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迟年】

　　Part zero

　　夜已经很深了。此刻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我俯下身子，用手指虚虚的描摹睡梦中景吾的轮廓，内心涌上一阵又一阵酸涩而饱涨的温暖潮水，几乎要落下泪来。何德何能，平凡如我，竟然能陪伴在帝王般的景吾左右？我一定是幸福的吧。尽管曾经也为这幸福，付出过惨重的代价。
　　看着景吾的睡颜，思绪被记忆拉回曾经的时光。已经很久远了。
　　十一年。
　　景吾，原来已经十一年了啊。

　　Part one

　　第一次见你，是在东大的迎新晚会上。彼时，作为中国留学生代表的我着一身素色曲裾，在迎新晚会上演奏古筝的著名曲目《出水莲》。感觉到有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微微抬起头，便看到了坐在前排，目光如炬的你。
　　你真是帝王一般的男人啊。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差点因为慌乱而出了差错。赶紧低下头去集中注意力弹琴，但仅仅一眼，你的样子便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紫灰色微翘的头发，深蓝的眼瞳，优雅高贵的气质。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我却连你右眼眼角华丽而妖冶的泪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即使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那一眼带来的心跳如鼓的感觉，到现在都可以感受到。或者说，即使现在时时刻刻都可以伴你左右，但初次见你时那样心动的感觉，却从未消失。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但脑海中却清晰的浮现出一个词。
　　一眼万年。

　　Part two

　　第二次见你是在上课的时候。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堂课上，抬起头便看到你夹着书本，蹙着眉头走进教室，一只手还在发简讯的样子。
　　你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发现是我的时候，你将秀气的眉毛一挑，勾了勾嘴角，算作是打招呼吧。
　　你啊，和人打招呼的微笑，都带着那么一点点漫不经心的倨傲。
　　而第一堂课的自我介绍上，我知道了，你叫迹部景吾。
　　而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和你分到了同一个TEAM。
　　以后所有的teamwork我们都要合作了？
　　想到这，那时的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却不知道，早就从舞台上的那一眼开始，命运的齿轮已经在缓缓转动了。

　　Part three

　　之后有意无意边的，得知了好多你的消息。
　　父亲是证券公司的董事，家境优渥；出生于英国，各门功课都格外优秀，精通德语希腊语；网球打的极好，国中和高中时一度带领着冰帝学园打进了全国大会……
　　而因为在一个team的缘故，私下里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我越来越发现，你才不是很多人口中那个傲慢无礼，目空一切的自大狂；相反，大部分时候你都很体贴，只不过这些都被你掩盖于倨傲的神情之下。
　　其实你也很辛苦吧。作为证券公司董事的独子，有庞大的家业需要继承，这就已经是极大的压力了。可你还是要同时兼顾好学业和学生会的事情。
　　记得有一次到学生会办公室找你讨论teamwork的事情，敲门好久都没有人应答。正考虑着你是不是临时有事忘记了我们的约定，要不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门其实只是虚掩着的。犹豫的推开门，便看到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书和文件之间露出的那一抹熟悉的紫灰色。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睡颜。你侧着脸趴在桌子上，身下压着未处理完的文件，手里还握着一枝钢笔。你竟然疲惫到在处理工作时不小心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笼罩在你身上，为你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环。熟睡的你尽管还是一样的优雅，但却少了平日里的距离感和贵族气息，多了一丝温和与安然。
　　看着睡颜安详的你，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时间好像在这间洒满阳光的办公室凝固了。内心是从未有过的静谧。
　　岁月静好，大概莫过于此。
　　如果时间可以在此驻足成为一生一世，那么，我愿意。

　　Part four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在那里站了有多久。直到你醒来，我才发觉，身体好像都已经微微僵硬了。
　　刚睡醒的你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少了一点平日里的倨傲，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但却意外的温柔：“等很久了？”
　　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摇摇头：“没有，我才刚来。”
　　“那身体还会这么僵硬。”
　　我讶异于你的洞察力，却也有被看穿的尴尬：“额……”
　　你差不多已经完全醒了过来，又恢复了原来的倨傲，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懒洋洋的向椅背上一靠：“来讨论作业吧。”

　　讨论完作业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我被你清晰的思路和敏捷的思维所折服，由衷的称赞：“迹部，你真是太厉害了。”
　　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应我：“这句话本大爷已经听腻了。”
　　想到之前听说的你的种种，我在心里感叹：帝王就是帝王，我等凡人果然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别发愣了。快点收拾好，本大爷送你回去。”
　　我有点吃惊，送我回去？
　　“已经天黑了。”你懒得做出多余的解释。

　　因为住的地方离学校并不算远，所以我们选择步行回去。从没有觉得这条路如此短暂过。昏黄的路灯投下温暖的光，影子变短又变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你聊着天，也不觉得尴尬。
　　到家的时候邀请你进去小坐，你同意了。拿出甜点和新泡好的龙井招待你。担心喝惯了咖啡和香槟的你会不习惯中国的茶叶，却意外的发现你竟然很喜欢。有点小小的开心。
　　“龙井可以缓解疲劳，还可以提神醒脑。”我一边为你再泡一杯新茶，一边向你解释。
　　“迟年，你的古筝弹的很好啊。”你放下杯子，看着我。
　　“学了很多年了。小时候是被爸爸妈妈逼着学的，后来渐渐自己也喜欢上了。要听么？”
　　你点点头。
　　于是，这一夜就在流水般清脆悦耳的琴声，和龙井袅袅的清香中消磨过去了。

