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作者:苏放英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三章


      袭空寒雨大江乱,万里胡尘荡更难!
      老将星星鬓已斑,阳关去去路安还?
      锦衣子弟累白骨,项羽江东空霸王。
      纵信垂杨不挂肘,金戈铁马醉长安!”

      涵清默默低念着这首诗,这是严举被召回京最终告老还乡时写的诗。其间有多少沧桑,多少无奈?犹记得那一战,血流成河,自己也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有时候,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曾经那样亲密的人最终翻成陌路。那一仗是赢了,可是又能怎样呢?又有谁能阻挡命运既定的脚步?最终的结局与没有赢有何差别?说到底,自己也只是牺牲了别人,为这个腐朽到了骨子里的王朝,添了一块砖瓦而已……

      ———————————————————————————————————————————

      今夜无月。

      飞速的脚步在枯黄的草上点过。草原寂寂,几颗孤星伶仃的在天上闪耀,光芒却遮罩不住这一片漆黑的大地。

      远处,一个矫捷如豹的身影掠过。

      阿四闭着眼,感受着朔北的风像无数把快刀一样凌割着自己的脸。平生第一次,有了爽快的感觉。

      他不需要睁眼,只因这条线路早已在他脑海中不知勾勒过千万遍。他的手里有一把短刀。柔软的青色皮子蒙着刀鞘,刀把上缠着草绳,看似平淡无奇,可却是师父传给他的,也是……也是祖父与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不,遗物还有,便是右手上这条疤。

      阿四不会忘记,官吏拥进木屋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陶盏打碎了。听见外屋娘的哭喊声,他于惊慌中摔倒,右手被割的血肉模糊……可那时,师父忽然出现,救起了他。

      阿四只觉得右手肘上灼的炙热,心也灼的炙热。

      阿四伏在长草里。一队几十人的游兵互相用处峫话笑骂着,还不时推推搡搡,转过马棚的另一边。马棚边上,只有一个老头,望着永恒不变的草原的天,嘴里缓缓哼着莫名而亦永久不变的歌谣。

      那是没有战乱的年代,在草原上牧马放羊的日子。天空那样蔚蓝,羊群向白云一样漫山遍野的升腾起来,自己那时还是个孩子,骑在那匹青色的马上,就像现在一样,低低的哼起一首老人教的歌谣。

      老头那如树皮般褶皱的手抚摸着自己膝上的鞍具,那是父亲的,这么多年,他总爱将它带在身边。那是多年前,冀国刚刚取代并国的时候,原来并国大将罗嬴勤王失败后早已被杀,冀国的铁骑,踏进了草原,血流成河。阿爸跨上马,成为草原上的勇士,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而阿妈,阿妈被一群狞笑的士兵拖进帐子里,就不见了,不见了……

      老人两行浊泪滴在老旧的马鞍上。

      突然,一只手,一只洁白而轻柔的手,映着星光,自黑暗中伸出,猛然捂住了老人的嘴。

      好温暖啊,那如羊奶般温暖的感觉,不正是阿妈的味道吗

      一道血光闪过,温暖的血液顺着刀槽缓缓滑落,湿润了枯黄的夜草。

      老人昏花的老眼望着地下暗红的枯草,突然笑了。像当初那个天真的孩童般,脖颈好暖啊,象一双轻柔的母亲的手,终于,回到了阿妈的怀抱……

      阿四看着头歪在一边的老人,嘴抿了抿,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抬眼望着远处,那一队处峫人还没有那么快回来。

      阿四跃到了马棚前,眼前都是高大健壮的战马,马腿上肌肉虬结。

      阿四心中的火又燃烧起来,心更加灼热了。

      阿四猛然抬起短刀,狠狠向马肥壮的屁股上插去,刀狠狠扎入,又快速的拔出,如闪电一般。马吃痛的长嘶,竖起两蹄,疯狂的朝前冲。

      此时,阿四割开其余拴马的绳索,远远已听见脚步声和嘈杂的喊叫声。那一队处峫兵闻声跑来了,阿四加紧手上的动作,血将他的刀把和那一圈圈的草绳染得鲜红,他的眼睛瞟向长草中,那里本应立着一匹马儿,上面有他所需要的所有东西,除了火折子。那是三师兄嘱咐自己贴身带好的,他看着自己,沉默了很久,眼神流露出一种自己所没有看懂的情绪,然后说了声:“万事保重。”

