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恋人[迪迦]

　　开车前往彦野街的路上，大古一边检查配枪一边回忆在指挥室大家讨论时说的话，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没有抓住。

　　到达彦野街附近后，所有人分开各自巡逻。
　　大古拿着手电筒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边走过去，天桥下有个简易的木制篷车，白衣白帽的摊主正在收拾锅子。

　　“我是大古，我这里一切正常。”大古说着话从篷车前走过，视线扫过那个略显佝偻的身影时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响起夏树说过的话，忽然脚步一顿。
　　“我好像遇到奥比克了。”
　　“比较像是个孤独的老人家。”
　　“总之如果遇到夜里卖荞麦面的老人家一定要礼貌一点，否则可能会被吃掉的。”

　　大古回头怀疑的视线落在摊主脸上，又似乎有些犹豫，他转回头又往前走了两步，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
　　“来玩吧。和奥比克一起玩儿。”

　　大古脚步一滞，手迅速地握住海帕枪猛地转身指向身后，那个面摊和摊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大古，奥比克是卖荞麦面的小贩。”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白光炸亮，海帕枪应声落地，一团黑影从锅子冲出来瞬间就把大古整个包裹住拖进了锅子里。

　　某个瞬间，夏树心头莫名地一悸，手里的杯子倏然滑落，被她眼疾手快地重新抓回手里。
　　胸前的火花棱镜吊坠微弱地闪着白光，夏树把它握在手心，静默片刻后倏然化成了一道光掠出窗外。

　　“殿下，那是什么？”
　　沐光视线紧追着那道从夏树家中弹射而出的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瞬间警惕起来。
　　“你和乌尔留下，我去看看。”

　　夏树循着吊坠的指引来到一条荒无人迹的林间小道，路边圆石垒成的井口里传来声响，然后大古从里面冒出头来。
　　四目相对片刻，夏树“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古略显狼狈地从井口里爬出来。
　　“你怎么会从井里面出来？”
　　夏树拉了大古一把，扫了眼他脏兮兮的脸，顺手拿走他头上的枯叶。
　　“是奥比克。”大古整理身上蹭到的污迹，“刚才有什么东西从锅子里窜出来把我困住了，然后我就在井里了——对了，锅子！”

　　“我还以为……”夏树话说到一半停住眼神有些疑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吊坠像是和大古有感应的呢，虽然她和大古各自继承卡蜜拉和迪迦的力量，而卡蜜拉和迪迦原本是恋人，但这样的感应好像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以为什么？”大古不解地问。

　　夏树笑了笑，“没事。奥比克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大古挠挠头，“好像不见了，不过没关系，我刚刚被困住的时候把怪兽追踪器丢进锅子里了。”

　　头盔里宗方的声音急切地传来:“大古？大古？”
　　大古连忙回应:“我是大古。”

　　夏树转头视线投向暗影绰绰的密林，密林后面是灯光稀疏的城镇。
　　“夏树，我送你回去吧。”大古简单说明情况之后走到夏树面前说。
　　“你归队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宗方再次催促返回基地，大古无奈只能匆匆告别夏树离开。
　　大古走后，夏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回家而是往山上走。

　　密林的另一边视野开阔，夏树从“健康乐园预定建设地”字样的标识牌前走过，看到奥比克带着他的锅子静静地坐在山坡上。
　　山下是沉睡在一片沉静和黑暗中的城镇。
　　奥比克的背影融在夜色里安静又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奥比克抱着锅子放在树下，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而去。
　　天已经快亮了。

　　夏树慢慢地走近树下，听见有个耳熟的童音惊慌地叫着:“拜托你救救奥比克！他会死的，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这是那个曾经在夜里对她说“来和奥比克一起玩儿”的声音。
　　“你是谁？”
　　夏树在蹲在树下伸手敲了敲锅子，地球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一个其貌不扬的锅子居然还会说话。
　　“我是奥比克的影子。”锅的盖子轻轻动了一下，稚嫩如孩童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萌萌哒。

　　“诶，奥比克的……影子？”
　　夏树怔然片刻。
　　一只妖怪该有多孤独才能让自己的影子都化出形态来跟自己对话呢。

　　“为什么要救奥比克呢？”夏树耐心地问。
　　影子从锅子里冒出来，语气低沉地说:“奥比克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妖怪，不可以出现在光里。他想吓那些人类，希望这里到了夜里到处都是黑暗，就像以前的村子那样。”
　　“所以白天……”夏树有些迟疑，现在已经是晨曦初晓很快就会明亮起来，而奥比克刚才直接下山去了。
　　“白天奥比克都会待在山上，因为被光照到，奥比克会受伤的。”
　　影子语气怀念: “以前村子还在的时候，到处都是黑暗，还有好多人类会跟奥比克一起玩，可是现在村子没有了，到了夜晚城镇里面到处都很明亮，再也没有人跟奥比克玩儿了。”
　　见夏树不说话，影子轻轻地说:“明天机器就会运到山上，连这片山也会不见了。”

　　夏树想起那块“健康乐园预定建设地”的标示牌沉默了，她站起来遥望着那片在晨光里渐渐苏醒过来的城镇。
　　奥比克冒着风险在白天也要出现想要在城市里造成恐慌，孤注一掷地去做这一件他认为对的事情。
　　可是他没有想过或者不愿意去想，不管他做什么都已经徒劳无功，因为以前的村子已经不会再回来了，那些曾经和他一起玩的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可以救奥比克，如果他愿意离开这里的话。”夏树低头对影子说。
　　影子愣了好半天没说话。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黑暗，如果奥比克愿意，他可以离开这里找到一方更广阔的黑暗天地生活下去，根本不用任何人去救。
　　“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吗？”影子弱弱地说，“我想陪着他。”
　　这个倒是没问题，夏树点头，于是影子离开了锅子钻到了夏树的口袋里。

