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桂天成

作者:西山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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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艺


      《周礼·保氏》有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礼乐射御书数,这才是最早的“通五经贯六艺”中的六艺,孔子开私学也授此六艺,六艺的内容却在后来渐渐演变为儒学六经,即《易》、《书》、《诗》、《礼》、《乐》、《春秋》。
      汉代开始独尊儒术,加之寓兵于农的军制逐渐演变成募兵为主、征兵为辅,科举取士逐步完善,流传于世的君子六艺再不是最初周王朝时的礼乐射御书数。
      应天书院在大楚别具一格,不独教授《易》、《书》、《诗》、《礼》、《乐》、《春秋》各类经书及诗词歌赋文等正统典籍,依然按礼乐射御书数设六科教学,当然内容自是与先代迥异。
      礼科,以《周礼》的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这“五礼”为主要学习内容,周以后礼制内容变化也尽数传授。法家、阴阳家、纵横家等流派的学者被归在礼科当夫子。
      乐科,学习音乐、舞蹈、诗词赋,棋艺、绣艺、厨艺等也被囊括在内,有点类似后世的才艺班。诸子百家当中一些不知名的小流派便在乐科当夫子。
      射科,当然是教射箭的,刀、剑、枪等也教,兵家学派归在这里。
      御科,要学骑马、驾马车外,顺便学学养马,比较诡异的是,以辩术闻名的名家也在这一科,莫非是因为名家最富盛名的“白马”之说?
      书科,有书法、篆刻、绘画,古玩一课的开设还说的过去,但有一些信奉陶朱公的商人也在这一科。风雅之事沾上钱财那等俗物,真的不会被读书人骂吗,嘉瑄深表怀疑。
      数科,已经初具后世理工科的雏形,凡数学、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等等都在这里,嘉瑄最青睐的就是此处,有墨家、农家、道家、医家、小说家……道家和小说家,好像不该在这里吧o|||
      如此分设六科,怎么看都觉得有点随意了,然而这可是开山祖师王佃决定的,里面必有文章!
      六科之下又分设若干具体课程,全凭书院夫子自己的意愿开课讲学,但要保证三年里至少教学一年。来应天书院求学的弟子,即便已经拜了某一科的夫子为师,还是可选择其余五科的课程。不论是正课生还是副科生,每年至少要选六门课修习,每季一考,张榜公布成绩,分甲、乙、丙三等。
      在科举制成为选拔官吏的主要途径后,应天书院还敢采用这种培养综合人才的教学模式,只把科举考试内容作为其中一项教习内容,真可谓是魄力十足。表面上看,应天书院走出去的学子进入官场的人数,比其他书院少了太多,然而静待十年的发展再看,这里的学子反而更有作为,多数成为朝廷重臣,还有不少未走科举一途的学生最后成为一方翘楚,受世人追捧。博采众长、因材施教,这便是应天书院最终超群绝伦的原因。
      嘉瑄十分庆幸他和英槿能来应天书院读书,这般优越的教学环境便是现代一般大学也难及。当然,如果能不把科举考试内容作为必选课的话,他会更满意的。//(ㄒoㄒ)//
      “我朝科举专以经义、论、策取士,正如《大学》所言‘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吾辈当以通经致用为本。今日课上尔等便以崔瑗《座右铭》为题,来论说一场。”礼科夫子朱旭负手立于屋内,让校役点了一炷香,便由着学生们自由思考。
      大约是因为收罗了诸子百家的后人在书院讲学,论战成为了夫子们青睐的授课方式之一,如今日朱夫子一般,抛出一个论题,然后让学生们各抒己见、互相辩驳,课后两日里再交回一篇文章。
      殷仁、嘉瑄、英槿婉拒了师兄师姐们的好心相邀,自己组了一队讨论。
      嘉瑄望着墙上悬挂的《座右铭》,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字写得不错,就是笔画里多了许多横横竖竖,文章写得也挺好,就是太过言简意赅了。唉,好怀念现代的简笔字和白话文。
      “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世誉不足慕,唯仁为纪纲。隐心而后动,谤议庸何伤无使名过实,守愚圣所臧。在涅贵不淄,暧暧内含光。柔弱生之徒,老氏诫刚强。硁硁鄙夫介,悠悠故难量。慎言节饮食,知足胜不祥。行之苟有恒,久久自芬芳。”
      先把繁体字换成对应的简体字,然后再把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嘉瑄才大概清楚了崔瑗这篇《座右铭》的意思:
