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链

　　王佟靠在用原石砌成的外墙面上，侧头朝里望，望向那个深深嵌在墙壁里的小窗户。阳光照进去，照亮了窗里人柔和的脸，她低头，正在仔细阅读些什么。耳畔垂下来几缕细碎的头发。
　　王佟身前有一棵葱郁的大树，把他埋在自身的阴影里；而她的脸沐浴在阳光中。王佟静静的看着她，就像一丛长在荆棘里的地老虎，一刻不停的望着荆棘丛外只仰望太阳的向日葵，沉默而绝望。
　　他很诧异，他们离有两三米的距离，他却还能清楚地数出她的每一根睫毛，那上面沾了金粉似的阳光，偶尔微微一颤，便像是沉静的湖水中跃起了一两颗水珠，一切鲜活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前方新雨后的街道。作为几个政府部门的办公所在地，这条街宽阔幽静。街两旁种着梧桐，这场大雨，冲落了它们已经成熟了的种子，那些本该在空中轻扬飞舞的花絮如今缩作肮脏的一团团，湿嗒嗒地与被雨水冲下的污泥一起堆在路旁边，透着委屈。
　　就像现在浑身湿透的王佟。
　　有一辆自行车在街上行过，在被雨润成浅黑色的路面上印下一道水痕，不到一会，那条水痕便模糊了，消失不见。
　　就这样吧，就像这样走吧。他想。
　　他要回头再留一个她的剪影，然后再走向今后无数个想念她的日子。但像那水痕，什么都会淡去的，他想。
　　在他回头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的光晃了一下眼。
　　他觉得胸腔里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使得呼吸困难。
　　是那条手链。他仍模糊的记得镶在上面的翠色玻璃冰凉的触感，还有他为她戴上手腕时，她肌肤的温柔。
　　她还戴着它，她还挂念他吗？
　　即使他们现在已经水火不容？
　　这样说更确切：他已是坠入地狱的魔障，而她，仍是嫉恶如仇的天使。
　　真讽刺，她和他曾隔着半个地球发着无关紧要的信息，只觉得心那么近。
　　而现在，他们只有三米的距离，却一生都无法靠近一步了。
　　是他的错，他承认。然而他没有办法。有很多事物，是慢慢的侵入骨髓，开始未尝留意，当你发现时，已病入膏肓。
　　比如爱情，比如邪恶。
　　跟她的小感动到深感情，就如他所犯下的小错误到大罪恶，他一个都未能逃开。
　　有时候在堕落的深渊中，看着她的纯洁坚毅，有种怨气直摧五脏六腑：为什么她仍是她？
　　为什么我不能再是我？
　　这样的区别，于是，他现在只能像地底的生物那样，无比卑微的偷偷注视她。
　　再看一眼，王佟的手指在无意识的描摹她的轮廓。
　　该走了，不然警察就该来了。
　　他回头迈步，却已经迟了。他肩上搭了一双手，一下子把他按到地上，他的手被反绞到身后。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身后连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看来是大围剿。
　　“王佟，你被捕了！看你这回怎么逃！”二十多岁的年轻声音。
　　勿须回头，王佟知道他脸上一定是一幅欣喜与正义凌然的表情，与当年的自己一样。
　　阳光照到地上的水洼里，路面上有无数片零散的大小金色。王佟努力想抬起头，想看看这样的雨后阳光会不会有彩虹。
　　他的她走了过来。
　　她拿出了一副手铐，熟练的铐在他手上。
　　“带回去，收队。”她说。
　　王佟努力想看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快意？是哀伤？
　　然而是徒劳，她低垂着眼，把手中的文件放进包里。然后自顾自朝警车走去，没有再看他一眼。
　　王佟突然有些想笑。他送她一条手链，她送还他一副手铐，真是老天绝妙的手笔。

　　“方队，你怎么知道在这里能抓到他？”那个年轻的声音问。
　　她没有回答。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他看着她时，她也在看着他。她放入包里的文件中，有他的一张一寸免冠彩照。
　　照片中的他，真是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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