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暮雨潇潇，帘幕之外一片朦胧。轻烟笼罩丁香渐重，雨湿了花蕾，在风雨中乱颤，摇摇曳曳空结愁心。

　　咸阳城里早为雨意倾覆，春雨迎来一阵春寒，土湿又黏浓。缠缠绵绵婉婉如诉，应是雨的解，飘零之感亦叙不尽。

　　时值薄暮，雨始渐约。留下满地烟草，飞絮难起，到更显零落。

　　风雨飘摇后的城邑，像浸落过深海，水湿沉沉。

　　帘外雨滴阶砌之声渐疏，一声声，一断断，散失在青石砌中，惟剩屋檐还盛着残雨，似钟声漫漫。

　　有人走过纱窗前，稀稀疏疏是辘轳缓缓转动。紧接水声又起，井内哗哗，阵阵拍打着木桶四侧，于是有声跳出水桶，掉落深深井。

　　咚。

　　也如大钟沉重。

　　帘内女子惊觉，只依旧无法睁开双眼，四肢仿佛抽空气力，软软绵绵依附床沿。

　　唯有耳外一方天空，能听见鸿雁去处，以及，寻觅之路。

　　无法见日落的斜晖，侵晨的晓燕。混混沌沌中已过严冬，但严寒似还活在骨中，临明时时寒。

　　风风雨雨晃动乱世初心，飘飘零零也无已言述。寒意更觉。

　　阿年点上红烛退去，银釭之外火光拂过手心手背，暖暖融融。烛芯摇曳生辉，热意久不散去。

　　玉炉香断归思难禁，这般心境，进退两难梦亦难遣。

　　那日景象也如身前卓越火光，寸寸噬心。

　　金戈铁马满城芬芳，硝烟漫起，惟剩逃窜之中百姓惶惶。

　　队队雄军直范皇宫，一路暴行惨死尸首遍野。

　　刀光剑影里她无法思索，只觉一阵寒光从眼前闪过，漫长一段时间中，好像走过鬼门关一趟，孟婆汤未喝，母亲的身影在眼前跃过……

　　世界仿佛只剩一片血光，强烈刺眼。

　　她才知乱世之中人即浮萍，无凭以依。之后的逃窜生涯中，男装饰人，半生流离。

　　但也换不回，那时未尽孟婆的汤……

　　烛影定在摇颤，暖意在脸在手脑人心痒，一阵阵难忘。

　　回忆未终，香烟已尽。

　　如今流离数载，盘缠且要捉襟见肘。约莫合当就此暂定，再作来日方长。

　　毕竟女儿之身，长期奔波疲累，不防间落下病根。此次微感风寒，旧病新创，一时叠加。风寒虽不甚重，待病愈时，想来盘缠毕尽。

　　碧纱窗前飞燕过，撩起晚风一阵。方才抚胸渐觉开朗，抬首处，又是些些雨。窗里窗外，纱幕微浮，似浮萍难托，空阶雨落声声渐重。

　　冷雨敲窗，方觉孤衾稍凉，漫漫长夜，应惟伴花落烟重。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梦里花落，残更漏，声声迢递。

　　玉炉烟销，侵晨，晓莺啼，红日渐长一线。

　　微抬首，帘外映着淡光，暗暗却难阻。

　　锦绣支起身子，尝试平复气息，竟觉风寒欲愈，利索许多。

　　意外之喜，也令昨日郁郁之情消散。

　　轻声唤了阿年，不多时身影从窗外掠过，转进房中。锦绣不禁暗叹，近几日妮子武功高进不少。

　　弄妆罢，镜中容颜又憔悴，且凭阿年手艺精巧，也无以掩盖肤中苍白。暗感慨，忽闻枝上鸣啼。

　　昨日今日那莺儿都在，隔着帘幕，隐约是站立梢头，声声婉转，清脆之外亦解忧。

　　锦绣抿嘴，愉悦不少。

　　清风走过室中，珠帘静垂，碧沙微恙，昨夜缱绻之感因风殆尽。

　　女子忽而静坐许久，微颤朱唇启合。

　　阿年，今日，我便去吧。

　　无应声，惟剩风卷珠帘，薄幕沙沙。

　　半晌，似无奈，似心甘，悠远苍白的声音随风散。

　　阿起，你定非薄倖……

　　虽未雨，然大风起，乱红成阵，亦似雨急骤。

　　也不知对与错，那日街巷上初闻他的消息，义无反顾朝府邸而去。

　　也许在，也许不在。可她愿，或他不爱。

　　犹记得年时初见，那人家。

　　放不下月色溶溶中君笑漫烂，当时既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忆。她却不知，但一眼，抵去了终生。

