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绫记

　　是怎么回到破军营的，唐绫已经忘了，她只记得自己坚持着要将若兰已经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一步一个踉跄的走着，每当她快要摔倒的时候就有一双有力的手稳稳的扶住她，她没有心思去想那个人是谁，满脑子里的都是若兰俏丽可人的笑颦。怀里的身体逐渐的开始僵硬，她心里其实是知道的，若兰已经死了，再也没有救回来的可能，可是她偏偏就是不想放手，她不舍得。
　　若兰的帐篷一直都是安置在唐绫旁边的，非常简单简陋的帐篷却被若兰布置得非常温馨，一束小黄花摆在小桌上，花瓣还是娇娇嫩嫩的，就像是这个帐篷的主人不过刚刚才走开了，马上就要回来一样。
　　她颤抖着手将若兰放在床榻上，从长靴中抽出了匕首，将刺在她身体里的箭削断，又亲自到外面去打了水来，仔细认真的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去，每一个动作她都做得小心翼翼的，仿佛害怕惊动了这个已经睡着了的姑娘。
　　等她将若兰擦干净之后，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了裴海担忧的目光。
　　不过是一眼，就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很快的垂下了眼睛，“我要给若兰换衣裳，你出去吧。”
　　她的眼神太过呆滞，就像已经透过了他，裴海心头一紧，却还是迈开了步子。
　　就在他看见穆追领着人冲出秋水关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好了，照理说将穆追赶出了秋水关，唐绫不会不跟着出来的，只怕是出了事，于是他速战速决，尽管没能生擒穆追，他也没有让手下的人赶尽杀绝，毕竟要拿下穆追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只要能先拿下秋水关，穆追的事情可以缓一缓。
　　他急匆匆的冲进秋水关，当他看见唐绫抱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若兰时，他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状况。
　　虽说名义上是主仆，可他清楚的知道唐绫对若兰的感情远不止于此，若兰亦然，唐绫又是个重情义的，若兰的死对她的打击，只怕不亚于安唯承。
　　此时此刻，即便是他想要劝，她也听不进去的，好在她此刻冷静，尚不至于崩溃，他也稍微放心一些。
　　于是，他走出了若兰的帐篷却又不敢走远，守在帐篷前，不发一语。
　　眼看着她现在这般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的掐着，隐隐生疼。

　　帐篷里，唐绫从若兰的柜子里挑了一件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衣裳，小心翼翼的给她换上，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于是唐绫又认认真真的给她描了眉、上了妆，又将她的长发挽起，梳成了若兰最喜欢的桃心髻。等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边上，看着仿佛沉睡着的若兰，逐渐湿润了眼睛。
　　她没有痛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凝在下巴，而后重重的滴落在若兰的手上。
　　她用力的擦了一把眼睛，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她是不想哭的，因为她知道若兰不喜欢看她哭泣，若兰总是傻兮兮的逗她开心，可每一次她即便心里是开心的，但表面上总是不显露出来，如果她知道会有今天这一日，她一定会每天都对着若兰开怀的笑，因为那是若兰最喜欢的。
　　她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坚定立场将若兰带到了北方来，如果若兰没有跟来，那么她现在一定是在缝制自己的嫁衣，期待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好日子……
　　都是她，都怪她……