      可如今,枯萎的长草在风中来回倒伏,自己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中,模糊而幽深的深黄……

      阿四加紧了手下速度,此时马棚中已大乱,许多马已冲破了跨栏,在夜空中狂奔而去,处峫兵的喊声越来越大,阿四回头,只见他们与自己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阿四猛的一握手中刀,快速向刚才的老人的方向奔去,一把夺过他死死抱在怀中的马鞍,向那一队处峫人奔去,只有那个方向还有完好的马!

      处峫人离他不足五十米了!阿四无心去理会那身强力壮的大汉手中举起的泛着寒光的弯刀,他将短刀狠狠朝身边细木柱上一插,足一蹬横栏,飞身入了马棚!阿四狠命用力,握住短刀,向外猛的一拔,手狠狠擦过草绳,手掌热辣辣的疼,刀却纹丝不动。

      眼角余光中处峫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了,阿四将自己沾满了血的手掌握紧缠着粗糙的草绳的刀把,再狠狠刮下,那热辣的痛仿佛刻在了心里,他一狠心,转身迅速套上马鞍,飞身上马,一道寒光映着星光耀疼了阿四的眼。

      阿四拼尽全身力量用脚狠狠砸在马屁股上,右手狠命拉住缰绳,马吃痛的人立起来,不管不顾的向前飞跃而去!弯刀已经劈下!

      寒光闪过,几缕青丝飘落,挥刀的处峫人只觉一缕似有还无的幽香暗暗的缭绕在血腥味中,再慢慢飘散……

      “女,女人?”处峫人一愣,阿四瞅准空隙,纵马飞跃阻碍,眼见就要出了马棚。

      “狗崽子,快追啊!”后面的处峫人大声叫骂起来,迅速涌进了马棚。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阿四的马一个腾跃,翻出马棚,阿四看准马跃起那一瞬,脚狠狠蹬向右边木柱,马棚早已因马群冲撞而摇摇欲坠,这下轰然倒塌,那马棚里早已放出了几十匹马,皆不管不顾疯了般向前冲去。

      阿四猛的一下拉紧了缰绳,将马停住,犹疑了一下,还是掏出怀中火折子,抿了抿嘴,点燃了马棚。阿四看着熊熊大火,不假思索,策马往前狂奔。马蹄翻飞,溅起野草无数。前方喊杀声顿起,西风猛烈,火,终于开始蔓延了!

      阿四狠狠一夹马,马向冲杀、刀光和血腥中奔去。

      阿四冲到了营帐外,显然马群已来过了。火焰吞噬着被践踏得不成形的残帐,师兄他们也放火了!来自两边的火焰与热气仿佛在慢慢会合一般,处峫人大半穿着便服骑着无鞍的马与训练有素的冀国士兵们拼喊厮杀着。

      忽然,阿四愣住了。西方的火光仍旧撩起冲天热浪,但是它并没有蔓延过这边来,在营帐西面的土地上,早已有人把草砍得光秃秃的形成了一个防火带。这……是了,若是火借风势从西边蔓延过来,势必会将两边的兵士都烧死!

      “阿四,这个火折子你一定要贴身带好。记住,一定要将马棚烧掉。”回想起三师兄那犹疑而又沉重的脸色,阿四只觉一阵寒冷。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朝远方望去。在群帐中央有一顶白色的诺大帐篷静静立着,顶端绕着彩绸,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

      阿四将注意力放到了那顶帐篷上。他纵马向白帐奔去,手上的绳子发出了轻响。那绳子经这么多年的腐朽,在刚才又经过如此猛烈的拉拽,没有完全断裂已经算质量很好了。此时这根绳子的一点已经断开一半。阿四定了定神,放松手上力道,两腿夹紧马肚,依旧向前狂奔!

      近了,尽了!只有一箭之地!

