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同人]止望

　　I．
　　总是一身深灰色的衣衫进进出出，既是官衣，也是便服。
　　放眼松孰的历届毕业生，浩瀚虽算不得成绩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行事另类却总要排个属三属四。阴沉的表情是他的特色，与衣帽同款的面色是他的标志，有段时间老眼昏花的门房大爷打扫书室时总以为角落有尊水泥人像，以至于某次浩瀚提前结束课业顺便出于对劳动人民的尊敬出声问候时，老人家的脸色像生吞了一盆□□卵那样精彩纷呈。
　　自那以后他与人交流的更少，除了他的老师，因为很少有人能直接从他脸上读出喜乐来。倒不是他面瘫，而是觉得世上本便少有喜乐能大到让人以夸张的表情面对，对自己而言更是如此。
　　所以当他的老师也读不懂他的表情后，便对他说推荐信我都找人给你写好了，你试试去做官吧。
　　官当然不是说做就做的。时光荏苒，达王时的兴盛早已不在，传说中的祖师爷也做起了隐居仙人，任世道一乱再乱。浩瀚却不能，彼时的他好歹还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还不想糊里糊涂的就这样过了一生。
　　可浩瀚很快又发现他太高估自己了。例行的朝议之于他简直如同酷刑：暮气沉沉的大殿，冰冷硌人的地砖，坐立不安的主上，不动如山的台甫，勾心斗角的同事——浩瀚觉得松孰什么都教给他了，独独没教他怎样去适应一个混乱的时代。

　　II．
　　后来浩瀚学聪明了。予王时代的他行事虽然算得上有那么一抠儿的特立独行，却也深深知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无奈朝堂上够爷们的男人数量总是比不过那些不够爷们的家伙，所以浩瀚及其无奈的当了回挨子儿的鸟人。
　　不过那会儿枪火在十二国不流行，所以他挨的应该叫闷棍。
　　一开始他对自己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再然后他发现闷棍变成了明枪，一下下戳着他的脊梁骨，硬是把他从人堆里戳了出来，戳到了王的面前。
　　“你来得好，请抬起头。”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缓缓的抬了头，于是看见被烈阳之火燃红的青天。

　　王还很年轻，年轻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说来也好笑，早在被召见之前他就已经侧立在一旁静候了。年轻的女王就站在松孰那根自己也曾倚靠过的回廊廊柱，浑身尘土的跟另外两个也干净不到哪去的小姑娘闲话少女家常。这让他恍惚间有种时间倒流的错觉，好像隔着倥偬的时光看到了当年回廊中与同窗论英雄的自己。只是那时的自己还是脱不了一身酸气，怎比得上眼前人一身泥泞的自在？
　　恍神间红发女孩已经走了过来——她还只能算得上是个女孩，若不经提醒定会有人混淆她的性别。
　　女孩英姿勃发，说起话来却是一字一句，言语间尽是诚恳。这让浩瀚心甘情愿的埋首，深深作揖也坦然接受，那是他该得的。
　　“我再次误解了你们。”
　　可死去的人们终归不会回来。