　　守在外头的裴海一直仔细观察着帐篷里的动静，习武之人听力比普通人要好上许多，可里面安安静静的，就像没有人在里头一样，他心里有些慌，里面越是安静，就表示唐绫心里越是难过。此时此刻，他很想冲到里面去抱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放声哭泣，有些事情，只有哭出来了，才能好过来，尤其是唐绫那样性子的姑娘，可他同时也知道，自从他打破两人之间那摇摇欲坠的平衡之后，她已经开始抗拒他的靠近了。
　　他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候，军营之外传来阵阵喧闹声，他抬头看去，是司空破亲自来了，见了裴海站在若兰的帐篷前先是一愣，随即走到裴海面前，面露疑惑。
　　裴海拉着他走远了两步，“云昭派你来的？”
　　原本司空破还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秋水关也已经拿下了，外头破军营的将士们脸上都是红光满面的，怎么到了主帐这儿就安静成这样了？他不敢多问，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卷宗来。
　　“主公说了，今日一举拿下秋水关，唐将军立了首功，特命我送来十车美酒，犒劳破军营，等明日将破军营移入秋水关。”
　　裴海这才想起来，拿下秋水关之后杨云昭便带着人入了关，而他看着唐绫这幅模样自然是一定要跟着的，跟着跟着就把秋水关的事情给忘了。
　　今日拿下秋水关，破军营功不可没，唐绫立了如此大的军功，在破军营里也总算是站稳了脚跟建立了威信，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却没想到竟是牺牲了若兰。
　　他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帐篷里的人却是听见了司空破的声音，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司空破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她脸色惨白，一双乌黑的眼睛显得格外空洞，就像是看不见底的黑洞，森森的，有些骇人。
　　她走到司空破面前，司空破下意识的就将手里的卷宗交给了她，她没有看他，更没有看裴海，眼睛仿佛穿过了一切事物，看向某个尽头。
　　“城主替我谢过主公，明日午后，破军营便入驻秋水关。”
　　她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竭力在隐忍着什么，这样的她看得裴海心疼极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司空破看看她、又看看裴海，有心想要询问两句，可看两人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只得告辞，在离开之前，他终究还是没有放心，也生怕裴海会欺负了她，即便她心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他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关心她。
　　“你怎么了？”
　　唐绫眼神都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轻轻的摇头，转身回了帐篷。
　　司空破不禁皱起了眉头，看向裴海，“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裴海抿着唇，看着垂下来摇晃不已的帘子，本就有几分凛利之色的眼眸中被一股淡淡的伤感蒙上，轻声道：“若兰没了。”
　　司空破大恸，一时间竟呆愣在原地。
　　“若兰？没了？”
　　他无法相信，若兰怎么会没了呢？
　　他还想再问，可裴海却已经不再理会他，重新又站到了若兰的帐篷前，沉默的守护着里面的人。里面的人没有动静，外面的人也闭口不语，仿佛只要她一天不走出这个帐篷，他也不会离开这里一样。
　　这一刻，司空破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表面上看着唐绫与裴海完全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可实际上两人的性格却是格外的相像，都是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坚持己见，只要是他们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比不上裴海那么好，可一直都没有真正意义上认识到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如他，可如今他却懂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过是一线之差，但这一线，却有如鸿沟，阻断了他靠近唐绫的一切可能。
　　司空破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离开得失落，即便是从前他也是知道自己与唐绫是不会有任何可能的，可也不曾像现在这样，那时候的他只以为自己是比不上裴海的，但今日他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她的心。

　　一个时辰之后，唐绫终于从帐篷出来了，脸色也稍微缓了过来，她径自来到了练兵场上，两名副将已经按照裴海的指示将十车好酒分发了下去，将士们打了胜仗自然兴致高昂，很快的打成一片，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将军来了！随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唐绫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我们敬将军一碗！”
　　“敬将军！”
　　唐绫眉眼一蹙，她来破军营这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明显的感觉到破军营将士对自己的亲近，她接过身边的人递来的酒碗，微微一拱手，也不矫情推托，仰头便干了，烈酒滑过喉咙，灼得她眼前一片氤氲。
　　“今日一战，幸得众位将士们全力以赴，唐绫谢过各位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喝了半醉，说话也也有些不过脑子了，其中一个壮硕的汉子大喊：“将军！其实您刚上任的时候，咱们兄弟们都不服你的！哪有什么姑娘家的到军营里来，军营里的女人都是军妓，哪里见过主帐里坐着个女人的！可是我、我还是不得不说，将军今天这一仗带我们打得可是真的好极了！将那敌军的主帅都打了出去，真是漂亮！”
　　跟随唐绫潜入的所有将士们他们未必都懂得穆追的厉害，他们看见的穆追与唐绫过了招之后，穆追弃关而逃，却并没有察觉到穆追是故意弃了秋水关的，至于穆追为什么要舍了秋水关，将秋水关拱手让给唐绫，唐绫也不解，只是在拿下秋水关之后发生了若兰的事情，让她无暇思考。
　　那汉子话声刚落，将士们纷纷附和，喊着喊着，又是闹哄哄了起来。
　　唐绫前来也不过是想着露个脸，她没有心情喝酒庆功，可众将士热烈的情绪、再加上一碗烈酒下肚，她思绪竟然就开始有些迷糊了，想必那酒是杨云昭专门给将士们准备的，也难怪烈得灼喉，她摇了摇头，盯着那一大车一大车的酒，突然意识到，这时候自己要是醉上一醉，怕也是不错的，于是提了一小坛子酒，拐到隐秘处，独酌了起来。
　　裴海一路跟着她，看着她终于被破军营的将士们接受了，也得了他们的敬重，心里也为她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唐绫在破军营中的声望高涨，日后用人也能更顺手些，毕竟作为一营主将，若得不到手下将士们的敬重，只怕是要吃大亏的。早前他一直担心她，却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而且顺利得让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可一时间太多事情的发生，让他来不及细想。
　　见唐绫提着酒坛子独自离开，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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