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他从笔下来

　　丁萱是在下午透亮的阳光里醒来的，身下的床褥温暖舒适，仿佛空气也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
　　她意识迷蒙地睁开眼，看清床头柜上摆着的竟然是医学书籍之后，猛地起身，却又因为剧烈的头疼眼前发黑而重新倒到床上。

　　等不及眼前黑晕散去，丁萱第一反应是拉开被子——她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套明显过大的男性睡衣。再加上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
　　她浑身的血都朝头部涌去，想也不想下床就门口跑，划拉一声打开门。

　　段律铭站在门口。
　　丁萱堪堪刹住脚步才没撞到他身上。
　　“听到你醒了。”段律铭没什么表情，后退一步，弯腰，将手里拿着的一双白色拖鞋放在丁萱赤、裸的脚前。

　　丁萱愣住了，说不出话。回神后缩了缩脚趾，穿上鞋。“我……”她开口，声音沙哑，“我昨晚——”
　　“你喝醉了。”段律铭简单地指出事实，转身朝餐厅的方向走，“我昨晚回家时在路边看到你扶着树吐，所以带你回来了。”一边倒热水一边问，“不记得？”

　　丁萱脑海里一片茫然，她咬唇，摇了摇头。“不记得……”她不自然地单手护住腰，思维还是很乱。“我的衣服……”
　　“我让保洁阿姨帮你换了。”段律铭走过来将水杯递给她，眼神自然上移与她对视，“她说你当时不太配合，所以衣领扯破了，扣子也掉了一颗。”

　　丁萱完全没印象，但是听到这话还是松了口气，又连忙说道：“没关系，我还可以穿。”
　　段律铭也不多说。“再等十分钟。衣服洗好还在烘干。”
　　“昨天……”丁萱犹豫了一下，“谢谢你。”她最后的印象就是在饭桌上喝酒。所以，在路边扶着树吐？喝完酒都这样吗？还是她断片得比较严重？

　　不过能不能说……幸好遇见了段律铭？起码现在来看，他扮演的是一个好角色。
　　“不用。”段律铭靠在餐桌边站着，屈指敲敲桌沿，示意她过来，“吃早餐。”
　　丁萱握着水杯走过去，看到桌上已经放了煎好的溏心蛋、吐司面包和一杯温热的牛奶。

　　“是你做的？”她在餐桌边坐下。
　　“你觉得还有谁？”段律铭离开，坐到沙发上，翘起腿继续看报纸，头条新闻是……著名导演邱平昨晚意外身亡。
　　丁萱一点一点地撕面包喝牛奶，打量周围摆设，非常简洁大方，一尘不染，没有一个多余的杂物，两边窗户光线充足，客厅里还开着灯，异常明亮。

　　看到阳台上已经带上橙色的光亮，丁萱低低呼了一口气。“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
　　“四点？！”这还算什么早餐，直接晚餐得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从昨天睡到现在。

　　“没酒量还喝酒？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喝酒？”段律铭没有回头，抖开报纸下一页。
　　“你怎么知道我是跟才见面——”
　　“衣服烘好了。你现在换？”段律铭站起来，打断她。似乎他根本没兴趣继续聊这个话题。

　　丁萱只好不再说什么，放下杯子，点点头。
　　段律铭把衣服拿出来，示意她去昨晚睡的客房换。
　　“谢谢。”丁萱接过衣服。

　　“不客气。”段律铭几乎是说话的同时突然扭头看向紧闭的大门口。
　　丁萱转身进房间去了。
　　段律铭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停留在玄关，一动不动盯着门锁。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慢慢的，门外电梯轻轻响，缓慢的脚步声停留在门外。
　　段律铭抬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幽暗的光。
　　叮咚——门铃突然响起。

　　一分钟足够的漫长等待后，段律铭拉住把手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一个中等身材已经发福的和尚。在门拉开的一瞬间，他神情里陡然泄露了掩藏不住的惊恐，但很快又站稳阵脚。
　　和尚手里提着一个看似宠物店里装中型犬的铁笼，罩着黑布。

　　“您好，师父。”段律铭很平静，没什么表情。
　　“你好。”和尚咽了下唾沫，“我早上出庙子时捡到了一只狐狸，据说是你的宠物？”说完，他将铁笼放下，撩起黑布。
　　里头是一只趴卧着的白狐，虽然看着没什么伤口，但神态萎靡，只是抬眼看了段律铭一眼，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是的，谢谢您送过来。”段律铭直说，没有半分犹豫。
　　“睡衣要放哪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丁萱一手拿衣服一手打开房门出来，就看到了门口这一幕。她愣了一愣，可和尚与铁笼阴影里的一团白立即带着呼啸，唤醒了她关于剧本的记忆，顿时脸色不自然地苍白了一度。