　　III．
　　浩瀚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尧天，还能站在金波宫的玉阶上远眺浮云苍生。他也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台甫，从前也只是在远远的阶下听他跟随先王来去的脚步声与衣料的磨擦声，不想有生之年竟能如此近距离的照面。
　　现在想来，自己从前的惴惴简直如同笑话。
　　台甫还是老样子，无论远近都是一副我自归然不动的扑克脸——当然这也是主上的专用词语——但似乎又与从前有些不同，而且当与主上一同出现时，这种不同的感觉就会越发明显。
　　浩瀚无意去深究原有，但他从不否认这位新主上的特别，用她家乡的语言便是“前卫”。若无特别，她也不会一身布衣仗剑民间，搞得普天下以为微服私访是胎果之王的共性。
　　王的特别还在于她时常语出惊人。刨去那些只能扼杀在后殿的惊世骇俗之语，她偶尔也会冒出几句传世名言，每每引得史官们老泪横飞舔墨飞书。浩瀚就有幸见证过几次这样重大的历史时刻，结果很长一段时间里庆国史上最年轻（表面上）的冢宰疑似得了畏寒症，大夏天都能冰棍一样频频发抖。
　　这当然都是后话。他记住的第一句且一直记到现在的依旧是那句“心不需要鞘”。当年听到这句话的人虽不多，但无不赞叹不已，说老天终于重新降恩，赐给庆一个贤王。
　　那时的浩瀚没发抖，只是摇了摇头，不知在为谁忧虑。
　　没有鞘的刀太容易变成凶器，烦心的东西看得太多也能活活纠结死人。就像痛苦是慢性毒药，要么练就百毒不侵之身，要么一朝打破平衡暴亡街头。
　　只是由不得他远虑，预料之中的人事大变动紧随而至。
　　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浩瀚方才有种“我×××又回来了”的快感。有人急得如热锅蚂蚁，有人的想要抄家伙上但始终贼心和贼胆都匮乏至极，有人一幅看戏的模样却不知自己也是剧中棋子。浩瀚不动声色的把堂上百态尽收眼底，心下多少有点怅然。他自认自己离开朝堂也没有多长时间，也不曾指望这些家伙能争气些——不过也太不争气些了吧！
　　于是他把沉静而迫切的目光缓缓投向高座上的王。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我的主上？
　　事实是这位主上从不会叫他失望。
　　“我希望庆的子民成为自由不羁之民。”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愣愣的注视着失而复返的女王，唯有他沉沉颔首。
　　“废除伏礼，以此为初赦！”
　　那该是怎样的意气风发，能让光芒从一个被包裹了层层叠叠数百年的硬壳中破茧而出，映得整个大殿熠熠生辉，映得魑魅魍魉羞于遁形。
　　那一瞬间，就连浩瀚也觉得仿佛又变回了久远之前尚未登仙的自己，虽不及这般豪迈，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打定心思要干出番大事业。可他不得不选择了一条极其迂回的路线，并且在尝到苦尽甘来的甜头之前，他不知尽头在何方。
　　那么那些曾违背天意的人呢？他们是不是也迟早会被锉骨扬灰然后被世人遗忘？在然后的某一天，他们的故事会不会被某个学究从深埋的记忆中挖出来载入史册成为王的战绩之一，再改编成有那么点神话有那么点夸张的剧本任朱旌们行走四方天下传唱？
　　他们就真的那么应该被唾骂么？
　　“浩瀚。”
　　从遥想与慷慨激昂中惊醒，一低头，主上正微皱着眉打量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看比麒麟转变更神奇的东西。浩瀚被这写满了赤裸裸诧异的眼神盯得汗毛倒竖，也不想自己是否真的有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作揖了再说，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把眼神撇过去，不明白自己的话哪点开罪了主上。
　　少女天子碧绿的眸子转了转，合上手中尚未看完的奏折，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长长“哦”了一声，扬眉一笑。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浪漫的人呢。”
　　浩瀚只有种想要走出堂门找根梁柱一头撞去的冲动。

　　IV．
　　甫一回朝就担纲重任，浩瀚的却内心并不真的像面上那般心安理得，但日子久了，他也便自然而然的心安理得起来。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当置身于一群千奇百怪的人中，自己原本的特别反倒成了忠良典范。
　　但同时浩瀚也发现自己其实很可悲。论唠叨他比不过台甫，资历比不过远甫，连人情世故都不不过芳国的前公主。只有桓魋会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冢宰大人您这是谦虚给谁看啊？说完便转头以奔月的速度找孙昭女史去了。
　　浩瀚在心中口吐白沫，连揉肩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熊掌啊。
　　主上有句话说得好：有异性没人性，何况人性本就不纯粹乎？

