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陆昕回来上班的第一个晚上，林曼约他吃饭。陆昕带给她一串琥珀手链，他说这是他一眼相中的，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感觉。他还说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都是靠缘分牵着的，否则这些在波罗的海的海底躺了几百万年的小精灵怎么会跑到了她的手腕上……

　　林曼默默地听着，他眼里那种小别重逢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到她。

　　“公司外派我去越南，去三年。”这句话是突然冒出来的。

　　陆昕的微笑凝固在半空中，明亮的眸子晦暗了。若是林曼看到他眼里的痛苦，也许她就不忍再说下去。而她只是盯着桌子，“其实，我已经不恨他了，也不爱了。只是，心里头有一块地方死去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也没有力气再去爱上另一个人。”

　　“……”

　　她仍是不敢看他，故作镇定地对着桌子笑笑：“其实，你不必为这颗心承担太多。把它放下，好好过属于你的日子吧。”

　　离开饭店时，天上飘着冷雨，两个人都没带伞。陆昕将自己的夹克脱下来，罩在林曼头上，自己穿着一件单薄的格子衬衫，走入雨雾里。这次，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苏琦听了这个消息气得直跺脚：“你这个傻女人到底要做多少傻事才能变聪明？陆昕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你以为你还有几年可以蹦跶？老天爷都被你气死了……”

　　“……”

　　苏琦见林曼不说话，又把脸凑到林曼的脸上，痛心疾首地说道：“林曼，不要因为一次失败的爱就拒绝再爱。难道一口饭吃到了沙子就一辈子不再吃饭了吗？不要为了一棵歪脖树，错过整个大兴安岭。”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曼咬着嘴唇，失神地说道。

　　苏琦骂完林曼又去找陆昕，她才知道陆昕已经递交了辞职信，目前正在办理交接。陆昕告诉她，他要去云南一个乡村支教。他说：“她需要时间，希望我等得起她。”

　　苏琦只能仰天叹息，“你们迟早会后悔的。”

　　林曼木然地望着舷窗外的蓝天，白云一朵朵飘过，什么都不用想，多好。

　　飞机一落地，一股潮热涌来。林曼这才意识到，她真的是离开故土了。

　　办事处设在河内，就在还剑湖附近的一间商务楼里。公司已经招聘了一个叫Tien的本地人，今后将是他们两个一起打天下。Tien是个很好相处也有一定行业经验的年轻人。他已经将办公室和林曼的住处全部安排妥当。

　　到了晚上，林曼去还剑湖散步。湖边坐满了消夏纳凉的人。相比上海的快节奏，这里的生活真是悠闲。她沿着湖走了一圈，忽然听到一阵口琴声，不知吹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她循声找去，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坐在河边一根横斜着的树干上，两只脚悬在空中，摇头晃脑地吹奏着。林曼痴痴地听着，直到那个少年离去，她才慢慢地踱回住处。从此后，林曼几乎每晚上都去那里，可那少年再未出现过。

　　林曼爱上了口琴，在越南她买了不知多少只口琴。三年后回国时，她的箱子里除了一些衣物书籍，装满了几十只口琴。在通关时被海关查获，海关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她是倒卖口琴的。她没解释，补缴了三千多块钱的关税，这些口琴才随她一起投入了祖国的怀抱。

　　在越南的三年，她工作更努力了。按照她的老办法，只有工作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工作之余，她硬是学会了越南语。她不想让自己有时间胡思乱想。当有人说她是女强人时，她只得苦笑。她是多么不得已呀。只有她一个人时，还是会望着那些口琴发呆，渐渐的眼前就晃出一张满是笑意的脸来。

　　空闲时她就写字，爸爸从小让她练毛笔字，说这样可以让人静下来。她拼命写，可是总也无法达到那种如如不动的境界。她终于明白，她输了，输给了自己的心。

　　三年间，她和陆昕只是在节假日时互相问候，从不言其它。他只知道他在怒江附近的一个小山村教书，他说那里每晚都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和璀璨的银河。

　　当她站在河内的街头，经常会四下张望，她觉得陆昕的脸也许会出现在对面的街角。有时在路上走着，她会突然停住回头看一看，也许陆昕会恶作剧地跟在她身后。她问自己，如果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该怎么办？她没有答案。

　　屈指间，上海的白玉兰开了三度，桂花黄了三秋，林曼回到了祖国。

　　林曼以前租住的公寓在出国前就退掉了，所以她暂时落脚在苏琦的住处。苏琦跟葛东已经一拍两散，林曼问她原因，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因为不爱了。”

　　林曼发现苏琦对她多了一丝客气，也许是三年不在一起造成的疏离。另外林曼归国前，已听到一些风言风语，Joe将不再兼任销售总监，而她与苏琦必有一人会是下一任的销售总监。她认真想过，她不希望为了所谓的事业，失去苏琦这样一个朋友。如果有必要，她愿意退出。

　　在苏琦的小客厅里，她们诉说着别后的情景。林曼发现，苏琦在小心地回避着一个人的名字——陆昕。这令她有些不安和疑惑，她明白自己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只是问不出口。

　　她们俩挤在一张床上，林曼悠悠地说道：“苏琦，我真羡慕你。”

　　“得啦！”苏琦打了个哈欠道：“你不是整天嘲笑我太天真吗？”

　　“天真有什么不好？就怕连天真都没有了……”

　　苏琦翻了个身，含含混混地说道：“林曼,你并没有失去天真。它只是在你身上沉睡了。而那个唯一能唤醒它的人就是……”话没说完呓语似的哼了一声，没了声响。

　　林曼帮苏琦掖了掖被子，又叹了口气，直直地望着窗外斜挂在天上的月亮。此时此刻他在月下做什么呢？忽然又觉得自己怯懦地可笑，为什么连思念一个人都不敢承认呢？”

　　她摸了摸床头柜，摸到一个手机，是苏琦的。

　　叮叮一声，正好一份信息发过来。屏幕上显示出部分信息：

　　陆昕：
　　我明天回上海……

　　陆昕回上海的消息，苏琦始终没有透露给林曼。林曼开始胡思乱想了。也许是他根本不想见她吧。三年的时间，什么都可能变了。也好，也好……

　　原来，她最怕的不是重新去爱一个人，而是怕一个同样失败的结局。她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所以她自我救赎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爱。可是她为自己做的那个茧不但没有保护到她，还让她的世界失去了颜色。她猛地冒出一个念头：活着不如死去。

　　林曼休了两周的假，她先回家看了母亲，又去墓地看了爸爸，然后去了古鸡鸣寺。

　　她在佛殿前的台阶上坐到太阳落山，如入定的老僧一般。

　　“姑娘，我看你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了，是有什么烦恼吗？”一位中年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银杏树下。

　　“我为什么这样不快乐？”林曼抬起头，望着渐渐落下的红日，怅然道。

　　“会不会是你的心里装了太多别的东西？你不把那些东西倒出来，快乐又怎么能进得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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