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魅

　　“主人……快、快来看！”不远处，凤林的声音有些起伏不稳。
　　“快看！”没等吟落赶过来，凤林已经双手托起一颗红色斑斑的东西。
　　“啊！！”等看清眼前事物，吟落和流玉同时惊讶不已。
　　“这……这是……”
　　吟落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在那上面摩挲了几下。粘了血迹，还有些软，有些细腻，微微的冰，带着薄而粘的液体。
　　她的眼睛，禁不住湿润了。
　　这是一枚、也是羽族仅存的一枚蛋啊！
　　吟落带着激动，小心翼翼地接过凤林手中娇嫩的蛋，抱在怀中，细心擦拭。
　　“可怜的孩子，这么早就……别怕，我会照顾你的！” 她歪着头，眉皱了皱，思考着，口中低语，仿佛在同那枚蛋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你一定还没取名字吧？我给你取一个，好么？ ……”
　　仔仔细细将手中的蛋擦拭得滑溜明亮，莹莹泛光，吟落露出许久来第一个微笑，道：“就叫雪绫好不好？嗯，你一定会喜欢的，是不是？”

　　“从哪里找到的？”流玉忍不住问。
　　凤林指了指地上穿紫色绫缎、肚子上一个血窟窿、面容已经模糊不清的尸体，道：“没想到搬动的时候突然……滑出来的……只是，壳似乎还有些软，没到时候便脱离母体，不知道，还有没有得活……”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流玉目光闪烁了一下，没出声。
　　吟落苍白的脸上忽然涌起潮红，原本有些灰暗的眸子也逐渐明亮，亮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急切而灼灼：“一定可以活，一定可以的！我会让雪绫平安地活在这世上！”

　　所有的尸体都被运到一处堆放整齐，吟落望着成山的尸骸，眼中的伤痛再次浮现，一点点加深。
　　良久，胸腔里终于轻轻吐出几个字：“睡吧，都放心去睡吧……我一定会找出真相，为你们讨回这笔血债……”
　　随着她口中轻喃，气温骤然下降，天空的流云迅速旋转凝集，几乎是转眼间，晴朗的上空变得阴沉，白色的雪花带着幽蓝的光芒，一片一片，铺天盖地，降落下来。
　　不一会，整座枫林被白雪覆盖，所有的血污，所有的断肢残体，逐渐消失，眼前，是一片空寂的银白。

　　×××

　　螺旋型山路上，三人默默地走，没有再说一句话。
　　流玉心中纵有无数疑问，看着怀中揣着蛋、脸色平静到诡异的吟落，也一时间无从问起。
　　山下，桃花开处，落英缤纷。
　　纷飞的桃花象是满天血雨，打着旋，飘落在冰蓝的湖面上。
　　阳光照耀下来，一片灿烂。
　　这景色，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鲜艳的桃林深处，有一抹雪白的身影。
　　一行三人顿时警戒地停下了脚步，敛息闪身，藏在大树后。
　　但见那人只膝着地，半蹲在一片歪歪倒倒的植物旁。如雪长发有一半用玉白簪松松绾了个髻，另外一半柔顺地垂泻在脑后，发丝随风微动，似有光彩流动，眩晕了人的眼睛。银色的眉不浓不淡，斜斜挑入鬓角，眉下雪色肌肤如温夏清月，泛着融融莹光。
　　他伸出白净纤秀的手，小心翼翼地扶起脚下一片狼藉的植物，用土一点点将根护好，然后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朴素简单的白袍下，身姿如玉，气质若竹，飘逸流畅。
　　然后他从腰间摸出一管晶莹剔透的白玉笛，放在唇边，乐声轻轻扬扬地飘了出来。
　　阳光透过树枝照射下来，美丽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月牙般的阴影。
　　不一会儿，折断的植物随着美丽的笛声颤悠悠地从土中钻了出来，受损枯萎的枝叶也渐渐修复，一大片被压碎的植物竟这样被救活了过来，枝叶绽发，看上去生气勃勃。

　　“小吟落，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那人的嘴里送出，清冽似水滴冰泉，盈盈如落花逐水。
　　吟落身子一僵，终是咬了咬嘴唇，从树后慢腾腾地蹭了出来。
　　“好久不见……”
　　他柔声说着，唇边漾出一个浅笑，如明媚春日里一抹微云，轻柔而温暖，即使是南极的冰雪，也会为这一笑融成千片万片。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睛。
　　“你们认识？”流玉心中暗惊。隔这么远距离，都能察觉出来，可见此人非同一般。
　　吟落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
　　他是她的初恋，也是她唯一的告白对象啊！
　　而那时的她，也只见过他三次而已。