　　麦州侯偶尔进王城会顺道来拜访，说卖油的朱老儿可还念着你的好，心心念念要做媒公。
　　然后总要正色着补一句，浩瀚，该成家了。
　　这时外貌永远年轻的冢宰总是会慢慢品茗，但笑不语。又或看向窗外的飞鸟，装聋作哑。
　　再以后麦州候便对浩瀚的家事只字不提了。

　　V．
　　下朝后浩瀚总要先在书房内会见六官，接见全国各地来的上访使臣，然后移步小花厅面谏主上顺便确认主上没有偷溜出宫。告退后便回到书房匆匆扒几口仆佣端来的饭菜，开始批阅内容五花八门的奏章，捡出出类拔萃者或问题重大者用作翌日朝堂共议。
　　待这一切工作结束，往往已经子夜星辰。
　　但这一夜却不大寻常，空气中的味道都有些异样。浩瀚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直跳，根据直觉的驱使找到了躲在后花园喝酒的主上及或坐或站或躺的从犯一大票。
　　浩瀚环视一圈，微微皱眉，现在这情形真是有些不成体统。
　　“台甫呢？”
　　“六太上次从蓬莱回来，我请他顺便搞了点番茄汁。”主上嘴里哼着怎么听怎么欠抽的小调（注1），扬了扬手里形状古怪的瓶子。
　　浩瀚脱力。在延台甫变成史上第一只不晕血的麒麟之前，本国的台甫迟早要被自己的主上吓出失心疯。
　　阳子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浩瀚疑心自己眼花，竟看到了某种猫科动物，还是捕食进行中的那种。
　　“赏个脸吧，今天我生日。”
　　责备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浩瀚心中呐呐，他一直以为生日吃红皮鸡蛋就够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手里已经被塞了酒盅被拉到了人堆里，看着你来我往吃酒的人们从一开始的还算有礼有矩逐渐演变成如假包换的群魔乱舞，不得不长长叹了口气。而当看到里面闹得最欢的主上时，他觉得目前为止的人生都被拐卖了，而自己还在帮人贩子数钱。
　　他看着人贩子——私底下一圈人都叫她阳子，被逼而非主动，YOSHI而非YOKO——YOKO最开始时只有玲这么叫，渐渐她也改口与大众看齐。
　　只有浩瀚不，他坚持何时何地都叫她主上。对于自己的执著——或说是顽固，他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始终认为君便是君臣就是臣，破坏了称呼，遥遥相望的距离也会被破坏，体制的崩毁也便指日可待。
　　主上无数次对他的不知变通气得跳脚，最后也只能罢手由着他了。
　　酒会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玉叶夫人见浩瀚这救兵不成，最终也只能选择了放弃，开始同祥琼与玲行起了酒令。自始至终没人劝酒，大家都默契的碰杯后自己添酒，玩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种笑容在白天的金波宫室看不到的。
　　浩瀚端着酒具，杯中满满的液体轻轻摇晃，映出一个摇晃着的月亮。
　　就这一晚上罢。
　　那边爆出一阵喧哗，阳子乐哈哈的搬起酒坛给虎啸斟了满满一大碗——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盆？众人皆替虎啸默哀，谁都知道主上划得一手好拳，却谁都不肯放弃挑战。说起来这也多亏了阳子天生的优等生头脑，不知不觉间竟创下了不败的纪录。尚隆大概做梦都想不到青出于蓝的惨剧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他输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兜裆布才不得不挥泪告别拳坛，也是因为这，雁国官员每每提到景王都是一脸的崇拜。
　　但当群臣发现金波宫中受害者的数目越来越多时，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与不可挽回性。从前他们还可以理直气壮的把责任推到延王身上，而今雁国三公不来质问庆国女王何处窝藏笨蛋主上已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浩瀚自觉好笑，于是满饮了一杯。
　　还是女王吃香，连后宫都是保质又保量。

