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综合征

　　梁智铭等一干优等生被隔离起来上课后，考试成绩也脱离了原本班级的成绩单。

　　张漾在第四次模拟考试中得到了班级第一名，年级第四，这是她此生考出的最好名次。她本来以为年级排名也没有把培优班的人算在里面，于是默默地把50加在自己的名次之上，算下来还退步了几名。

　　课间时她被叫去办公室，班主任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问她想不想去培优班。培优班里有些同学觉得压力太大，主动申请回到原来的班级，因此空出来了两张桌子，急需填补。班主任首先想到的人就是她，这样以来自己班里就有七个人在培优班，不仅是全年级人数之最，而且会在中考时有最高概率取得状元。

　　张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理由是班里的环境比较熟悉，不容易分心，更何况任课老师都比较熟悉，不用再去适应新老师的讲题方法。

　　班主任虽然心里不满，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和善，只能继续循循善诱。

　　“老师，我这次虽然在班里得了第一，去培优班肯定是倒数？他们都不在，我才得到年级第四的。”

　　“谁告诉你年级排名也把培优班分开的？他们也排在里面啊，不信么？想看年级排名榜么，我拿给你看就是。”

　　排名榜的白纸亮得刺眼，张漾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虚无缥缈，沉浮在网格间。她看着前三位没有梁智铭，更诧异了，旋即在第一页的中间部分才找到梁智铭。她潜意识里想的居然是如何安慰她，而不是替自己高兴。

　　刚回班就看到梁智铭和一群培优班的好学生来班里拿自己的考试卷。张漾有点不敢跟梁智铭说话，一是害怕梁智铭因为没考好而迁怒自己，仿佛自己窃取了本应属于她的名次。二是害怕如果不打招呼，也许会被梁智铭以为骄傲并且忘恩负义。

　　于是张漾硬着头皮走向梁智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无关学习。

　　“上次你推荐给我的绿日乐队的《21 guns》很好听，我回去后还听了他们的《American Idioit》里的歌。”

　　“好听是当然的，那是《变形金刚》里的歌。不过我现在不怎么听他们了。最近迷上了一个日本乐队，X-Japan，主唱林佳树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有人说他们造型夸张，但我很喜欢，可能我比较喜欢视觉系吧，有点哥特风也很不错。诶，考前一直在听摇滚，完全没心情学习，下次考试前我一定认真复习。

　　“你千万别替我担心啊，我一次发挥失常总评也还是全年级第一，他们不会赶我出培优班的。我倒要恭喜你，这次进步了这么多，真好。和你做同桌是我这一年来最开心的事情，我都想你了。”

　　梁智铭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才停下来，生怕张漾安慰自己。

　　初一第一次得年级第一的时候，她很惊喜，回家后妈妈也很高兴，答应满足她一个愿望，于是她要了一台老掉牙的CD随身听，以便听自己偷偷攒下来的Green Day和Norah Jones的唱片。慢慢地，她靠着一次次的第一名获得自己想要的很多东西：笔记本电脑、降噪耳机、留声机等等。但是如果没有得第一名，不但没有新的奖励，也会停止一切已有奖励的使用权，就连日常的零花钱都被全部没收。所以在梁智铭看来，她的生活来源于第一名，一旦没有第一，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习惯了这个位置，就仿佛再也离不开了。她一旦名次稍微有点滑动，就会受到老师父母的压力，仿佛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任何偏差都能成为理由。老师总是语重心长地说指望着她得中考状元，让她给自己争气，同时不要辜负老师和学校对她的一片期望。

　　进了培优班后，她每天都受人冷眼，仿佛自己的第一名都是侥幸。课间时，男生女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侃东侃西，她刚凑到跟前，一伙人就会自动解散，仿佛自己是瘟神。每次数学老师讲完几何题后都会问问梁智铭有没有更简便的解法，如果有的话就会让她上讲台讲解，这时候台下的精英们会说她喜欢显摆；如果没有的话，他们会起哄嘲笑说梁智铭低能。

　　每天都处在这样的煎熬之中，梁智铭只能从其他的事情上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免影响自己的心情。