　　×××

　　第一次，遇见他，在无涯谷。他用自己的血哺一只濒临垂死的幼兽。银色的弯月下，他腕间的鲜血如盛开的花，奄奄的小兽眼中分明闪动着晶莹的泪。他轻抚小兽，脸上写满了一种叫慈悲的神情。那一夜，雪白的手臂，殷红的鲜血，漆黑的幼兽，那样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在她心中留下了不灭的痕迹。
　　第二次，遇见他，他奉九天天帝之命追捕一只叫赤夜的万年妖狼。她看见他时，他正轻盈地落在那只妖面前，衣袂飘动，雪发根根飞扬。她看到他一手捏住赤夜的肩膀，另一只手中，玉笛化作极细的匕首，瞬间刺入妖狼的心脏。他明明是在杀戮，动作却优雅到圣洁，脸上挂着慈悲的温柔。那样的美丽庄严，竟让妖狼在最后一刻看痴了过去，忘记反抗。她看着他将赤夜的尸体小心埋葬，问，既然是你出手杀了它，为何还要给它挖坑盖土？他说，我杀它，因为有命在身，且它作恶太多；我葬它，因为众生平等，都应尊重。
　　第三次，却是在她的家中，他与她娘在说禅。他们说了九天九夜，一向喜动不喜静最烦别人讲什么大道理的吟落竟然在窗下聚精会神寸步不离听了九天九夜。那样的他，她头回见着。那么耀眼，那么神采出众，需要仰望。这九天九夜里，她听见了黑暗中花开的声音，闻见了远山上青草的生长。他走的时候，她那极少留客的娘再三挽留，他却笑着摇头。她娘一送再送，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此人极似旧识。她问，谁？娘说，花满楼。她问谁是花满楼，她娘笑着摇头，一个书里的故人。

　　可那时的吟落，却不希望他就此变做故人，她不过见他三次，心中却涨满了敬仰，爱慕，眷恋，千回百转，那份情，不知不觉竟已刻骨。
　　于是她义无反顾，如扑火飞蛾追了出去。那样美丽矜持的她，曾经拒绝了无数追求者的她，在他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告白啊！
　　可他却抬起修长雪白的手，轻抚她的头顶，柔声问：“小吟落，你今年多大了？”
　　她有些惊讶地回答：“十三岁了。”
　　“难怪，”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原来还是个小姑娘呢……”
　　原来还是个小姑娘呢！就这么淡淡的一声，打破了吟落所有的骄傲和梦想，满腔的柔情与爱恋碎成一地。
　　于是明白，原来，那些情，从不是幸福的源，却是苦痛的根。
　　可她没有哭，居然笑了，笑颜如花，竟是灿烂以极，她说，“谢谢你，让我懂得。”
　　这些年过去，她虽然懂得了仙人不能有七情六欲，却依旧无法正视当年自己的一腔爱意付东流。

　　×××

　　身后流玉不明就里，低声问凤林：“此人风华绝世，飘逸如仙，究竟是谁？”
　　凤林不答反问：“七界之内，谁的文章最是锦绣，谁的笛声最令人销魂，谁的占卜精通天地，谁的回生术绝妙无双？”
　　流玉有些吃惊道：“你是说……雪笙仙人？”
　　“不是他还能有谁？”凤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了三分敬佩二分不甘。
　　“可他不是……”瞎子么？为什么一点都瞧不出来呢？
　　眼前这人，雪衣白发，清华逼人，空灵而美丽，怎么看都不似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呢！
　　听说他成名已久，到如今却还是散仙一个，每年天界加阶晋升总是没有他的名额。可他一点都不关心，只是在七界之内四处游历，举世为怀，行善渡人。
　　说话间，已走到跟前。
　　流玉有心留意着雪笙的容貌，发现他紧闭的双眼在雪白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不协调，反而让人觉得眉目开阔，似有千山万水。那种无波无绪无欲无求超然淡定却又悲怜包容的感觉，顿时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小吟落，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是你躲在那树后面？”雪笙温柔地笑着，他虽双目紧闭，却能看穿别人的心事。“我看不见，却能听见能感觉到，不管一个人的装束怎么变化，与生俱来的气息感觉是不会变的。”
　　是么？可青竹爹爹的丹药不仅可以令模样变化，而且气息都能改变的，除非极其熟悉亲近的人，否则即使修为深厚也无法辨识。
　　吟落这样想着，心中不知是冷是热，是悲是喜，双唇嚅动半天，才低声道：“许久不见，你……都还好么？”
　　“好。”他优雅地点点头，微笑道：“难得会在这里碰见，今天有空，到妖界来玩么？还带了朋友？”
　　吟落知道他在暗指自己一直以来有心躲着他，只有讪笑着糊弄过去：“这位是灵界第……流玉殿下。”一个不当心，差点顺口说成灵界第一大美人。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流玉的眉头很快皱了一下，又松开，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没想到雪笙却点点头道：“原来竟是洇雭殿殿主流玉……只恨雪笙身带残疾，无法得见灵界第一美人之风采。”
　　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则定嫌轻佻而不敬，可从他口中说出，却是欣赏与赞扬，让人觉得无比舒服。
　　流玉轻轻一揖：“哪里！常听人言仙人慈悲大义，流玉有幸，今日亲见雪笙仙人之姿。”
　　一来二去，似乎便若他乡故友相逢。可有心听听，就会发现，他们说话间都保持着一种矜持的距离，不亲近，却也不排斥，互相仰慕，却不是惺惺相惜。
　　凤林忍不住探个脑袋过来插话：“雪菩萨也知道他？”
　　雪笙知道凤林淘气，也不计较称呼，只用手指弹弹他额头，虽然看不见，却分毫不差，动作亦是优雅之极，“我虽目盲，可还有一双耳朵。一阁三斋五宫六殿，多少都知道些。”
　　此时流玉脸色虽温和，但口气却嫌冷淡：“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
　　雪笙却不以为忤，依旧笑意盈盈，“总比一无所知要强一些。”
　　“雪菩萨雪菩萨，今儿个是哪的风把您吹来此地？”
　　“路过，本想顺道来看看羽族的老朋友，不想却在此耽搁了些时候。”雪笙指了指地上的花草。
　　“啊——雪菩萨也来看朋友么？可惜……”想起先前的景况，凤林的声音顿时有些委靡。