　　送你到门口。目送着你高挑的背影越来越远，我有点微微的不舍。你的背影却突然顿住了。转过身，看不清楚表情，你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到我的耳中：“本大爷可以常来听你弹琴么？”
　　我有点惊讶，旋即忍不住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随时欢迎。”
　　喜悦如同打翻了的糖浆，在心底无止境的蔓延。

　　Part five

　　后来一起做teamwork的地点，除了自习室、图书馆和学生会办公室，又多了一个我家。
　　随着接触的日益增多，我也越来越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生，明知不可能，却还飞蛾扑火般的喜欢上了你。
　　因为，我也成为了其中一个。我清楚的知道我们之间的不可能，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奢望。只要能做你的朋友，陪伴在你身边，我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直到那一天。
　　应该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元旦了。
　　却因为你，而变得璀璨夺目，在记忆中凝结成钻石。
　　和烟花一起在头顶盛开的，还有那句绽放在耳边，如同耳语般轻不可闻，但却异常坚定的告白：“迟年，我们交往吧。”

　　Part six

　　从小说中读到过很多很多浪漫的告白。现实中也看到过各式各样的告白。看到女主角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我总是还有些不屑的。只需要烂俗而毫不走心的套路，就轻易会得到的感动，岂不是很廉价？
　　直到我在那样一句简单的告白中毫不自知的泪流满面。

　　Part seven

　　你对我应该并没有多喜欢吧。
　　以你的个性，真的很喜欢哪个女孩子的话，表白的方式一定会是轰轰烈烈的，最起码，也一定是那种会被你的粉丝团津津乐道很久的方式。
　　这是后来漫长而寂寞的时光里的我无聊时经过反复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不管是怎样的告白方式。
　　不管是那时的我。
　　亦或者是现在的我。
　　只要是你。
　　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同意的吧。
　　那时候的我真是年轻的可以掐出水的年纪啊。
　　没有谈过恋爱，更不会谈恋爱。
　　我们之间的交往模式，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却意外的如同老夫老妻般默契十足。
　　每天早上，你都会准时的出现在我家门口，和我一起上课。你耀眼的笑容，灿烂胜过身后冉冉升起的朝阳。午饭会一起吃我做的便当。没有课的时候，我会陪你在学生会办公室处理公务。你处理文件，我在一边写作业。阳光灿烂的午后，也会在饭后到图书馆找个安静而阳光充足的角落，面对面坐着看书。偶尔看累了抬起头，相视一笑然后继续低头看书。傍晚的时候一起回家，顺路会去菜市场买菜好做晚饭。饭后一起牵着手散散步，或者你品茗休息，我为你弹奏古筝。周末有时间的时候，会一起去听音乐会，逛美术馆，偶尔也去远一点的地方找你的朋友们玩。日子宁静又欢乐，如同淙淙流过的清澈明亮的小溪，唱着欢快的歌奔向远方。
　　托你的福，我和你的好朋友们也越来越熟悉。同在东大，但在医学院念书的忍足侑士，在早稻田念法律的凤长太郎，在京都大学念书的宍户亮，在庆应义塾念书的芥川慈郎……虽然都是家世优渥的年轻男孩子，但身上都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坏毛病，反而都是格外上进的优秀青年。和他们在一起，容易紧张害羞的我，也可以放松的和他们玩闹。甚至还和侑士成了相当亲近的朋友。
　　这是我来东京的第一年。的确有点思念故乡。但是因为身边有了爱的人，却从未孤单寂寞过。

　　Part eight

　　想起第一次做菜给你吃的事情。忍不住想笑呢。
　　那时候我也还是刚离开家，自理能力还很差的孩子。每次做的菜，都才是刚刚达到【能吃】【没有毒】的标准。但是因为只有自己吃，所以也并没有很挑剔，能够填饱肚子就好。
　　所以第一次做饭给你吃的时候，那于我而言，可真是一场灾难。
　　那天没有课。你提前说过会来我家吃午餐。于是凌晨四点我就起床开始做菜。几乎炸掉了半个厨房后，才做出了一堆卖相诡异的食物。
　　再次重新做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已经没有食材了。
　　看着这堆看起来就分外诡异的食物，我差点急的掉出眼泪。怎么能让你吃这样的东西？
　　你走过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拿起筷子就要开动。
　　我慌忙拦住你：“算了吧，怎么能让你吃这么不华丽的东西！”
　　你淡淡看了我一眼，夹起一筷子菜，摸了摸我的头：“卖相不华丽的东西，说不定味道会很华丽的。”
　　我紧张的盯着你的表情，却发现你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那么微小的动作，让我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样？”
　　你点了点头：“对于你这样的新手来说，还不错吧。你勉强还算是有天赋的！”
　　“真的啊？！”我惊喜的叫道。你还没来得及阻止，我就已经开心的夹起菜去尝。
　　下一秒，我就捂着嘴冲到了卫生间：“天哪，怎么会这么难吃！”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我的睫毛上都已经挂上了一层泪。竟然叫你吃到了这么难吃的东西，想想就非常难过。
　　“过来啦。”你又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点邪魅的笑容。
　　我像只受了伤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凑过去。
　　你长臂一览把我抱进怀里。
　　鼻间是你清淡雅致的男士古龙水味道，耳边是你倨傲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温柔的声音：“笨蛋，说明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
　　我吸了吸鼻子，在你的怀抱里幸福到没有真实感。
　　脑子剩下想法，除了【果然啊事实证明……卖相不华丽的东西，味道更是无法忍受之外】，就是【景吾的古龙水是什么牌子的？怎么可以这么好闻……】