　　酒会进行到后半，大多数人基本都已喝得七七八八。浩瀚早已把酒盅放到了一边，座下台阶有点凉，所以他很清醒。
　　浩瀚的酒量远比外表看起来要好。左将军自州侯时代便常会拉他一起出去喝酒，而酒席最后坐得端正笔直的往往总是他。但到了尧天后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桓魋也只是偶尔偷偷揣上壶私酿，还要连比划带挤眼睛的暗示浩瀚别透露给别人，尤其是孙昭女史。
　　“被她知道又要埃念了，你也知道，台甫都怕祥琼教训。”
　　另外一个还清醒着的就是阳子了。她踢开地上的空酒坛，小心地越过枕着虎啸肚皮的夕晖，还差点踩到了桓魋的后脑勺。冲浩瀚吐了吐舌头，便轻巧得跳过来并肩坐下。
　　“浩瀚，我似乎从没同你喝过酒？”
　　“是的，主上。”
　　阳子蹙眉，想了想，随即又笑出声来：“你不说我都忘了，哦，是朕忘了。”
　　看来她还是有些醉了，浩瀚心里这么想。
　　“不过卿不喜欢别人敬酒，朕也不好勉为其难。”
　　“只要主上赏赐，臣都甘之如饴。”这是浩瀚的真心话。
　　“哈哈，还是爱卿会说话。”阳子笑，一口干掉了自己杯中的酒，不再看浩瀚。
　　浩瀚自觉今晚的主上虽只较平时疯闹了一些，却还是有些反常。
　　“……主上莫不是后悔了？”
　　“朕有什么可后悔？”
　　“主上就没有后悔的事？”
　　“这个么，让我想想……”
　　阳子当真就很严肃的思考了许久。
　　“在止水……”
　　浩瀚呼吸一滞，记忆瞬间被拉回须臾。
　　“景麒飞得太高，沙尘真大……迎风流泪的滋味可不好受呵。”
　　浩瀚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不过阳子显然不愿这么早放弃这样有研究价值的思考。
　　“或许当初该对迅雷（注2）说‘今天开始你就叫BT’？”
　　浩瀚开始冒虚汗。
　　“或者电驴？”
　　“主上！”
　　阳子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倒吓了方欲责备的浩瀚一跳。
　　“那次在玄英宫怎么就没趁乐俊变身后偷瞄一眼呢！失策，大失策！”
　　浩瀚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对自家主上决不能和颜悦色温言软语，必须趁她说出限制级语句前拿什么来堵住她的嘴或干脆将她打晕。酒是绝对不行的，那只会让限制级变成十八禁。布料更是不行的，浩瀚可不想待阳子清醒后也变成布料，还是皱巴巴惨遭蹂躏的那种。
　　那么剩下的似乎就只有自己的嘴了。

　　那晚大家都喝得很尽兴，平日素来端庄的女官们也都只能互相搀扶着爬栏杆，更别提一堆烂醉的大男人东倒西歪的摞在地上，抬都抬不动，只好让他们就着地砖露水这么睡了。
　　也好。浩瀚对自己说。
　　反正待到第二天，该怎么样便还是怎么样了。

　　VI．
　　之后再没有那般疯狂的酒会，冢宰依旧要一天十二个时辰当作二十四个时辰来用。左将军来探访的次数有增无减，却都是为了国事，而且不再招呼着喝酒，顶多抿口茶，不多时又被公务缠到了另一个营地。
　　“你这样可不好，有人可等不得。”浩瀚觉得自己与桓魋与其说是上下级，倒不如说更像兄弟。而且自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孙昭小宰与他同进同出了，自然要提点下。
　　桓魋闻言却轻笑，拇指一下下摩挲着茶杯上细腻的纹路。
　　“那已经不是我能陪衬在一边的人了。”
　　浩瀚微怔，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把壶里的茶一点点喝干。日前他刚刚替小宰出面婉拒了芳国使者的求见。面对年轻使臣的不解，浩瀚也只是转述了祥琼的原话：
　　“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还是那些老面孔。我尚且放不下，更何况他们？”