      不要津津乐道于人家的短处,不要夸耀自己的长处。施恩于人不要再想,接受别人的恩惠千万不要忘记。世人的赞誉不值得羡慕,只要把仁爱作为自己的行动准则就行了。隐藏自己的真心,不要盲动,审度是否合乎仁而后行动,别人的诽谤议论对自己又有何妨害不要使自己的名声超过实际,守之以愚是圣人所赞赏的。洁白的品质,即使遇到黑色的浸染也不改变颜色,才是宝贵的。表面上暗淡无光,而内在的东西蕴含着光芒。柔弱是生存的根本,因此老子力戒逞强好胜,刚强者必死。浅陋固执刚直,小人却以此为美德而坚持。君子悠悠,内敛而不锋芒毕露,别人就难以估摸透啊!君子要慎言,节饮食,知足不辱,故能去除不祥。如果持久地实行它,久而久之,自会芳香四溢。
      嘉瑄长吁一口气,可是翻译完了,七年的古文没白学啊,生生让他这个理科生脱胎换骨,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语文成绩了∩__∩y
      “单兄,可是想好了?”殷仁的语气里明显带着笑意。
      “呵呵,我还得再想想。”
      英槿望了眼挠头的哥哥,继续执笔书写,心下安慰自己,嘉瑄的底早就被殷仁摸了个清楚,也不怕再丢脸了。一会儿的论说,还是要靠她和殷仁两人出力,只是又有些担心旁人会看轻了哥哥。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左前方,英桂和几位师兄、师姐言谈从容的样子,心底的担忧更重了。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朱夫子点点头,“开始。”
      话音刚落,嘉瑄右侧就站起来一少年,穿一身青色儒袍,神情带着几分倨傲环视全场,视线在英桂处稍稍停顿了下,才道:“铭者,名也。观器必名焉,正名审用,贵乎慎德。古人作铭,或称扬,或警戒,多刻于金石之上。东汉崔瑗的《座右铭》,顾名思义,即置于座右的铭文,是用来警戒自己的。‘硁硁鄙夫介,悠悠故难量。’君子首当正身,行事坦荡,行忠义,知孝悌,修其身而天下平。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正如孔先师说过的,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我等读圣贤书,要做的是上敬君王,下安黎庶,于国忠,于亲孝……”
      应天书院的学生常服,男子为黛色,女子为殷色,那发言的少年身穿青袍自然不是书院的弟子。前些日子李明辉无理得罪夫子的事情,学生们都有耳闻,今日又来了两个陌生少年来旁听,抢先发言还总拿挑衅的眼神看英桂,惹得大家都心生不悦。
      李明恒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才停下,昂着头颅立在那里,却只得到同伴赵蔚的几句附和吹捧,旁的人都没有开口赞誉一二的意思。突然静谧的气氛里,朱夫子微微点了下头,道:“嗯,有几分道理,可有不同见解?”
      张雪鸢站了起来,向朱夫子行礼后,才缓缓说道:“崔子玉九岁时,当地县令登门拜访其父,崔子玉作诗于大门,‘君非干木,何为文侯﹖虽无光光,入我闾里。’时人惊呼为奇才。十八岁赴洛阳,拜贾逵为师,与张衡等相交,后兄长遇害,崔子玉大怒,手刃仇人,流落天涯,幸遇大赦,方得归家。反省过往,崔子玉作《座右铭》以自勉。年四十余,始为郡吏,却又遭牢狱之祸,外戚阎显行废立,崔子玉进言之……观其一生,崔子玉聪颖过人,从政有迹,宿德大儒也,确是践行了‘行之苟有恒,久久自芬芳’,却也未能时刻牢记‘守愚圣所臧’。遇有不平事,终会出手,无它,志存高远、心系天下尔,是以外柔内刚……”
      张雪鸢娓娓道来的过程中,不断有人点头附和,朱夫子脸上也浮现出满意的神色,李明恒的面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想骂几句应天书院的人狭隘排外,可张雪鸢所言有理有据,愈发衬得他刚才的论说肤浅空洞,只是夸夸其谈而已。
      李明恒等人被大家有意无意地忽视,英桂从一开始就没在意过他们,英槿、殷仁刚开始还留了些心思观察,但很快也被师兄师姐们的论辩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崔瑗这篇《座右铭》意在自律,读之朗朗上口,思之语意深长,教人谆谆明详;所言之事,所叙之情,句句如金玉铿锵。古往今来,多少志士仁人如崔瑗一般在立身、立学、立行上自勉,然而世事复杂多变,守正、博雅、通达,得一已难矣。
      崔瑗所言所行自然难得可贵,但年少气盛、意气方遒的学子们,如果真的遵循了慎言、谨行、守愚三点,又如何能跃然成为人上人、一展宏图壮志呢?而且,虽然子曰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君子固然当守礼,然小人奸邪为祸世人时,舍身取道已然无用,是否该打破礼的藩篱针锋相对,还世道一片清明……
      李明恒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这帮在应天书院里“混日子”的学子们是话里有话,把他比作那作乱的小人,对付他连道义都不用守。张雪鸢和单英桂一组,肯定是单英桂故意指使来羞辱他们的,完全忘了是他们早上临时起意突然跟朱夫子要求旁听。