　　Part nine

　　后来为了让你能够吃到符合你水准的菜肴，几乎所有你不在身边的闲暇时光，我都在练习做菜。手被菜刀切伤过，也被飞溅的油花烫伤过。可是每次想到对菜品格外挑剔的你眉头都没有皱的尝了那么难吃的菜，我就决心一定要做出配得上你的菜肴。
　　再一次尝到我的手艺的时候，我看到你脸上赞扬的神色。骄傲的问你：“好吃吧？”
　　你挑了挑眉，优雅的抚了抚眼角的泪痣：“毕竟是本大爷的女人呢。”

　　Part ten
　　景吾，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么？
　　虽然都不是保守的人，脸颊和额头也都彼此亲吻过，但也真的没想过，真正意义上的接吻，竟然会是在好久好久以后。以至于侑士那个家伙知道后嘲笑了我好久好久。
　　那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趁着周末，我们跑到京都去度假。
　　说起来，京都大概是我在日本最喜欢的城市了吧。古迹保存的非常完好。走在街道上，总会恍惚的觉着似乎是行走在室町时代的风中。
　　在这里逛了一天，买到了极具特色的油纸伞，打算夏天的焰火晚会穿出去的西阵织的浴衣。还买了好多花花绿绿包装精致的糖果。那真是幸福的时光啊。我蹦蹦跳跳的拉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你要你走快一点，快乐如同回到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
　　你无奈的抚着眼角的泪痣叹息：“迟年你可不要太过分，本大爷还没被谁这么使唤过。”
　　事实上，你在我面前很少使用“本大爷”这个称谓，一度让我迷惑不解。我甚至拿这个问题问过侑士。那家伙扶了扶眼镜，一脸高深莫测：“竟然是这样啊……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问迹部啊。”
　　我要是会问他，干嘛还跑过来问你啊。我对着侑士翻了个白眼。
　　不过，自恋的想想，是因为我对你很特别吗？

　　啊，话题跑远了。
　　那天黄昏将至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已经走出了热闹的街道。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座僻静的寺庙前。
　　“进去看看吧？”我提议。
　　“寺庙不是哪里都有么……算啦，你想进去就进去看看吧。”
　　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寺庙。虽然有点破旧，但还是很干净。整座寺庙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走了一圈，最后停到了神像前。
　　不知道在这里许愿，佛祖会不会听到呢？
　　闭上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把那个在日夜在心中反复的愿望，甚至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来实现的愿望，一遍又一遍的向佛祖诉说，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
　　你在门口懒洋洋的招呼我：“迟年，来看。好大一片梅林。”
　　好大一片白梅林啊。没想到这小小的寺庙后面，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美景。
　　繁盛的白色梅花密密麻麻开满了枝桠，几乎无法与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区分。
　　我有点入迷。
　　突然，耳边传来你灼热的呼吸和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迟年，接吻吧。”
　　下一秒，便有柔软的唇瓣附上自己的唇。
　　一阵风吹过。漫天飞舞的纯白的雪花与花瓣，远处传来的寺庙檐角上铃铛的清脆铃音。我都统统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大脑如同被黏在了浓稠的蜂蜜中，无法思考。
　　是个弥漫了清甜的梅花芳香，和桃子味糖果的吻呢。

　　Part eleven

　　现在想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很少看到你打网球。有一次无意间问起你，你蹙紧了眉头，满不在意的样子：“没有合适的对手，打起来太无趣了。”
　　我却从你的表情中看出，你是因为要继承庞大的家业，而不得不放弃自己热爱的网球。
　　这是你身为儿子，身为迹部家族的一员的责任与担当吧。
　　那么景吾，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也在你的责任范围之内吧。

　　Part twelve

　　大学四年的冬天，我和你双双拿到了哈佛商学院的offer。我等不及想要回家亲口对父母说出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知道我决定回国探亲的时候，你正在处理一份父亲公司的文件。扶着额略微思考了一下，你看向我：“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Part thirteen

　　我的家乡是在南方江浙一带的古镇。这几年旅游业越来越发达，游客越来越多，人们比以前也富裕了很多。然而小时候那样安静祥和的古镇，却在不知不觉中商业化了许多，曾经的古朴已经消散了大半。
　　四年没有回家的我，踏在被岁月磨蚀的不像话的青石板上时，有点激动，但还有些莫名的紧张。马上就要见到爸爸妈妈了。不知道他们头上的白发又填了几根，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多少。
　　一只温暖的大手坚定的牵起我的手。微微一怔，抬头便是你自信的笑容：“快走吧。别让爸妈等急了。”

