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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陆离在生气。
尽管她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薄唇紧抿，目光冷淡得沉坠，迈过走廊上的死骸，毫无情绪的波动，但莱森德尔就是莫名地这么认为——
“你……不高兴吗？”
她垂下视线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这么觉得而已……”莱森德尔有点无助地回答她。
“是么。”她随意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迟迟地开口。
“……抱歉，我刚才不该敷衍你的问题。”她说，“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人。吓到你了吗？”
莱森德尔有一点犹豫，然后说道：“……有一点？因为……因为夺走别人的生命是不对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陆离于是微微笑了起来。
“你的观点是正确的，不必为此感到矛盾。如果感到道德上的痛苦，可以尽管将过错推在我身上。不过有一点我需要向你申辩。我并非完全主动地杀了维尔克·弗里德希斯。尽管我自身也有使他消失的意愿，但是更多的是他人的要求。这不是一场只有我和他参与的对峙，看不见的手推我去杀他，不过因为我最合宜而已。”
“……所以，你在为此感到生气吗？”
“生气？”她斟酌了一下，颔首道：“这么说也可以。被动感让我感觉不太高兴。”
这么说着，他们走到了对接桥上，换回陆离来时使用的飞行器。
“啊，对了。”莱森德尔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不起，没能把你的比赛看到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原本就是约定好需要你遭到一些危险的，何必为此道歉。”陆离说，“至于结果，虽然是优胜，但是风评大概会不太好——虽然我也并不会在意。”
她说着，好似觉得好玩儿似的，像讲述一个秘密，漆黑的眸子里凝着几点零星笑意，附身轻声告诉他，“我先把队友全都干掉了。”
莱森德尔先是张大了眼睛，然后又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感觉，嗯……果然是陆离。”
陆离将他放到个人休息室的床上，打开通往操纵间的门，重置了航向之后复又返回来，敏锐地注意到少年的表情里显露出之前藏得很好的迷惘和不安。
“莱森德尔。”
她唤道。
“啊，你回来了。”
少年闻声抬起头，露出笑容。他令人惊异的美貌像是用星辰光芒点做的火焰浮起的神明幻影，不真实得几乎可以使人眩晕。
但陆离并没有回给他笑容，她问：“你在考虑些什么？”
莱森德尔有一点犹豫。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觉得很愧疚一样低声说：“……眼泪。”
“那个人……他，最后，不是流下了眼泪吗……？”
他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未能将那种捉摸不定的思想凝结成言语，只是另换了一个说法：“我只是——只是仍然不能理解……他的，爱慕……。”
“他的爱慕？”陆离很快地反应过来，“啊，对你的爱慕。你无法理解他为何爱你？”
莱森德尔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他并不爱你。”陆离冷淡地说，“依靠你的单纯和善良，他在你身上构造一种幻象，又藏起这种幻象，来避免它对自己情绪的影响。这场感情里全程参与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自我欺瞒，与你毫无干系。”
“宝石与鲜花为人追逐，倘若那些人们中途为荆棘火焰所伤，那绝非宝石或鲜花的错。”
莱森德尔迟疑地点了点头，但看上去并不像是顺畅无阻地接受了她的说法的样子。
陆离于是倚着墙微微闭眼稍作休息。
“我……我只不过有点……难过而已。”
许久，她听到莱森德尔这么说。
“……就是单纯地……有点难过而已。”
陆离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眼泪掉了下来，然后又被他拼命遮掩擦去。
她走过去，轻柔地把他抱在怀里。
“只有这套战斗服了，味道有点不太好受，稍微忍耐一下。”
——啊，所以她才不靠近这边的么？
这样轻盈的温柔和冰冷的残酷竟然能凝结于同一个人身上。
梦是最美好的非现实。她是梦中的人。
“陆离？”他问。
“我在。”她答道。
“你有……哭过吗？”
她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轻声地笑了出来。
“你怎么会问这样可爱的问题呢？……不过我当然可以回答你，是的，当然了。”
“我可以知道……那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么？”
“理由？”
她沉吟了一会儿，与他对视，轻描淡写地用恍如玩笑的口吻说：“忘记了。”
少年露出半信半疑的惊讶表情。
她于是稍微有一点成就感一样抿起嘴唇笑，凑近他的耳旁低语。
“是真的哦。毕竟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可以成为哭泣的理由的东西实在有点多——”
“——因为我是异常的人啊。”
然后在莱森德尔将要回话之前，她竖起食指抵在他柔软的唇前。
“这是只告诉你的秘密。”
她的皮肤在至近距离传来透彻清寒的信息素的味道，混杂着那种尚未被清洁去的血腥味。
那双浓黑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他。