      “荒谬,我中原堂堂礼仪之邦,当今天子更是仁义治天下、德服四方,哪由得着你们这些黄口小儿在这里大放厥词,竟还口出狂言诋毁孔先师。”李明恒示意,赵蔚立即疾言厉色地指责英桂等人。
      应天书院的人错愕地转头看去,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俩脑子有病吧”。像策论这些因科举考试而设的必修课程,书院设有壹、贰、叁班,他们叁班的人是初学者,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是专修兵、道、墨、法等其他学派的,且里面年纪最大的也不满十二岁,可不就是黄口小儿。你们两个十六岁的儒家弟子,不去壹班、贰班比试学问,反来这里挑衅小孩子,啧——
      赵蔚很满意地看着大家因他的话“目瞪口呆”,不再无视他们,清清嗓子,道:“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之谓大丈夫。孔孟之道,儒生之气节,岂是尔等可随意评论……”
      “叩叩叩——”赵蔚的话被一段杂音打算,放眼望过去,英桂正屈指敲击桌面。也不待赵蔚等人再发难,反手一掌拍在书桌上,然后就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桌案应声而裂,四分五裂,木屑飞扬,连带着上面的笔墨纸砚等物也凌乱无章地摔在地上哐哐作响。
      李明恒、赵蔚不由地跟着身子一抖,单英桂粗蛮不讲理的名声他们听过,但现在是朱夫子的课上,也太放肆了。
      英桂慢慢拍掉手上的木屑,凌厉的目光扫向李明恒,“你说我应天书院对孔夫子不敬,还不懂气节,究竟是哪一句有这意思了,请指教。”
      李明恒、赵蔚看向四周,大家都作出一脸疑问的表情等待他们回答,包括朱夫子,完全不在意单英桂拍碎桌子的事。只有地上那一堆碎木在提醒着他们单英桂的不好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两人在心里安慰自己,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单英桂应该不会真的动手吧?
      “圣人教诲我们,懂礼、习礼、守礼、重礼,尔等却大放厥词,说什么逢小人便可不拘礼,真是可笑之至。气节全无,还敢妄称读书人,真是有辱孔圣人的名声!”
      赵蔚的话音落下,英桂最先嗤笑一声,又有半数学子讥笑出声,余下学子或抚额、或掩面,连朱夫子都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到此刻,李明恒和赵蔚才发现,旁人看他们的眼神分明就是智障的意思,整张脸也因为暴怒开始扭曲。
      “哦,二位是儒家学子啊。我习得是兵之术,祖师爷孙子,研读《六韬》、《三略》、《孙子兵法》等典籍。二位来此,莫不是仰慕先人风采,也想来一场各学派之间的论战,否则何故非要在言语上强让我等改换门庭呢?”
      学术传承的慎重,丝毫不弱于血脉传承,兵家传人自然以兵家祖师爷孙子为尊,又怎会鸟你儒家祖师爷孔子!所以单英桂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你说我不敬孔子,我还说你故意挑拨是非,把天下读书人都算作儒家弟子,脸可真够大的。
      李明恒和赵蔚傻眼,这才记起来应天书院的特殊。应天书院招揽诸子百家传人,此举也得到了大楚皇室的支持,自那之后一直在私底下传承学术的各学派又渐渐如春秋战国时候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如今大楚整体上依然是儒家为尊,但在应天书院中其余各学派势力早已不容小觑,近三分之一的学子都不是儒家弟子。
      他们刚刚指责的言论,在儒家圈子里说绝无问题。可对着其他学派的人说,那就是指着人家的鼻子骂,你个姓张的怎么能不尊敬我们李家的祖先呢,而他们李家和张家祖辈上还是有些仇怨在的。
      面对叁班人不善的眼神,李明恒和赵蔚的气势霎时软了下来,匆忙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朱夫子,突然灵光一闪,找回场子一般,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来,说:“你们不是儒家弟子,却在这里听朱夫子的课,根本就是欺(师灭祖)……”
      “够了。”林谙南从门外走进来,厉声呵斥打断李明恒的话,穿着书院统一的黛色长袍,剑眉斜飞,鼻梁高挺,好一个翩然俊公子。然那紧紧抿着的薄唇,却让人明显感觉到他此刻心情的极度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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