　　我们大概在我的家乡住了将近一个月。
　　不需要我说什么，那天回家时，我和你紧握的手就说明了一切。
　　爸爸妈妈对你非常满意。不过想想，你就是有那种让见到你的任何人都喜欢你、崇拜你、敬仰你的的神奇能力。
　　古镇的冬天偶尔会飘零星的雪花，更多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淡季的缘故，古城游人稀少。坐在阁楼的窗边向下望的时候，恍惚中我会觉着，回到了小时候世外桃源般的古镇。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为安心踏实的一段时光了吧。
　　爱的人都在身边。光明的未来似乎就在眼前。阴雨连绵的时候和你窝在家里一起看书看碟。阳光晴好的时候，会带你到周围闲逛。偶尔会说起未来在美国的生活，你说要租一个公寓，有大大落地窗和洒满阳光的阳台。我甚至已经想好要在阳台种满你最喜欢的玫瑰和我最爱的薄荷。你会和爸爸一起品茗，甚至很神通广大的在几天之内学会了象棋，陪爸爸一起下。
　　我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看着你，想起丁玲在给胡也频的一封信中写道：“你能爱我，我真幸福。”
　　忽然觉得，也许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幸福，现在就握在手心里。

　　Part fourteen

　　也许就是因为时光短暂，生命易逝，才让那些甜蜜和幸福来的浓烈而粘稠，让我轻易陷入其中，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毫无察觉。
　　不是没有先兆的。
　　在家乡的时候，我好几次发现你在没有人的角落打电话。好看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在和电话那端的人争论着什么。
　　挂掉电话看到我，你迅速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看了看我单薄的外套，又皱起眉头问我：“外面这么冷，你是想感冒么？”
　　“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我有些担忧的问。
　　“学生会的事情。不必担心。没有本大爷处理不好的事情。这件事解决掉后，我们去京都看樱花吧。”你牵过我的手。
　　“好。”也许是古镇的时光太过甜蜜，我不愿去多想。强行压下内心所有的不安，我扬起笑脸。
　　那是还是太年轻。太天真。太相信真爱无敌。以为什么都无法打败我们之间的爱情。却没想到，命运变脸会变得猝不及防。
　　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命运，终于还是收起了艳阳高照的面具。

　　Part fifteen

　　回到东京的第二天，你出门去父亲的公司，我在家里准备午餐。
　　刺耳的门铃声突然响起。是你忘记什么东西了么？
　　打开门，门口衣着低调而奢华，气质优雅神情倨傲的女人，有一张和你极度相似的脸。
　　二月不算温暖的阳光劈头盖脸直射下来。
　　刺眼的日光中，我突然想起在古镇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对我说，解决完学生会的事情，我们就去京都赏樱。
　　春天马上就要抵达京都了。我却再也没办法看一看那里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的樱花。

　　Part zero

　　午夜的钟声敲响。我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仔细端详景吾的轮廓。这么多年了，岁月好像在他身上失了效，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从再次见到景吾开始，我发现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总是紧蹙着眉头。一定很辛苦吧。即使睡觉的时候，都不曾展颜过。
　　无数次了，我试图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却没有任何作用，如同我每一次试图拥抱他一样——我透明的手只能徒劳的穿过他的身体，而不能触碰他丝毫。对于他而言，我是空气一样的存在——看不到，也摸不着。
　　毕竟，现在的我，只是广袤天地间，一缕轻烟般微缈的灵魂。

　　Part sixteen

　　那天后来的事情，我回忆不起来，更不想去回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仍然是在东京的家里。只是家里空无一人，没有半点人气。走出家门，门外枝叶繁茂的香樟树和热烈的阳光提醒我，盛夏已经来临。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稍稍回忆了一下刚才的经过，却突然冷汗涔涔——刚才出门的时候，我，我没有开门。

