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绫记

　　司空破也不管裴海被自己那么一摔到底痛不痛、会不会让他的伤势更加严重，他气喘吁吁地指着浑身是血的人压低了声音的骂：“虽说你是镇远侯府的公子，武功更不是我这等小辈能及，可是今日如果不是有我搭救，你的命只怕就要留在越王府了！你别以为王熙垣不敢杀你，他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下手，更何况是你这个与他一点交集都没有的人？！”
　　越王府备了如此重兵，就是为了等他去闯，没想到他还真的去闯了！
　　如果不是因为唐绫，他才不会答应杨云昭道江南来这一趟，一路上他都在担心着她的安全，直到知道她安然无恙司空破才稍微放了心，可是没想到唐绫是安全了，可是裴海却跑到越王府去了。他突然很庆幸杨云昭派来的人是擅轻功的自己，如果是其他人，他都不敢保证能不能在今夜全身而退。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唐绫将裴海扶了起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裴海什么时候与唐绫关系这么好了？！
　　他死死地盯着唐绫的手，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看着看着，想到了裴海的家世模样、又想想自己，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无脾气。
　　“别说了，这不是回来了吗。”裴海不想让唐绫从司空破的话里听出今夜的惊险，他努力地想要笑，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可身上的伤口却不停的拉扯着他的神经，只好握住唐绫的指尖，“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就走。”
　　他手上的温度让唐绫犹如火烧，她猛地一颤，却碍于他的伤势，不好抽回。
　　“你的伤？”
　　裴海摇头，“都是皮肉伤，你替我包扎一下，趁天色未亮离开这里。”
　　她本是想多问两句，可眼看着裴海的脸色越来越糟糕，她只得先放下心里的问题，从行囊里拿出安夫人为她准备的药品。
　　从进门到现在，唐绫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司空破，司空破站在那里看着她与裴海亲密的互动，脑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一片空白，在他的记忆里唐绫可不是这么好相处的，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依照她的性子，如果她毫不在意，那么她也决计不会去询问对方的伤势。这样的认知让司空破胸口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毫不留情的剜着一样。
　　安唯承死后，她昏迷不醒，而他又被杨云昭派到别处处理一些事情，虽然不在她的身边，可他的心却是绑在了她的身上，即便是被司空晓取笑他都依旧关注着她，想要知道她好不好。他曾经以为，安唯承不在了，那么自己是不是有机会了？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他可以很有耐心的去感动她，在她身边照顾她，让她知道他的好，可是……不过是两个月的功夫，她怎么就对裴海这么好了？！
　　眼看着她挑了药走向裴海，司空破突然大步上前，挡在了唐绫面前。
　　“让我来。”
　　无论是为什么，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再触碰到裴海，刚才两人那不经意的互动看得他难受极了，他觉得如果自己看下去的话，早晚是要疯掉的。
　　唐绫自然不会推托，便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司空破。
　　裴海没有说谎，虽然他浑身是血的看着可怕，可身上的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如果不是司空破亲眼看见刚才是何等的惊险，他都要怀疑裴海是不是故意受了这些伤来博取可怜了。他一边包扎着裴海的伤口，视线的余光却一直跟着唐绫转。
　　只见唐绫走到角落，轻轻地扶起了缩在角落里的若兰。
　　从方才司空破破门而入的时候若兰的瞌睡虫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她从小就是后宅里长大的丫鬟，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被一身是血的裴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双脚更是酸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唐绫本不想让若兰看见这些的，可她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住事情的发生，只能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借此安慰。
　　“你回去吧。”
　　“姑、姑娘……”若兰猛地抓住唐绫的手，眼睛里有着说不清的害怕与恐惧，却不住的摇头，“我、我才不要让姑娘一个人去看这些，我、我说过要陪着姑娘的。”
　　“不要胡闹，你如今也看见了，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未必能护得住你。”她连保证自己的安全都不能，更何况是若兰呢？
　　若兰却异常的坚定，即使心里害怕，也咬牙坚持。
　　“未来姑爷受了伤，这一路上肯定需要人照顾，姑娘从来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有我在身边姑娘也好有个人帮衬着……姑娘，若兰不怕，真的不怕的……我、我是怎样都不会回去的，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的！”
　　“你……”
　　“绫儿，让她与我们同去吧。”这是裴海第二次看见若兰，他能看出来若兰是个忠心耿耿的姑娘，又与唐绫感情甚好，念及白河镇没有其他能够与唐绫说得上话的人，带着她也不算碍事，也算是让唐绫在白河镇上不用太过孤单，“你在白河镇也需要一个伴，平日里也能有人与你说说话。”