　　第四集，第三场。
　　段律铭曾经顺手救下一只狐妖。而这狐妖出于喜欢恶作剧的兴趣使然，跟段律铭不算朋友关系也不算从属关系，却经常跟着他出没。

　　狐狸没有名字，丁萱顺手从古代传说选取了“九尾”这个名字。九尾好昼伏夜出，与段律铭的不同的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人，只是有人形的狐狸。在剧本中第一次出场便是在外游荡被降妖的野路和尚遇见。和尚心贪，吃得酒肉，入得尘世，捉妖修法，灭了不少有灵气不作恶的妖精，见九尾身上有更为强大的妖气便使了法术一夜折磨后问出路子，寻觅而来。本是希望能有更大的收获，却不料眼前的情况似乎已经不是他能掌握的……

　　“那我告辞了。”和尚低头，双手合十。
　　“谢谢。”段律铭有着天然的身高优势，他微微低头，看的是对方的天灵盖以及……后颈。
　　身侧的阴影里，他的右手握拳又松开。潜滋暗长，蠢蠢欲动的感觉在萦绕，却又有身后旁观者丁萱的存在提醒他，现在不能动手。

　　电梯下行，红色的数字显示对方已经到了一楼。段律铭附身慢慢握住铁笼的提耳，起身将铁笼提进来。
　　丁萱下意识后退一步，抓紧了手里的衣服，明显的防御状态。

　　段律铭没有看她，而是直接单膝蹲下来，将黑布掀开，打开笼子将里头的白狐抱出来。
　　狐狸雪白的绒毛中夹杂着灰痕，被段律铭单手抱在怀里，不知经历了什么，看似已经奄奄一息，厚粗的尾巴无力地垂落。
　　“我的……狐狸犬。”他解释道。

　　丁萱哦了一声，耳边听着自己毫无规律的心跳，她竟然慢慢镇静下来，看着那狐狸半晌，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低头找自己的鞋子。“我现在就回去——不打扰你了。”这一次，她的声音没有抖。
　　“我有事，不送。”段律铭说。身后那半罩着黑布的铁笼上，他碰触过的地方已经完全锈蚀发黑，锈斑在慢慢延伸。

　　“谢谢你……再见。”丁萱穿好鞋，将散落肩头的长发撩到耳后，抓起包。
　　“再见。”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地上的铁笼碎成了粉末残渣。

　　门外的丁萱，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也就是这一刻，她确定了屋内的段律铭，就是她笔下的男主，那个表面光鲜亮丽，内里阴冷腹黑的段教授。而他的生活，也的确在根据丁萱的剧本，一步一步，慢慢上演。

　　到了一楼，丁萱踏出大厅，迎面陡然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丁萱在剧本里前期一路黑化男主，直至中篇之后才让男主慢慢漂白，最后灰飞烟灭。就单这前期黑化之路，就是见妖杀妖，见佛灭佛。一路上牺牲的无数炮灰，原本只是笔下两三个字而已，而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存在。

　　更不论她的姐姐，丁若棋。
　　在剧本里，若棋的角色最后变成了植物人。那么在现实生活里，她又会怎么样？
　　……

　　十七层高的公寓楼在风中默然矗立。
　　第五层，段律铭站在窗口朝外看。
　　旁人看来灰蒙蒙的天空里，符咒漫天，以楼顶为中心，像蜘蛛网一样黑沉沉压下来牵连扩张，笼罩住了周围所有高楼大厦。

　　第二天，周一。
　　丁萱又是一夜未睡，盯着文档里的剧本，她一动不动。到目前为止，五集剧本，起码有四集的剧情都能粗略对上。除了几个配角的人物名字对不上。
　　她深呼吸一下，伸手将剧本全部删除。

　　按照时间表，段律铭上午在教三410有课。孙雯之前将她拉进了段律铭带的研二学生群，七点半，孙雯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老师今天有事，课临时取消。
　　段律铭临时请假了。
　　临时请假……

　　丁萱立马关掉剧本，打开大纲文档。
　　如若现实生活继续按照剧本大纲前进，那么今天段律铭在海边。
　　上周，新闻里播报的虎鲸搁浅，是……段律铭的杰作。

　　那头虎鲸也是妖，来自海妖家族。在其家族稳定的母女关系里，她是族长的继承人，在与段律铭的冲突中败落丢命。而现在，族长，年逾百年的族长带领族群找上门来了。
　　妖之间的冲突，丁萱没有办法管，但是她曾经写到，海滩上有个秋游的小女孩要出事，因为她无意中目睹了段律铭的真身——这段剧情因为需要剧组出海，男主角还有游艇戏份，费用较高，所以丁萱最后根据张监制的要求，删改了。但是……

　　丁萱脑子里就跟起了海啸一样燥起来。
　　微信朋友圈又跳出来一条信息，来自导师汪宁，她发了一张自己七岁女儿背着书包戴着帽子冲着镜头笑的照片，配字是：今天闺女第一次参加小学组织的秋游，去东清海滩，特意带了昨天自己做的曲奇说是要送给其他小朋友吃。

　　丁萱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刷白。
　　她刷地站起来，匆忙打开柜子拿出包抓起公交卡和钥匙，推开门脚步凌乱朝楼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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