　　Part eventeen

　　接受自己死亡这个事实，我用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有人告诉我，大部分人死亡后，都会重新进入轮回；而只有一小部分人，会被执念所牵绊，停留在人世间。不得生，也不得死。
　　这样说起来，游魂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存在。注定是被遗忘的命运，却还是固执的停留在人世间。即使牵挂着的那个人离开了，也只能继续孤孤单单的在这世间飘零。
　　没有同类，也没有伙伴。
　　突然想起了当年在京都的寺庙里许下的心愿——永远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么看来，这个愿望，的的确确是实现了吧。
　　尽管，是以如此讽刺的形式。
　　你一定相信了你母亲的话，认为我收下了你母亲的支票，选择了优渥的生活而放弃了你吧。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心脏的位置似乎被一只看不到的手紧紧攥住，刺痛到无法呼吸。这可真奇怪啊，毕竟我已经死掉了，怎么还会有疼的感觉呢？
　　不过幸好，你应该还没有喜欢上我。所以可以继续心无旁骛的为自己的事业奋斗，可以在寂寞的夜晚去泡吧泡妹。没有了我，你好像过的自由了许多。
　　看到你这样，说实话，其实我也是有一点点伤心的。真的，真的只有一点点，针尖大的那么一点点哦。毕竟相处久了的小猫小狗走丢的话，你也应该会难过一下的吧。
　　不过你可以不受影响的继续生活下去，我就安心了啊。毕竟，每个人都希望爱的人那个人可以过的很好吧。
　　你和父母选定的女孩子结婚那天，你一定想不到，其实我一直走在你身侧哦。这样，也算是和你一起步入婚礼殿堂了吧。
　　其实从和你在一起开始，我就已经无数次偷偷幻想过和你的婚礼了。
　　在哪里不重要，穿什么重要，钻戒大不大，这些统统都无所谓。
　　最最重要的，就是身边的人，一定要是你。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小小梦想呢。
　　你和新娘交换戒指的时候，看着你手中漂亮的钻戒，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在一起不久，我刚和侑士熟悉起来的时候，听说他喜欢看爱情电影，我狠狠的嘲笑了他。
　　他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嘲笑而生气的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认真的看着我说：“喜欢浪漫的爱情电影啊，大概因为恋爱真的是件好事吧。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好结局，不是很幸福么？”
　　对啊。恋爱真的是件好事呢。所以即使最后能和你手牵手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的女孩子不是我，所以即使你的母亲残忍的剥夺了我的生命，即使在失去生命之后还要被你永远的误会下去。我仍应该感激你曾温柔而慷慨的馈赠给我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和最幸福的时光。
　　只是有一件事情，每次想起来，我都会微微的觉得有点遗憾。
　　这件事，我曾一直一直忘记告诉你。
　　在我曾经深爱并且能够对你表白的所有时刻，我竟然忘记了告诉你那句，景吾，我爱你。
　　如今即使我每夜都在会在你耳边温柔呢喃，你却再也无法听到。
　　迹部景吾。
　　我爱你。

　　【迹部景吾】
　　Part zero
　　秋天的时候，我出了一场车祸，有一段时间陷入了昏迷。
　　醒来的时候，落日的余晖铺满了空荡荡的病房。暖黄色的夕阳让我错觉，这和许多年前，无数个可以与心爱的人携手散步，欣赏漫天霞光的黄昏一模一样。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是曾经最幸福的模样。
　　可是时光已经在不经意间，偷偷向前划过了好长好长一段。
　　医生敲门进来，一边为我做检查，一边和我感叹，在车子完全撞击报废的情况下，我竟然除了失去意识陷入昏迷，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这简直是个奇迹。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
　　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境真实的，如同时光真的倒流回到曾经。
　　我闭上眼。
　　那个曾经，已经离我好远好远了。
　　迟年，八年了。
　　你离开我，已经整整八年了。

　　Part one

　　第一次见到你，比你以为的，还要早很多。
　　那是高中毕业的暑假。搭乘早班飞机抵达成田机场时，天还只是蒙蒙亮。没有着急着回家，我拉着行李箱先去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
　　不出所料的，还是一样的难喝。一边找垃圾桶扔掉只尝了一口的咖啡，一边在心里对自己的行为表示疑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明知咖啡难喝的情况下，还要执意买一杯然后扔掉？
　　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你。
　　你扎着时下流行的丸子头，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连帽衫和牛仔裤，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打着电话。明明一张脸都哭花了，可是声音却没有一点异样，格外的温软动听。
　　而之所以对你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你好看或者其他什么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你哭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秀气的柳眉蹙在一起，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瘦削的脸颊滚滚落下，掉落在机场光洁的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可即使是这样伤心的哭泣，你好像还是在努力压抑、克制着自己，嘴角努力上扬，似乎要做出微笑的弧度。
　　而我所认识的女生们，都在良好的贵族教育下，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即使哭泣，也一定会拿一块手帕，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哭的这么放肆而又克制的女生，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大概是被男朋友抛弃了才会哭的这么伤心吧。真是个不华丽的女人啊。”这么想着，我转身要走。
　　而朝阳就是在此刻突然跃出地平线的。
　　灿烂的阳光瞬间铺天盖地的洒满整个候机大厅。
　　你逆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整个人都被金色的阳光笼罩了，放佛从太阳中走出来一样。一滴泪从你尖瘦的下巴滑落，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我愣在那里，忘记了转身。
　　那是你抵达东京的第一天。

　　Part two

　　本以为我们之间的交集到此为止，却在东大的迎新晚会上意外的看到了穿素色曲裾，挽古典发髻演奏古筝的你。
　　不同于机场见到的邻家女孩，舞台上的你气质温婉优雅，如同古书中走出的美人。
　　感受到了我灼灼的目光，你微微抬头看了过来，却又马上移开了视线。
　　旁边的侑士凑过来耳语道：“是个绝色美人呢。”
　　绝色美人啊……我抚着眼角的泪痣，轻轻笑了。

　　Part three

　　因为合作teamwork的缘故，我们熟悉的很快。而对你越熟悉，我就越是惊讶于你的与众不同。我身边的富家千金们，大多喜欢高雅的西洋乐器，而你却偏爱中国的传统乐器，一手古筝时而让人愁肠百结，时而让人如沐春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喜欢在疲惫的时候，去你小而温馨的房子里坐一坐。喝着你泡的茶，听着你弹的古筝，莫名的，我会想起中国那句古诗。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夫复何求？