　　听见裴海也帮自己说话了，若兰连忙打蛇随棍上！
　　“是啊是啊，姑娘你就答应吧，我保证一定不给你添麻烦的！”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缩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地看着唐绫。唐绫本是不可能应下来的，毕竟若兰不过是个普通姑娘，她的未来应该是嫁人生子，平平安安的度过的，她连自己到了白河镇会遭遇到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带着若兰去？但裴海已经开口替若兰说话了，她又能说什么呢？
　　因此，唐绫便也不再说话，复在凳上坐下。
　　得了应允，若兰像是一下子就活了过来，眼睛闪亮闪亮的，凑到唐绫身边伺候了起来。
　　裴海这次统共伤了六处，大多都在手臂、腿脚处，司空破处理起来也迅速，很快地止了血上了药，等他将最后一个伤口包扎结束，司空破便撒了手，眼睛在裴海与唐绫两人之间转。
　　虽然他刚才一直在给裴海处理伤口，并没有说话，可是若兰刚才的那一声“未来姑爷”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如果刚才他是大脑一片空白，那么当他听见这个词的时候，他那一瞬只觉得自己灵魂都要掏空了。他不相信唐绫会喜欢裴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亲眼看见过唐绫因为安唯承那事情失魂落魄，她那样死心眼的姑娘，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喜欢上别人？可是刚才若兰那么说的时候，两人却都没有斥责她、更没有反对……
　　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心慌，他突然发现，即使没有了安唯承，自己也进不了唐绫的眼。
　　可即便自己进不了她的眼，他的心却还是为她跳动啊，他一直都忘不掉那年在泰安城西市，她挡在那个小孩儿的面前，那头绸缎一样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样的光彩，没有丝毫遮挡的映在了他的心里，振动了他懵懂的初心。

　　四人迅速收拾了东西，将停留过的痕迹都消除了个干净，方才在逃出来的时候裴海便故意让人以为自己走的是反方向，给他们到五元馆来接唐绫争取了一些时间，此刻王熙垣大抵已经反应过来了，事不宜迟必须马上离开。
　　四人坐上了裴海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为了以防万一，司空破给他们都做了面具，皆是平平无奇的模样，裴海受了伤，虽然不重却也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他靠坐在马车的车壁上，唐绫与他隔了一臂的距离坐着，若兰则是坐在两人对面，司空破脸生，本就不必易容，又长了平易近人的模样，在外头策马最合适不过了。
　　马车里有些颠簸，唐绫扶着座位坐在那儿，身边的人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大约是在休息，她也不好打扰，只是不时地去看他一眼。
　　就在她第五次去看他的时候，裴海突然睁开了眼睛，咧嘴一笑。
　　“你看什么？”
　　唐绫不想说话，可心里又担心谢澜那事，终究还是问了。
　　“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裴海点头，吃力的想要从怀里拿出什么，唐绫见他动作不太利索，靠近了些，接过他手里一个泛黄的信封。
　　“这就是谢澜的东西，你先替我收着。”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当他去到越王府的时候，这封信堂而皇之地被放在了王熙垣书房的桌子上，他不敢轻举妄动，几番试探才终于拿到了信笺，信里没有任何问题，也确实是谢澜的字迹与信笺，可这是在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他心里发虚。果然，他刚走出王熙垣书房就被包围了，他预料到会有一番恶战，可意外的是，王熙垣似乎并没有要将他置诸死地的意思，虽然司空破的轻功非常了得，可王熙垣手下人多势众，即便司空破再是厉害也无法轻易地将他从王熙垣手中救出来。
　　只怕……王熙垣是故意放走的他，信也是他故意送到他手上的，他只怕，王熙垣是为了要追踪到他们的踪迹，才这么做的。
　　但这些内里他并不打算告诉唐绫，此时太过复杂，他不想让她思虑过重。
　　见他不想多说，唐绫也不再问，只道：“你好好休息。”
　　他看着她的眼睛，都说从一个人的眼睛里能够看穿她的心思，可裴海却看不懂她，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问出了那个萦绕在他心里整夜的问题。
　　“绫儿，你有想过我可能不会来吗？”
　　唐绫一愣，微垂的目光对上他的，那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诚意，这样的目光太过耀眼，刺得她马上别开了目光。
　　“你若不来，我便自行离去。”她还记得那夜他的交待。
　　她的回答让裴海轻笑出声，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他眉心微微一皱，又很快地舒展开来。
　　“你对我真没信心。我让你等着我，我就一定会来。今日如此，以后也如此。”
　　唐绫又是一愣。
　　曾经奶奶也说过再也不会离开她的，她深深地相信着奶奶的话语，可奶奶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丢下她一个人。那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找不到任何立足的方向，那种感觉太过沉重，她不想再经历这样的疼痛，所以从那以后她便不再相信这样的承诺，只要不相信，便不会痛。
　　所以此刻，她也是不会信的。
　　她这般想着，默默的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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