　　夏树找到奥比克的时候，他正走街串巷地吹着不知名调子闹得城镇一片慌乱，胜利队也为了找他在城里到处跑。
　　奥比克把自己藏在不知名的仓库角落里，盘算着怎么甩掉那些难缠的胜利队员，影子从地上慢慢地挪进来，他有些惊讶。
　　影子是他的影子，虽然没有没有光线也就不会有影子，但是影子和他一样害怕光线，平常都躲在锅子里。
　　“奥比克。”
　　影子叫了他一声，沉默了很久才似下定决心一般对他说:“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一定能找到更加安静和黑暗的地方，我们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
　　奥比克望着它久久地沉默着。
　　“离开这里，好不好？”影子再次重复，带着一丝期盼。

　　“不可以的。”奥比克低着头，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坚定和执拗，“村子还在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
　　影子沉默下来，它无法残忍地提醒奥比克，村子已经不在了。
　　那个他们都怀念的村子，早就不在了。

　　隔着墙壁，奥比克转头对着夏树的方向说:“我讨厌你。”他顿了顿又说，“你身上有太多的光，还有那个家伙，我讨厌光。”
　　“可是人类需要光，所以会有越来越多的光。”夏树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奥比克也沉默了，他低头看了眼浮在地上的一团影子，忽然开口问:“你到底是谁呢？”
　　“我的名字叫做乌弦，来自一颗很遥远的星球。”夏树回答。
　　“这样啊。”奥比克喃喃片刻又说，“请原谅我的失礼，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帮我照顾影子。”
　　夏树眉心微皱。
　　奥比克目光落在影子上的时候柔和了一瞬，“它会是个听话的孩子，拜托你了。”
　　“好。”

　　“谢谢你。”奥比克留下这一句之后消失在黑暗里。
　　影子懵懂地问:“奥比克去哪里了？”
　　夏树怔忡片刻才回答说:“大概是去寻找他所向往的归宿了吧。”

　　“天黑了，奥比克要出来吃人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喊，随即街道上乱成一团，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回家躲了起来。
　　影子从夏树在夕阳下被拖长的影子里探出头来，看见这一幕很难过:“以前大家都不怕奥比克的，他们叫他阿彦少爷，天黑的时候总会有许多孩子找奥比克玩，他们都很开心。”
　　影子不明白，为什么再也没有人跟奥比克一起玩，为什么他们都开始害怕奥比克。

　　“你说的他们现在在哪里？”夏树问。
　　影子带着夏树回到山上，看到了一片在暮色里安静矗立的墓碑，有些墓碑历经岁月的侵蚀已经满是斑驳的痕迹却还十分干净。
　　“奥比克以前常常会来这里跟他们说话。”影子说。
　　这大概就是奥比克孤独的缘由吧。
　　这里的人都曾是奥比克的朋友，她能想象他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然而人类生命短暂，妖怪的一生却太漫长，也许还没等到奥比克长大，这些朋友就已经老去离开人世。
　　渐渐的，没有人再记得奥比克。
　　后来村子变成了城镇，城镇变成了城市，即使到了夜晚还是亮如白昼，能够让奥比克自由穿梭的黑暗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看，奥比克在那里！”影子忽然叫起来。
　　夏树循声望去，之前遇到奥比克和影子的地方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奥比克从山林里站了起来，发出愠怒的嚎叫直直地往城镇的方向走过去。
　　“糟糕，我们要赶紧过去。”
　　影子也知道不好连忙跟上夏树，山林里又亮起一团耀眼的白光，迪迦从白光里飞出来站在奥比克试图阻止奥比克前进的脚步。

　　奥比克想要毁掉取代了村子的城镇，而迪迦在努力阻止他，可是夏树看得出来，奥比克并没有使出全力，大概迪迦也看出来了，所以他基本没有攻击，始终以防御为主。
　　那个在黑暗里巨大却孤独的身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地冲迪迦发泄怒气，叫声却显得茫然又无助。
　　夏树看见奥比克眼里隐隐泛起的水光，它对迪迦毫无章法地攻击让她喉间哽咽。

　　林间不断闪过海帕枪的光亮，奥比克站在那里，迪迦在他对面头一偏躲开了奥比克不痛不痒的攻击。
　　迪迦身后是宁静沉睡的城镇，奥比克停了下来，静静地凝望着城镇的方向。
　　在那一片黑暗里似乎看见了从前村子的景象，奥比克脚下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小步，迪迦抬手甩出一束剑光，它捂住眼睛抹掉喷涌的眼泪张开双手不闪不避。
　　奥比克轰然倒地，在迪迦的注视下零落成点点光尘消弭在黑暗里。
　　“奥比克——”影子终于明白了奥比克的选择，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村子还在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
　　奥比克的话陡然浮上心头，夏树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影子的头，触到一片柔软。
　　“也许这就是奥比克想要的结局。”他选择离去，却也因此跟村子和已经逝去的那些人一起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

　　重新回到地面上的大古回头望着曾经村子的方向沉默不语。
　　集合后，其他队员也忍不住唏嘘。
　　“我想奥比克这样吓唬大家，说不定是希望人们能记住他。”
　　“就像他心里一直记得以前的村子一样。”
　　“也许就是这样。”

　　等影子终于安静下来，夏树才对影子说:“奥比克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揉着那团柔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温和一些:“你要不要跟我走？”
　　影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然后又问:“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夏树郑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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