　　Part four

　　迟年，你后来想起我曾经的告白，肯定会因为它的平淡和随意，而觉得失落失望吧。
　　可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关于怎么向你表白这件事，我头疼了很久。
　　似乎所有的女生都喜欢浪漫而高调的告白。娇艳欲滴的玫瑰，摆成心形的蜡烛，似乎都已经成了告白标配。
　　我不屑于这样形式化流程化的告白。
　　更重要的是，自信如我，竟然在面对你的时候，内心会有小小的不确定。
　　不确定你是不是同样喜欢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同我在一起。
　　所以才会选择在烟花灿烂的时刻，用陈述句代替疑问句，用强作的镇定掩饰内心的紧张。
　　然后我看到了你灿若星辰的眼睛，和唇角溢出的喜悦。

　　Part five

　　迟年，我从没和你将其过我的童年。从小就享受着优越的生活的我，其实很羡慕那些虽然清贫，但却拥有美满家庭的孩子。我的父母尽管能够给我富足的生活，却从来没能给我必要的关心和爱。
　　印象最深刻的，是还在英国念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全班的春游，要家长准备午餐便当。可我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了。给母亲打电话，她要我放心，告诉我她会安排好一切的。出于小孩子对父母无条件的信任，我满怀期待的早早入睡，甚至格外期待明天——我从来没有吃过母亲准备的便当呢。
　　然而第二天，直到午餐开始，我都没能拿到母亲准备的便当。母亲所谓的“准备”，竟然是让管家在我们春游的地方，为我搭了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是某三星米其林餐厅的法国菜。迟年，你能明白那种失望的感受吧。那种怀揣了好久的，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却最终落了空的委屈，伤心，失望和愤怒。小伙伴们都远远的羡慕的看着我，却不知道孤零零的坐在餐桌上的我，此刻有多羡慕他们。
　　那时候的我就下定决心，如果以后我有了一个小孩子，我一定要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要把我全部的爱，全部的关心，毫无保留的给他，让他每一天都生活在满满的爱意里。
　　后来逐渐长大，也就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家庭。有时甚至会觉得自由。全国大会的冠军、一流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哪个不需要没有牵绊的追逐？况且所处的圈子里，因为爱情而结婚的夫妻，简直是稀有物种，婚姻幸福的，更是少之又少。我不再相信爱情，也不再希冀能组建幸福的家庭。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婚姻更像是一场交易。于是孩童时期的愿望，也慢慢被年少时日益膨胀的野心挤得不见了踪影。
　　直到遇见了你。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手为我准备菜肴，为我努力学习做菜的人。第一次吃你做的菜，我真的没有觉得难吃。却没想到你会为了让我吃到可口的菜肴而那样认真的去学习厨艺。不是没有看到你手上的割伤和烫伤的。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高傲的自尊心这样可恶，让你不能看到我的心疼。
　　你甚至还会在功课繁忙的时候通宵为我织围巾和手套，只因为我无意中向你抱怨了一句“天气好冷呐是不是该买围巾了”。你捧着围巾和手套献宝一样给我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你因为睡眠不足而熬得通红的双眼。将你抱进怀里的时候，我红了眼眶。
　　你不喜欢买来的礼物，总是觉得不够用心。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年的每一个节日和生日，我都会收到你亲手做的礼物。每一个都藏着满满的爱意。
　　那时我想，上帝总还算是公平的，让我缺少了父母的关怀，却拥有了你无微不至的爱。

　　Part six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充满了细碎而平淡的幸福。我甚至会错觉我们是相爱多年的老夫老妻。那些时光太温柔，我甚至都变得谦和低调了一点。以前的朋友都觉得不可思议。聚会的时候，网球部的大家现在都敢拿我开玩笑了，我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于是那些家伙就会嚣张的变本加厉，直到我故意板起脸，才不得不有所收敛。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如同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
　　“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Part seven

　　在拿到哈佛商学院的offer后，我就已经在策划着向你求婚了。你提出想要回家看看，我便决定和你一起回去，去见未来的岳父岳母。
　　你的父亲母亲都是和善慈祥的老人，热情的招待我，让从未感受过家庭温暖的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你不在的时候，你的父亲和母亲总会和我聊起你。聊起你小时候各种各样的糗事，聊你第一次离家就是到东京去念书。看得出，你从小就是倍受父母宠爱的孩子，他们的言语间，都是对你无法掩饰的宠溺。
　　一直生活在爱意里，就是你能够如此温柔而美好的原因吧。因此我感激你的父母。他们赋予你生命，赋予你爱人的能力。
　　你是命运恩赐我的礼物，弥补我缺失的爱与温暖。

　　Part eight

　　我没想到，命运的降临会那么迅速，那么突然。
　　一切始于父亲的那个电话。电话里他干脆利落的要我和你分手，并告诉我，已经为我挑好了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命令式的语气，不容置疑的否定了我们的爱情。
　　没等我反驳，电话就已经断了线。真是他的作风，对我和对他的任何一个下属，没有任何区别。
　　我坚定的拒绝了他。
　　之后母亲几次打电话给我，试图说服我。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最后一次通话中，我们甚至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后来我无数的问过自己，如果当初我肯换一种方式与母亲交流，如果我当时没有那样冲动的和母亲争吵，你和我之间，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我是说，如果。