　　一旁沉默不语的吟落突然说：“雪笙，帮我一个忙，好吗？”
　　“是什么事，让聪明的吟落为难了？”
　　拉了雪笙的袖子，吟落将那枚光溜白生的蛋放在他的掌心上。
　　“这是……”雪笙无语。
　　吟落将前后情况简要讲了一下，道：“刚刚我揣着它，感觉里面的灵气淡到丝缕，几乎殆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雪笙面色有些沉重，伸出一指在蛋壳上轻轻抚了两下，道：“体息薄弱，命脉时断时续，护壳还未完全坚硬便失去母体……真是可怜……我尽力而为。”
　　“秋雨，桐花，去取我的青玄钵，外加定魂珠一枚，龙须柏饵半钱，荷蕊清露三滴。”
　　“是！”流玉听到极细的声音从雪笙袖下传出。

　　一会儿，两缕淡淡青烟从雪笙敞袖下飘渺而出，渐渐幻出两道人影，细看之下，已变成两个玉雪可爱的髻发童子，一粉一蓝，眉眼竟是一模一样。一个手中捧着雕有细密符纹的青色大钵，钵耳上还放着一片绿叶，叶上正是龙须柏饵；另一个则左托暗红木盒右持雪白玉瓶而立。
　　雪笙分别将荷蕊清露与龙须柏饵放入钵中那淡青色略显粘稠的液体里，顿时一股青草的芳香扑面而来，闻着让人通体舒畅。然后他又从木盒中取出一枚极小极亮的金色珠子，轻轻丢进去，随后将手中的蛋盈盈滑入钵内。只见那蛋完全浸入后便悬浮在其中不再下沉，只是随着液体缓缓晃动。
　　“龙须柏饵固其本体，青汁玄液培其精源，荷蕊清露修其经脉，定魂珠安其生魂，而这青玄钵，则是凝形聚气催生育长的最佳法器。”似是怕他们担心，雪笙一边做一边解说。
　　摸出玉笛，他低低吹奏起来。钵底，定魂珠随着笛声光芒渐变，虹彩万千。淡青色的液体也随之散出丝丝涟漪。慢慢地，笛声越拔越高，若游丝旋转而上，而液体也渐渐围绕着中央的蛋旋转起来，越来越急，而浸在其中的蛋居然纹丝不动。等笛声攀至最高点，定魂珠的光芒也达到极盛，钵内出现红、蓝、金、紫、绿五色光芒，相互交织，越来越密，最后在蛋壳周围形成了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茧。之后，笛声渐渐变缓，悠扬舒畅，光茧也随着由浓变淡，由虚转实，直至真正成型，而定魂珠猛地一闪，竟似消耗掉了最后的能量，瞬间失去所有光泽，静静躺在钵底。
　　周围的人屏吸凝气，一动不动看着雪笙完成这一系列的举动，最后缓缓收势，敛笛于腰间。
　　“好了。”
　　三人同时松一口气，相视而笑，不约而同道：“谢谢！”

　　此时雪笙的脸色更加雪白透明，仿佛风吹立破，日晒即化。吟落深知他消耗了不少精力，心中更是过意不去：“给你添麻烦了！”但决不承认那是心疼。
　　他柔和一笑，“不客气。虽救回了性命，可小家伙暂时还离不开青玄钵，而且比起健康降生母体孵化的孩子可能会孱弱些。所以，等到破壳后，仍需好好养护一阵子……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让秋雨桐花仔细照料，也算我为羽族尽一点绵薄之力。”
　　吟落看了看稳稳躺在钵中的白色的茧，虽有些不舍，但转念一想，自己有事在身，前路漫漫，不知会不会犯险，不能总是带着这宝贝蛋东奔西跑。留在雪笙身边，绝对会得到足够的温暖安全，于是她盈盈一拜：“那么，雪绫就拜托给你了！”
　　“雪绫么？嗯，名字倒是很好听呢。”
　　吟落脸上一红，再次谢过之后，两路人马便分头行动，各自去查找线索。

《纵情天下·玉生烟》
纵情天下第二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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