      一道弯刀的红光闪过。

      猛烈的疼痛凶猛而狠戾的撕裂了阿四的背。血在奔涌而出,骨头也在风中发出了不甘的□□。阿四不可置信的缓慢转过了头。

      “凭你也想进白帐?”说话的是一个黑衣黑甲的处峫人,骑在一匹高大的套了鞍的马上,他的腰上缠着一条五彩的皮革编成的腰带。

      “支戈,支戈……”阿四呢喃着,他的血在风中像是要流光了,他仿佛再也没有力气去拼抢些什么。突然,他模糊的眼中看见了支戈腰带上吊了一块青蒙蒙的牌。

      “崇,崇戈虎牌!”阿四奋力去抓,支戈转身,崇戈虎牌擦过了阿四的指尖,阿四的眼睛在血腥中瞪得像是要裂了一般,他奋起全身之力往前,只差一点了!

      一声轻响,缓慢而柔和。腐朽的绳索终是再也支持不住,断了。阿四眼睁睁的看着崇戈虎牌划过自己的手指,身后一片清凉,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下落去。

      “嘭!”一个黑影砸在了地上,野草摇晃得更猛烈了。

      “就这样死了吗……崇戈虎牌、只差一点呀……罗、罗氏就这样亡了吗,之差一点点啊,看来,我,我终究是报不了仇……”

      阿四的力气渐渐抽干,夜越来越寒凉了,他的眼睛模糊一片,一团黑影靠近了他,然后,便是永恒的黑暗。

      那一夜,火势蔓延了整个东方,北地处峫人在奔逃中被全歼,血流成河,朱锈水在无数次战争中又一次染成了锈色。据说,半夜的时候,有人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朱锈水边徘徊,他的衣袍像是被天山的雪浸染过一般,他一扬手,一块青蒙蒙的牌子掉入了水中,朱锈水恢复了颜色,而那块东西的下落,再也无人知晓。

      两个月后,朝廷的命令下达,杜清时回朔方城守御,严举因年事已高便征调回京。而涵清,在同月也收拾包袱离开了朔方。

      涵清忘不了,他离开朔方前一天,与师兄同饮那最后一壶烈酒。大雪纷飞,烛光映的人脸忽明忽暗,师兄将惯常挂在马边的酒囊带回了朔方城,他一仰脖,灌下了一大口烈酒。在烛光中,师兄回过身,将酒囊递给涵清。涵清默默接过,也大口喝了下去,馥郁醇厚的酒香中却是更深的灼痛。仿佛有人拿着火把一片、一片灼烧着他的喉咙。

      “师兄,”在烛光与酒香中涵清艰难的开口了:“和我一起走吧。”

      师兄只是摇了摇头,坚毅的脸在夜晚中棱角分明。

      “可是,师兄,有什么意义呢?你没有看见严将军吗?没有看清自己身在何处吗?是朔方城啊!好不容易把处峫人打回了朱锈水以北,又这样轻易回来,为什么?一开始主上说撤兵不过是借口!朔方城的二十万驻军,怎会让你来看守?将要过来的督军不也是外戚连诸常的女婿?为何要留呢?百姓这几年生活的水深火热,可朝廷在哪里呢?我后悔了……为这腐朽的王朝送掉这么多人命,还有……阿四。”

      “这不是你的错。”清时望着烛火。

      “不,师兄你不知道。”涵清默默道,他突然猛地抬头,盯着清时,有些激动的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还记得师父所言吗?为这样一个朝廷送命,值得吗?值得吗?”

      “啪!”烛台掉在地上,烛光闪了闪,熄灭了。涵清抬头,只见漫天雪花纷飞,远处,没有烟火。

      “我没有选择。”清时盯着涵清,一字一顿的说:“我只知道,我的血液里流的,是杜家的血,也是一个冀国臣子的血!我杜氏祖上受过冀国主君恩惠,这一世,就不得不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别说因杀敌而死,就算是皇上赐死我,我也毫无怨言。”

      “值得吗?真的值吗……”涵清幽幽道,像问清时,像问阿四,也像在问自己。

      师兄转过身去,望着满天纷扬的雪花,好久好久,才吐出一句:

      “这是命运,没有值得不值得。”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006708/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