　　Part nine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从你的家乡回来的第二天。我借口去父亲的公司，去取向你求婚的戒指。
　　是的，我原本打算，在那天晚上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听说每个女孩子都会幻想有一个浪漫的求婚和温馨的婚礼。我已经给了你平淡无奇的告白，所以一定要有配得上你的独一无二的求婚和婚礼。
　　所以侑士、亮、长太郎这些多年的伙伴，和我一起为你准备了一个浪漫的求婚。
　　我甚至已经订好了晚上的焰火，在我向你告白的那个广场。
　　我兴冲冲的开车回家，求婚戒指在衬衫靠近心脏的口袋里。
　　可是打开门，冷冰冰的屋子里等着我的，只有我的母亲。
　　我听见命运嘲弄的笑声。
　　幸福戛然而止。
　　Part ten

　　从那天开始，你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如果不是还有侑士，长太郎，还有亮能够证明你的存在，我真担心时间久了，我会觉得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女孩子。
　　母亲告诉我你接受了她的支票，决定永远离开我。
　　这个谎言，我从未相信。
　　我找遍了能找的所有地方，却仍寻不到半点你的蛛丝马迹。我知道父母的神通广大，却不甘心屈服于命运。
　　我不能在父母面前露出半点颓丧的痕迹，也更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只会在每晚回到我们一起居住的小房子后，整夜整夜的失眠。
　　你失踪后第二个月的某一天，我终于控制不了彻底爆发的情绪，在一家酒吧喝的烂醉如泥。找到我后，侑士二话没说，重重的给了我一拳。
　　嘴角有腥咸的血液流下。我却丝毫不觉得痛。
　　“你要相信，迟年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Part eleven

　　坚信着这句话，我一边努力正常生活，让父母认为我相信了他们的谎言，好放松警惕，一边派人私下里调查你的踪迹。
　　我也放弃了哈佛的offer，我怕万一我走了，你回来找不到我，会再次消失。
　　为了让父母相信我彻底放弃了你，我搬离了我们一起居住的小房子。搬家那天，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门口，发了好久好久的呆。
　　我又想起我们曾经构想着，到了美国后要租一间公寓，有大大的落地窗，和洒满阳光的阳台。我们要在阳台上种满我喜欢的玫瑰，和你爱的薄荷。
　　我还是整夜整夜的失眠。但是也渐渐习惯入睡前服两篇安眠药然后陷入空洞而深沉的睡眠。
　　我从来都没有梦到过你。一次都没有。
　　你离开的第三年。我雇佣的私家侦探还是没有任何收获。又找了许多其他的私家侦探，尽管有很高的报酬，但是没有人接手这份工作。我不得不放弃。
　　你离开的第四年，父母安排我同一位门当户对的淑女结婚。我不同意，他们便提起了你在中国的父亲母亲。
　　婚礼那天，看着身着白纱的新娘，恍惚中，眼前全是你。以前陪你逛街，经过婚纱店的时候，你总是会看着橱窗里做工精美的婚纱，一脸向往。那时我故意嘲笑你，却在心里许下诺言，一定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可没想到最后，站在我身边的，终究不是你。
　　婚后的日子和以往没有区别。有名无实的婚姻，不过是利益交换的需要而已。我觉得自己越来越麻木了。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着。
　　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念你。只是在那些因为忘记吃饭而胃痛的时刻；在节日里到处喜气洋洋的时刻；在冬天冷风侵蚀身体的时刻；在经过某个开满白梅的寺庙的时刻……我都会突然想起你，想起你温柔的笑脸，心脏就会有些微微的疼痛。好像有一只饱满的柠檬，轻轻一捏，酸涩的气味就会肆虐。
　　我还是会幻想你会在某一天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穿越过仆仆风尘，穿越过这些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沧桑岁月，带着满腔的热血和沉甸甸的爱，走向我。
　　我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久还有多远。
　　但我一直都在等。
　　Part twelve
　　母亲因癌症去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看了我很久。
　　最后她说：“也许是报应吧，那时候对那个女孩子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所以现在的我才会得这样的病。可是景吾，我不后悔。你现在过的很好，比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要好得多。景吾，妈妈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可是妈妈，你知道么，过得好不好，和过的幸不幸福是两回事。
　　而原本，我可以很幸福的。

　　Part thirteen
　　醒来之前最后的梦境，是迟年笑着和我告别。
　　她穿着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条月白色长裙，面容和八年前相比，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动人。
　　而我，已经老了。
　　她冲我露出温柔的笑颜，告诉我她其实一直在我身边。只是现在，她不得不离开了。她说，能一直以来默默注视着我，真的很幸福。她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是她一生最美好的岁月。她还说。尽管她真的有一点点怨恨我妈妈，但从来没有怪过我。她一直一直，都很爱我。
　　梦境的最后，她突然变成了我初次见她时候的样子，扎着丸子头，穿着简单的连帽衫牛仔裤，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嘴角努力上扬扯出微笑的弧度，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软动人。
　　“再见。景吾。”我听到她说。

