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在这里

　　当柳城走出斯温登火车站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
　　“斯温登镇一共就十几万人口，那么小一个地方，如果你和孙晨有缘分，一定能找到他。”当初把这个小镇的名字告诉柳城的林钝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柳城希望他透露更多细节的要求。他还觉得柳城很走运，“你得庆幸孙晨他不是真的去伦敦。不然一千万个人里找一个，那才有够你忙的。”
　　可话又说回来，十几万人中找一个，那也不是很轻松的事。假设柳城平均一秒钟见一个人，他也必须花300小时才能见10万人。而且柳城并不是每秒钟都能遇到人的。从火车站出来后，他很快发现这个小镇大概能把数据刷到平均一分钟见一个人。
　　平时的柳城不会那么漫无目的地寻找。其实，此刻的他算是有好几套更有效的方案来找孙晨。例如说，陈夕最近要举行婚礼，这么个小镇，要找到举行陈夕婚礼的教堂应该不难，而另一方面，除非孙晨借住在陈夕住宅——尽管陈夕马上要结婚了，柳城还是由衷希望孙晨不住那里——酒店也是一个寻人的入手点。不过，最终柳城只是漫步在街头。
　　他觉得爱情这个东西让他吃够了苦头，一路过来都那么辛酸，但依旧有说不明白的美好使他有更浪漫的情怀来憧憬。他想着林钝的说辞——如果有缘分的话，他一定能找到孙晨。
　　他需要这样的缘分。
　　从来不懂三思的柳城如今却优柔寡断，诚惶诚恐。他需要这样的缘分来鼓励他，给他信心，告诉他孙晨和他是命中注定。
　　——只要他能够找到孙晨，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再也不会放手了！
　　他希望他能和孙晨在这个城市的街头相遇。阴霾的天气中，他走到一个路口，不经意转过头，恰好望见孙晨从横向的马路路边慢慢走过来。天空在这时放晴，阳光落在孙晨微微扬着笑意的唇角。
　　他希望他能和孙晨在这个城市的街头缘分地相遇。

　　柳城又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横向的两边马路只有零星的路人经过，没有一个是黑头发的东方人。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面墙上贴着一张看起来像是告示的白纸。会注意到那张贴纸是因为，那张贴纸上只有一个大大中文字——“孙”。
　　“孙”字下面是一个箭头。
　　柳城愣愣看了一会儿，他并不敢贸贸然将这个“孙”字和孙晨联想起来，但反正也没有明确的行动方向，在稍一迟疑后，他决定把这当做天启，转身往箭头的方向走过去。
　　他没有走太久，很快就在另一面墙上看到了“晨”字。
　　——这还可能是巧合吗？
　　看到“晨”字的时候，柳城的心跳不可控地加快。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不知道孙晨的名字及为什么出现在墙上。但“晨”字下面也有箭头，他本能三步并作两步往箭头的方向而去。
　　之后他看到了“在”字。
　　接着是“这”字。
　　柳城没留意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跑了起来，他在一个没有汽车经过的路口直接无视红灯跑过去。
　　——最后，他看到了“里”字。
　　“里”字被贴在一张长椅的椅背上。而那张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在斯温登镇的黑发东方人。

