僵,耳后根发红,退后几步,却见墨璃从袖中抽出一书卷,递了过来。
“这是......”
“这是我用几年时间累积下来,并未完成,你若是急用,就拿去吧!”
墨琉看着墨璃白皙的手上握着的那本书卷,他不敢相信这真是那本兵谱,眼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待他对上墨璃清澈亮丽的眼眸,发现墨璃正看着他,目光柔和。
“师兄,你不必对我如此用心,你若想要这兵谱,我双手奉上。你若想要这天下,我便倾尽所有。”墨璃在心中默默想着。师兄,你的面具是给世人看的,并非我。
第二日,秦王便差人请墨琉回京,墨琉推托说几日再回京,便打发报信人回去。墨琉转身正看着墨璃,他笑道:“过几日,我再回去。”
墨璃看着墨琉的侧脸,低声道:“这儿是师兄的家,师兄无论何时,都可以回来。”
女子温和的声音让墨琉心中一暖,他走上前去,如幼时学起墨璃一般,“走吧!”他牵起墨璃,却未看到墨璃脸上的红晕。
墨琉一直呆在墨璃身边,伴她奏琴,品茶,再到后山照料师父生前留下的花圃,墨琉随手摘了一朵玉兰扣在墨璃耳边。笑吟吟的看着墨璃,墨璃无奈的推开墨琉的手。
“师兄,师父生前最爱玉兰,师兄这样糟蹋玉兰,若是被师兄知道了...”
听着墨璃带着威胁的话,墨琉也不回嘴,只是凑近缓缓说:“玉兰配佳人,小师妹,你认为,师父会认同我的看法吗?”接着他满意的看着红晕爬上墨璃的双颊,朗声大笑起来。墨璃将头偏过去不理会他,嘴角却微微扬起。师兄许久未这么笑过了。
墨璃的生辰很快就到了,门中在外游历的同门弟子都赶回来为墨璃这位新巨子庆生。大师兄携妻儿赴宴,看到墨璃一身青衣牵着粉衣墨琉走出时,他立即明了,笑道:“小师妹,师兄本还为你的终身大事担心,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大师兄看着墨琉。墨琉眼中带着笑意,深深的看着墨璃,墨璃一生只着一席白衣,这是她初次穿除白衣和华服之外的衣服。墨璃,可是为我?
那日好不热闹,连京城皇族也遣人参加,闹了一日,众人都睡下了。墨琉将墨璃带到屋顶,从食盒中拿出一碗面,看着墨璃错愕的表情,他摸摸墨璃的头,道:“师兄以后每年都会为你准备一碗长寿面,可好?”雾气腾腾升起,墨璃在雾气中落下了泪。她等这碗面,等了多少日夜,终于等到那人回头。
过了几日,京城参加庆典那人多次催促墨琉回京,墨琉知道自己再也推脱不了了,他轻轻拥住墨琉,喃喃道:“若当年,我陪你身边,该多好。”
墨琉伸出手抱住他,轻声道:“师兄,你本非平庸之人,做你想做的事吧!”
“墨璃。”墨琉松开墨璃,直直的盯着她,道:“待我再次归来,我娶着凤衣的你可好?”
墨璃将头埋在墨琉胸前,低声道:“好!”
待到墨琉再次归来,他已助秦王除掉太子,登上皇位,夺得天下,也将仇人推下位,报了当年的灭族之仇。他代替仇人的位置登上了丞相之位,他回来,并非是迎娶墨璃。新帝已将他的妹妹翎兰公主许配给他,他是来要回未完成残卷的。
“墨璃,你说过的,我要这天下,你便会给我,对么?”墨琉一身官府,他早已不是当初为他煮面的墨琉了,也不再是那个陪她下棋、喝茶,摘兰花,更不是那个能让她彻夜等待的人了。那个许诺她凤衣的青衣少年,已经不存在了。
“师兄要,便拿去。咳咳咳!”
“多谢师妹了。”
那日大雪纷飞,墨琉看着脸色苍白的墨璃,心中有些不忍。还是出声关心,“你体寒,要多注意保暖。”
“咳咳咳,多谢师兄关心。小师妹在这里,恭祝师兄和公主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从此,墨琉再也没回去过。
墨琉在官场上,终站得一席之地。公主在从中运筹帷幄,最终,他陪君傲视天下,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有时,他眼前忽然出现那双平静的眼眸,迟疑了许久,他还是决定回去一趟,看看那人,过得是否还好。
再次回到墨山,已过了十年余载,他走进门中,却发现人少了许多。走进墨璃的院子,才发现一位白衣女子背对着他,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对不起,墨璃,我辜负了你。可是,墨璃会原谅他么?若是墨璃原谅他,他又该如何面对了。最后他只轻吐了两个字:“墨璃...”
白衣女子闻声转过身,却不是他心中熟悉的面孔,而是门中的一位师妹,不是他的小师妹。
行过礼后,墨琉问道:“墨璃呢?”
白衣女子一惊,眼眸瞬间暗淡下来,他这才知道,墨璃在他迎娶公主那年,感上风寒,本就体弱,第二年没有熬下去,便去了。
“我深受师姐眷顾,每天,我都会到师姐的房中进行打扫。”
墨琉点点头,环顾四周,确实没有变样,他想到了什么,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师姐,临终前可留下了什么?”
“师姐...生前曾留了一样东西给师兄,说是若是师兄前来,便把这交给师兄。若是师兄不来,便在兰花旁埋下。”白衣师妹踌躇了一下,叹声道:“其实师兄大婚当日,师姐是有去的。不过师姐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未曾打扰过师兄。回来后,师姐的病情便加重了。”
墨璃站在梨花树下,接近深秋,梨花早不见了踪影,可墨琉总觉得空气中飘散着梨花淡淡的清香,那是小师妹身上的梨花香。
小师妹,你站在远处看我一身红衣迎娶他人,为他人穿戴凤衣。
小师妹,师兄到底伤你的心,伤的有多深?
师兄一生谋划算计,奈何算计不了你的真心?
这时师妹从房中取出一个棕色锦盒,墨琉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件凤衣,大红的颜色刺伤了墨琉的双眼。凤衣上附有一封信,墨琉拆开,里面只有八个字:“墨璃,莫离,墨琉,莫留。”
那不是墨璃的字,是师父的。
墨琉突觉胸口一闷,他伸手扶住树干使自己稳住,嘴角尽是苦涩之意。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墨璃,墨琉。莫离,莫留。莫离,莫留啊......
墨琉眼前渐渐模糊,他仿佛看见那人,着凤衣,微笑的站在门前,向他伸出了手。
墨璃,我为了这私欲,终归还是负了你。我坐拥权势,可再也见不到你纯净的笑颜。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希望看到你站在梨花树下轻舞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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