　　Part fourteen
　　晚上的时候，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侑士来看望我。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和他聊起迟年。是为了拜托他帮我调查当年的事情，找到迟年的下落。
　　侑士的回复来的格外的快。
　　一个月后，在公司开会的我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严肃，他说：“景吾，我们见面说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拿了车钥匙就要离开你公司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一闪一闪的屏幕上，亮起的称呼是“黑柳茉明”。
　　我的，妻子。

　　Part fifteen
　　到达侑士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的表情比他的声音还要严肃。我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可是在来之前的路上，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接过侑士手里的资料，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我阻止了他：“侑士，我要把资料，全都销毁。”
　　侑士的表情瞬间由严肃转到了错愕：“什么？”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再在乎了。总之，她离开了，也不会再回来了。”我艰难的一字一句说。
　　“你就这样放弃了？！你知道她当年承受了什么么？！”
　　闭上眼，我听到自己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我不想知道。我已经放弃了。”
　　“那么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亲手销毁证据。”
　　不再看侑士一眼，我起身离开。侑士没有阻止我。手指触到冰凉的门把手，我没有回头：“我要做爸爸了。”
　　是啊，迟年，我要做爸爸了。
　　真可惜，他不是我们的孩子。
　　可我还是要承担起做一个好父亲的责任，如同我当年承担起家族事业的责任，而放弃了热爱的网球。
　　迟年，我记得好多年前，我问过你你名字的含义。你说，是因为你的爸爸妈妈结婚好多年后才有了你，他们责怪你迟到了好多年，于是给你取名“迟年”。
　　迟年迟年，你个笨蛋，为什么在你爱的人面前总是迟到。连你最后的消息，都迟到了这么多年。
　　如果早一点找到你的消息。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
　　如果……
　　如果能有如果。
　　迟年，你走后的这么多年，我都觉得，我是陷在了一个没有你的梦境里，浑浑噩噩，行尸走肉。每个夜晚睡觉前，我都会希望，第二天早上睁开眼，这个恐怖的梦境已经过去，而你安睡在我身边。
　　可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忍足侑士】
　　Part one
　　我看着迹部离开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却不复曾经的骄傲，莫名让我觉得沧桑和凄凉。
　　许多年过去了。彼时都是白齿青眉的少年们，如今也都有了男人硬朗的轮廓，和被无情岁月打磨过的痕迹。
　　那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翩翩少年，已经和迟年一起死在了旧时光里吧。
　　这些年他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
　　看着他在迟年面前从倨傲张扬，到温和包容；再看着他失去迟年后成为如今冷漠又麻木的模样。
　　我曾经对迟年说：“喜欢浪漫的爱情电影啊，大概因为恋爱真的是件好事吧。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好结局，不是很幸福么？”
　　彼时迟年为我的回答感动了很久，却没有发觉，看过那么多爱情电影爱情小说的我，从未和女生交往过。
　　因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好结局，的确很幸福，但在冷酷无情的现实中，存在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
　　尤其，对于我们这样家世的人来说。

　　Part two
　　现在想想，和迟年相识，算不算得上是命运的安排呢。
　　我曾经学习过一段时间中国文化。尤其中意中国的传统乐器。遇到迟年之前，《出水莲》我已经听过好多遍。一直在幻想，那个出水芙蓉般的女子。
　　后来，我遇到了迟年。
　　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惊艳，我侧身向迹部赞叹道：“是个绝色美人呢。”

　　Part three
　　暮春的时候，我抽空去了迟年的家乡，那个著名的江南水乡。也只有这里，才能孕育她温婉动人的气质，和天真烂漫的性格吧。
　　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认认真真的选了一块好地方，为迟年建了一个衣冠冢。
　　葬身大海八年后才被调查出来的迟年，也只能有一个衣冠冢了吧。
　　不知道迟年最后的时刻，在阴冷黑暗的海底，求生无望，只能无助的等待死亡降临，内心会有多绝望啊。想到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迟年离开后，我交往过很多很多女朋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太郎和亮总会觉得她们有某个地方，和迟年特别像。
　　我偶尔还是会梦到迟年。素色的曲裾，乌黑的长发，明亮清澈的眼睛，仪态万方的坐在那里，弹奏那曲《出水莲》。
　　后来世事几多变迁，迟年在我心里，却始终都是初见时的模样。
　　迟年啊，当世事再无完美，我可否在岁月如歌中找到你？

　　Part four
　　在古镇的这些日子，每晚都会在沙沙的雨声中入眠，意外的踏实。
　　有时候会在古镇里随意走走。坑坑洼洼的青石板在雨后更加光滑。想像着小时候的迟年蹦蹦跳跳的走过石板路，和邻居家的小姑娘一起在院子里玩耍，我会忍不住露出笑容，但下一秒，酸涩的潮水就会淹没心脏。
　　离开古镇的那个黄昏，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许多人家已经早早点起了灯，那些暖色的灯光映在水面上，随着波浪轻轻晃动。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迹部的短信，只有寥寥几字。
　　“是个男孩。很健康。”
　　春寒料峭。起了薄薄的雾。眼前的一切更加朦胧了。
　　岁月长，衣衫薄。
　　迟年，如果有下一世的话，一起走吧。
　　末日来临时，让我站在你身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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