　　走向那张长椅的时候，柳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中，几乎就要冲破胸膛。
　　“小晨……”在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抖了一下。
　　长椅上的人闻声转过头来。
　　长椅上的孙晨闻声转过头来。
　　柳城不觉恍惚着走到长椅前慢慢蹲下。
　　“对不起，小晨，对不起……我觉得你应该得到最好的，可我却那么不好……我想让你得到更好的，可我又没有办法看着你离开我……”
　　孙晨安静地注视向柳城的双眼。
　　有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接着，孙晨终于出声：“我以前就说过，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但我没有其他办法，我只会永远都爱你。”
　　曾经，柳城一次次想要让孙晨相信自己也会被人喜欢，被人爱，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再重复强调。孙晨一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因为柳城能够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回应。
　　他忍不住回想孙晨回来后，每次自己望而却步时，对方看似没来由的怒气。
　　孙晨一直在生他的气，却再没有怀疑过他的感情。
　　“告诉我你上辈子一定也做了不少坏事，这样我就不用那么愧疚，可以心安理得缠着你不放了。”
　　“美国的一位学者史蒂文森通过调查得出结论：人类拥有的所谓前世记忆其实主要是来自基因，由一个人的祖辈遗传下来的基因记忆让人产生既视感。所以准确来说，人是没有前世的。”
　　柳城愣愣听着孙晨和他探讨关于前世是怎么回事。
　　然后，孙晨忽然笑了：“我是开玩笑的。”
　　他还是没学会在说笑的时候配合表情，可是他知道在提醒柳城的时候露出笑容来。
　　而他的笑容原来也可以那么甜。
　　“如果你真的那么希望，我可以在前世做很多坏事。”他说。
　　柳城不知道为什么在如此满足喜悦的时候，自己的声音却哽咽了。“谢谢你，小晨……”
　　“原来你也会除了‘对不起’之外的其他礼貌用语。”孙晨说，他明显很开心，因为他又说了句笑话——对，他告诉柳城，“这句也是玩笑。”
　　如果柳城再戏剧女王一些，这会儿他真的能又哭又笑。
　　“谢谢你还特地给我贴了指示标识。”柳城说。
　　孙晨很快回答：“因为我怕你换了发型真的笨了，会找不到我。”
　　孙晨这回没说自己在开玩笑，他大概真的怕柳城太笨。柳城终于笑出声来。“我笨点没关系，这样，以后就只有你欺负我的份。”
　　孙晨不怎么赞同：“你再聪明，我也有办法欺负你。”
　　“……没错。”柳城赶紧让自己习惯孙晨说情话的特殊风格，“我再聪明也只被你欺负。”
　　“以后别再被林钝欺负了。”
　　柳城愣了下，他没想到坏事传千里那么有道理。
　　孙晨告诉他：“林钝把你倒立的照片微信发给我。这让我最后那么一点点的生气也消失了，所以我才会给你贴标识。”
　　“……林钝真的是好人。”柳城这才明白林钝的用心。
　　孙晨看了看他：“你可以感谢林钝，但别太喜欢他了。”
　　孙晨的语气里没有曾经那明显的不安和害怕，但多少还是带着丝在意。或许，要让他完全建立自信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不过，柳城已经不再那么担心了。因为，他和孙晨接下来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来。
　　“我再喜欢他我也只爱你……再说了，他那脾气大概只有何在风能受得了。”柳城的感叹是由衷的，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赶紧恳求孙晨，“这回你千万别再向林钝告状了。我可真伺候不了那位小祖宗。”
　　孙晨点头进行交易：“只要你别再约了我看电影却放我鸽子，我就帮你瞒着这件事。”
　　柳城想为自己曾经的这一恶劣行为解释……可他能怎么说呢？忍不住叹气，“我真的没有办法辩解，我就是那么蠢。”说着，沮丧的情绪复而高兴起来，“可是，我觉得我们一定是命中注定的！你知道吗？我出火车站没多久就看到了你的标识。老天一定也想要我找到你，不然，那么大的城市，我怎么恰好就看到你的标识了呢！”
　　孙晨同情地端详他：“你的发型真的有诅咒在。”
　　“嗯？”
　　“你真的觉得比起概率学，伪科学更可信吗？——你不是碰巧看到那个标识的。我在火车站附近贴了256张‘孙’的标识，然后64张‘晨’的标识，16张‘在’和4张‘这’1张‘里’。”
　　面对孙晨的说明，柳城失语良久。
　　他以为这是天意的。
　　“……你贴了300多张贴纸？”
　　“341张。”
　　——可原来，这是孙晨的努力。
　　比起老天爷想要让柳城找到孙晨，孙晨想要让柳城找到自己才是真正最重要的！
　　“小晨……”柳城情不自禁用力握住孙晨的手，“我以后再也不需要让老天来告诉我做什么了，万一我因为太愚钝搞错什么，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有点希望孙晨能告诉他现在站起身来乱喊乱叫，因为他很想那么做。他很想像个疯子一样到处拉着别人的手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有多幸福。
　　可惜，孙晨让他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你真的听我的建议，那我希望你现在带我去酒店开房间。你总是不肯和我上床，我已经在怀疑你究竟只是因为尊重我才那么做，还是因为你不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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