　　那么事实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放得下过去？
　　那么多人曾口口声声的怀达，却似都忘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那样的芳华王朝没能延续至今的理由。究竟是失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怕是只有老不死的松伯知道了。
　　可鹤发鸡皮的老太师只是聚精会神的梳理胡须，不言语。
　　浩瀚于是便想，若自己还能为官为仙，过个百十来年有年轻的后生跑来问当年的景王赤子是个怎样的王，自己会不会也是这么一番欠揍的模样？

　　是你的话？你会要一个怎样的国家？你又会将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模样？

　　-曾有人说，我给你和养大你的妖魔都不会被人驱逐的土地。
　　然而那时间停止的少年却五百年未曾再踏上那片疆域。
　　-她说，其实我很想让庆国的每一个子民都能当上国王，都来当家做主治理庆国。
　　然而浩瀚想，那个时代真的可能来临么？

　　贯彻理想主义的人一般都不得善终，不一定是因为他们的观点有错误，而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够跟上他们的脚步。

　　浩瀚偶尔会忆起那个被美酒熏染得醇香的月圆夜，但他从未做过与之相关的梦，梦境总是不真实的。
　　就在他还纠结于自己一念之间的不轨念想时，阳子已经起身，于是他才真正错过了俯身的时机。
　　“我累了。这王爱谁当谁当吧，我要重入轮回找个正常人谈恋爱结婚再生他一票孩子。”那晚的她双手插着腰，腕上还吊着空荡荡的酒壶，神情悠然目光有神，“嗯，正常的男人。”
　　然后对天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只一句话就把八成以上的十二国雄性盖了“检测不合格”这耻辱的印章。
　　浩瀚却即不笑也不恼，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主上月光下的侧脸。他知道她一直竭力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所以她一直在寻求改变。但六百年过去后，她也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那些东西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是服从或漠视。
　　她活了六百年，他也便跟着活了六百年，虽然在这个六百年之前他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在这六百年之后他却养成了以“赤乐××年”作为计算年份的基准。
　　只是他一时酒醉，忘记了自家的主上向来身体力行说到做到。

　　暖风熏人，新来的小宫女带着恶作剧的兴奋凑在一起咬耳朵，时不时吃吃的笑出声来，又赶紧嘘声互相告诫，不让宫里人太早发现王与台甫的双双下界。虽然对于朝臣来说，王的私自微服无疑是一场灾难，但老百姓们可不这么想，这几个小宫女就是王从民间的恶霸手里救下的，所以她们当然是站在主上这一边。
　　浩瀚负手而立，窗外是百花糜烂，桌上是一封誊写在高级纸张上的书信，练了六百年的字体俊挺中透着股英气。他看过主上的所有作文，只有这一篇写得最像样。
　　十个轮回期满，她终于还是走了。

　　VII．
　　赤乐六百年七月十四，王登蓬山退位。台甫随行，于蓬山坐化。同月，原冢宰登位仮王，设仮朝白夜。
　　——《庆史赤书》

　　VIII．
　　月下孤灯，浩瀚愣愣的攥着一纸书信。失神了许久后，他终于从山一般高的奏章中抽身而出，披了件外卦坐上户外冰凉的清阶。
　　蓬山来的消息，蓬山公即将成年，过不了多久就到升山的时节，到时又会是好一阵忙活吧？
　　浩瀚不打算升山，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没有王气。事实上他很想在新王登基后便告假还乡，只是不知到时候准是不准。
　　有风吹过，送来微弱的蝉鸣，于是这个夏天又要过去了。

　　斟上一斛酒，为那不再存于这世上的灼目灿阳。
　　只望吾王自由不羁。
　　只是他的主上，他的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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