　　树荫漠漠，画堂远风凉，锦绣花开即在子规啼中，杨柳荫内，碧纱窗傍。孰与知，那便是情落。

　　那花香繁盛的一年，业已与明月离逝，杳杳音信，从她生命里没去。

　　回忆正苦，落花拂面，些些微凉。

　　园圃内，锦绣如期而至，往日来此处，总不曾逢上他在时，今日与那小厮谈好，恰是阿起归日。

　　指节因紧张泛白，无意间玉笙落地。

　　她低身拾起，抬首处，仿佛见君笑如故。他执笙，她细吟，慢捻轻拢，对月而歌，字字明。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时时梦断，思念难收，亦无处与人说。

　　才离手一会儿，玉笙已寒，凉意彻骨。

　　此时薄暮，残阳斜照里，门外路遥遥，人依未见。似乎今日，也不会逢上他的。只怕阿年已是等得急了，还的早些回去，莫使人担忧。锦绣暗思，将笙收入衣袖，拢收袖口，便直出东门。

　　强压心中苦闷，她捏紧了袖口，直恐泪落而残妆，更显苍白。

　　初时相见，香囊暗解；离时相忆，关口处，那少年咧嘴笑着，令她莫忧，待战事稍定，便自来找她，也莫要去寻。

　　哪想世事难料，未等及来，故国一朝一夕间被攻落，许诺亦化为灰烬。

　　也不知他若完诺，又须上哪寻找？如今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也只得男装饰人，就此辗转天涯。

　　此处姹紫嫣红，故国又是如何？依稀记得离时所见断经残垣，破败萧条，那时孤烟不见，惟剩万里征尘。

　　她抬首，今时屋顶处，也无处见孤烟。

　　梦难凭，家书亦无处寄。

　　昔时族人，该有几人幸免于难。是否也如她锦绣，如今孤身漂泊，流离天涯。

　　今日本只来寻那年少，不想忆及故国往事，且恨且难收。

　　正及回忆如潮，点点难阻，转角处，似见一道身影疾步而来，她却忘了避躲。

　　恍恍惚惚中，似乎意外熟悉。

　　那随风璎珞，竟如旧，细细看去，并非他物，正是那时初见，她赠……

　　那一日
　　黄昏里迎来落花
　　纷纷洒洒
　　淼淼碧波，茫茫水烟
　　乱花飞絮轻舞向天涯
　　这尘世繁华
　　众里眺望
　　却皆是
　　晨装染铅华
　　万事到头都是梦
　　终又添几番新愁
　　苍天欺人早晚事
　　教世间百味你我茕茕尝

　　这一日
　　清晨穿晓户
　　我点检行装
　　荠荷作衣来云是裳
　　且佩留夷与接车
　　缤纷兮其繁饰也
　　登高台俯瞰泪罗江
　　望千古尽在一刹那
　　如芬芬碎片都满天
　　我一指遥向长空
　　穿破那岁月的屏障
　　乘轻舟啊淌过洪流的时光
　　童年里她初睁眼
　　送我一叶梧桐
　　歌我一曲梨花荡
　　乐声宛如轻扬兮我泪空沾裳
　　扬扬之水白石凿
　　寄语吾言长无忘
　　终磕长头啊
　　别离那久违的故乡

　　终一天
　　我登上千古场
　　狂风里掷名利扬
　　虽倥偬来慰问愁肠
　　长歌笑忘
　　万事随风
　　遗去淡痕轻伤
　　遂跟从坟典辞赋啊
　　情思洒脱悠悠扬
　　指尖始抚青枫浦上的秋叶
　　眼目来感千年大地的苍黄
　　卮杯，觥觞
　　璆锵兮琳琅
　　当时宋玉动悲凉
　　向此空来成追感
　　将岁月悠悠看过场
　　迷离是霞烟在荡漾
　　我闭目于苍穹大地间
　　身感千年来的踽踽凉凉

　　斜晖里
　　落花依旧悠悠飞扬
　　我轻和落梅
　　缓缓地
　　浅吟低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