“我的玫瑰。只要你没有感到厌倦，你将永远是被我所爱的人。”
**
“已经结束了么？”
教宗问。
“是的，大人。”
侍从跪于地，亲吻他的手背，毕恭毕敬地回答。
“现状，本星上三个间谍已经全部清除完毕，正在转交处理。想必弗里德希斯主教——那里也已经处理完毕了。”
“令人困扰的野心。”教宗抚摸着权杖。
侍从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我恐怕是不合格的懦弱教宗吧。”他说，“龟缩于宅邸，从不离开，不引起争执，也不主动经营势力。”
侍从说：“那都不过是被邪恶的欲望蒙蔽了双眼的愚见罢了。他不能理解您的计策。”
“计策？”教宗嗤笑了一下。
“我只不过是活着而已。但我并非作为我自己活着，而是作为教宗在活着。我没有个体的名字，所有的教宗的生命都是一体的，正如人有精力充沛的日子，也有养精蓄锐的日子，我的职责并非是我个人的荣耀，而是一种更长的生命的延续。”
他微微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
“大人……”侍从说。
“我只是在讲述事实。那个人已经超过人类的概念了。”教宗说。
“他是可以用故事予以形态描述的‘英雄’本身。”
教宗说：“甚至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历史性的奇迹。他是实质上的这片宇宙的主宰了。”
**
新都，陆家本邸。
陆离将莱森德尔放到轮椅上，侍从站到轮椅后面，准备带他去休息。
陆离还没有换衣服，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离开。
“你还不去休息吗？”莱森德尔问。
“暂时还不。”陆离回答他：“恐怕我还有个访客。你先去休息吧。”
她仍然穿着那一套作战服，简单地过了一次光线清洁，就再次离开了陆邸。
她所去的地方是上次和那个AI科学家科迪安·瓦尔德斯坦进行谈判的废弃的居民区附近。在见到什么人影之前，首先迎来的是一阵音乐。
小提琴的声音。
不是熟悉的旋律——至少不是什么著名的乐曲。但陆离也只能分辨出这些。她循着声音上楼，随手推开一间破旧的房门。
“晚上好，优胜者！”
演奏者停下了双手，转过身来冲她鼓掌表示欢迎。
灰白色短发的、病气怏怏的青年眯起眼睛，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你听到了吗？那是为你创作的乐曲，恭贺你的胜利。我给它命名为《空中国王》，如何？”
陆离的视线扫过他随手拿着的小提琴。
“那是你的死亡赠品么，约瑟夫·弗拉维奥。‘十夜之梦’这样可不算慷慨大方。”
世界上最后一个弗拉维奥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是把我们的组织想象得太过仁慈了！这是我那可怜的弟弟的遗物而已。如果顺利，等会儿还会成为我的遗物。”
他的目光狂热，盯着陆离上下地打量，却不凑近看，喃喃自语。
“是这样子吗——啊。啊，高贵的——神圣的你——”
他突然又大笑起来，指着陆离狂态地断言。
“坠落！坠落！你会掉进荆棘里！原来你就是这样！”
“是什么让你觉得好笑。”
陆离不耐地问他。
“我——我刚刚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加入‘十夜之梦’了。狂人！疯子！天才！我只是想试试哄骗一下自己，能不能真的接受一种信仰的洗脑——愚昧！狂妄！高傲！我无法接受父母的信仰，却成功地用一种新造的信仰欺骗了自己——啊！我这个天才！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流出来眼泪，直不起身子。
他笑完了，扶着膝盖站起来，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小提琴。
——然后，病态地勾起一边的唇角。
“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他挥起琴，将它砸碎了，弓借着膝盖被折断。
他对着陆离说：“你不是主角。”
陆离凝视着他，并不为所动。
“这并非故事。”
“这是故事！是喜剧！是笑谈！是闹剧！”他抗议着大叫，嗓音嘶哑，又捂住自己的喉咙咳嗽，断断续续说道：“国王……天才……哈。小丑，都是小丑。你是小丑。”
“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主角。”
他说：“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这就是剧本的安排、故事的走向、观众的期待——来吧来吧，空中的国王，给我致命一击，我要谢幕了——”
他跌跌撞撞地迎了上来。
陆离抬起了手。
“——如你所愿。”
————。
瘦削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
陆离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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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对……对不起。
道歉总是显得很不真诚让我很困扰……更新不了实在是事出有因。presentation接连不断，我身上也总是大病小病各种折磨着，还总是在自我怀疑的低谷里想这种烂文到底有是眼得多瞎才看得上啊（喂）。
谢谢还在等待的小天使，我还会接着更新的，希望大家多表扬我_(:з)∠)_
《Alpha》这篇文塞了很多我对浪漫和荒诞的理解和表达，实际上是非常用心地在写的（虽然成果让我很失望沮丧）。如果能传达给大家就好了。如果能被表扬就更好了。
毕竟我是一根很脆弱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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