　　这次考试出了年级前十，她妈妈仿佛天要塌了一般，哭喊着要砸脆她所有的CD，在爸爸的阻拦下才勉强留下了几张从日本托人带回来的初回限定盘。梁智铭很想大哭一场，但又明白眼泪除了会让眼眶红肿眼球冒血丝第二天眼干眼涩外不会有任何帮助，于是她放弃了这种方法。

　　她静静地看着她妈妈野蛮地掰开披头士的CD盒，取出脆弱的碟片，用剪刀剪不开，只能划几道，然后摔到她脸上。她不想哭，不是哭不出来，而是觉得不值得，不值得自己浪费一下午时间在二手店淘到这张视若珍宝的CD。

　　何必呢，她想，弄坏了还不是得再买，又何必浪费力气，于是梁智铭继续无表情地看着妈妈哭闹，仿佛她才是个成熟的大人。

　　成绩出来后，刘叙忱很想恭喜张漾，因为成绩让她开心了很多，但无论自己说什么，她总有办法冷场，把他噎得说不出话，同时让气氛尴尬到极点。

　　巧取不行，只能豪夺，他想当一回英雄，让张漾因为感激而原谅他。他估摸着再过一个月就拍毕业照了，到时候用自己高超的摄影技巧给张漾拍几张糖水片，挽回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关键是如何在相机不被她砸碎的前提下让她答应拍照。

　　第五次模拟考试结束后，张漾依旧是班里第一名，只是年级排名有变化，从第四名到第十名。很多人开始向曾经奚落梁智铭那样奚落张漾，问她名次降落的感觉是不是像坐过山车一样，特别揪心？张漾选择性失聪，过滤掉了其他人的羡慕嫉妒恨，仍旧每天臭着脸，该干什么干什么。

　　刘叙忱这回没有像上次那样话痨，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下次继续努力”，就再也没提过与考试有关的事。

　　之后的第六、第七、第八次模拟考试从两周一次的频率变成一周一次。各科老师的动员越来越频繁，用着斗志昂扬的语言激励他们，为他们加油打气。第七次模拟考试结束后，培优班的同学们回到了班里，为了不打乱班里原来的座位顺序，统一坐在了最后一排。培优班的训练让他们的眼中都有了刻意的老成持重，仿佛是中考的天之骄子，势在必得。

　　班主任在第八次模拟考试前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学校老师决定这次不批改、不排名，给大家增加点自信心，考完后来学校讲评卷子。讲完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三十号早上来学校拍毕业照，我们八班最迟8点要到学校，在操场上集合。”

　　刘叙忱抓住老师的尾音，小声对张漾说：“到时候我帮你拍照吧，我有单反相机，一定把你拍的很好看。”

　　“好看？这词不是形容我的，你也别费力了，去拍许晓霏吧，她肯定上相，”张漾低垂着眼睛，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啊，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总是在故意嘲笑我，我有那么可笑么？“

　　刘叙忱愣住了，他没想到让普通女生激动不已的拍照在张漾这里完全不适用，甚至还勾起了她的伤心，直到很多年他长大后，才明白自己当年的好心是多么残忍。

　　他委屈地看着张漾：“我从来没有那么想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和不擅长的地方。你学习好、读书多，别人羡慕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这么自卑呢？”

　　“你没经历过那些，你不会懂的。”说完这一句后，张漾趴在了桌子上，任刘叙忱说着安慰自己的话，一句也没有回应。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讲评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无心听讲。老师一遍遍地强调自由复习不是提前放假，一定要把书本温习一遍，有问题来学校找老师答疑，或者也可以在来学校复习。

　　张漾懒得算分，只是拿红笔记着答案，想着还有什么可以把答案进一步简化的方法。周围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明天拍照要穿什么衣服，梳什么样的头发，化不化妆等一系列问题。她们的聒噪使张漾陷入了回忆，她想起小学时候自己也经常跟沈季茹、韩笑一起讨论要穿什么样的裙子，元旦联欢会要表演什么样的节目。三个人经常约定第二天穿相近颜色的裙子，并列走一排，十分耀眼。校裤内臃肿的大腿把张漾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皱起眉头，费力地思索着明天要穿什么样的裤子才能显得不那么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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