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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之计在于晨。谓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白玉堂天未破晓便开始研读阵法精要，码阵苦练。被戏称为『鼠猫窝』的小宅院，步步陷阱，处处杀招，宣泄着白五爷满腔的怒火和不满。
　　巨阙急抖，锋芒破空，气贯长虹。然掀起满天花雨的剑势，凌冽回收，反手斜过眼下，叶落剑锋，瓣瓣完整。展昭甩手将巨阙上的树叶抖掉，收剑入鞘。他寡言少语地持剑站回杨戬身旁，静候他的指点。杨戬抬扇，跟展昭应对几招，精炼了他几处招式，再教了他一套新的剑法，让他练去。展昭一板一眼地练到辰巳交接，等得杨戬一句：“去吧。”，方松了口气。
　　杨戬望着展昭强压不住尴尬，仓皇无措逃之夭夭的背影，一息长叹。要不是看白玉堂抬臂高挡时一线殷红清晰完好地系在他的左腕上，杨戬当时一下就取了他的小命！

　　墙隔了壁，壁拦了墙，展昭转出别院，终于脱离了杨戬的视线，大大松了口气。虽然小时候常被杨戬叫起晨练。但毕竟隔了十二年，他现下又是与白玉堂同住。昨夜就那样睡去后，被杨戬叫起时的尴尬……真是不言而喻。
　　风夹带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擦过展昭的身旁，他身形微晃，任叶自然落地。不去干扰阻拦他们固有的轨迹。
　　找玉堂一起用早膳吧。
　　展昭举目望了天色，定道。

　　十二年前，展昭是不甘被随杨戬习道而离家。
　　十二年后，杨戬和展昭再见，却想别过了此事，只如幼时一般指点他的文武。勉强消了叫起时的尴尬后，杨戬让展昭练剑，却甩了本册子让白玉堂一边研习阵法去。
　　兴趣所致，展昭幼时独爱三尺青锋，不涉其他。白玉堂曾强迫他学了些基础，但后来不知不觉又抛在了一旁。所以啊，当展昭出了别院，面对着白玉堂怨念的产物，举步无能。
　　换做平常，展昭会回身请教杨戬破阵之法。但现下……哎，他还是自己另寻法子破阵吧。

　　“被困住了？”
　　展昭还没想好破阵之法，清冷的嗓音便在他背后响起。按耐下尴尬燥红的不自在，展昭涩涩点头。
　　啪，杨戬拢扇，道：“你不是曾研读了段时间的阵法吗？”
　　“粗浅之道，安能破高深之阵。”展昭缓过不自在，和声清道：“舅舅最初的教导甥儿一直铭记在心。习之一道，贵精而不在杂。甥儿愚钝，自认无法兼顾周全。还是不起贪念，妄图更多的是好。”
　　墨扇遥指，声冷肃严，“没错，我是说过贵精而不在杂。那现今面对着这道粗浅的困阵，你又要如何脱得自由？”
　　展昭沉吟，稍响，道：“舅舅，甥儿要自此脱身，有两个方法。”
　　“说来听听。”
　　展昭提剑，手按于柄，“一为硬破。找不出生门，就干脆将所有生死门路一同铲除。水能克火，却只要火势足够，亦能使海水沸腾。”
　　“嗯，武到极致可破万阵。这亦是我当初放纵你不学阵法的原因。”烟雨春暖熏染上杨戬的唇角，他眉目含笑，颔首赞同。
　　“其二嘛……”展昭将拔出小半的冷锋按回剑鞘，眼眸中闪烁戏谑的顽泽，轻快道：“直接叫阵。”
　　“叫阵？”
　　不等杨戬询问更多，声夹内劲，在宅院半空，迸裂炸开。但闻展昭朗声道：“白玉堂——！出来吃饭了——！”
　　杨戬微愣，便见树影婆娑，白影窜出，只是刹那，便飞掠至展昭面前，嘎然止步。一张妍丽的清颜灿烂开灼目，袖袂迎风，素白绮纱，浑然一翩翩浊世佳公子，谁还记得这也是一心狠手辣难伺候的主。
　　白玉堂不甘不愿地跟杨戬道了晨安，拉起展昭就匆匆跑走，外出用膳。

　　“白玉堂……虽是朽木，仍可一试雕啄……”
　　杨戬扫了眼乍看下乱七八糟的阵式，扇拍掌心，缓声道。

　　以武入道，以阵入道，万物万法，皆可入道。
　　若白玉堂有那份灵性，杨戬最后便是允了他和展昭又何妨？
　　但，那是最后……

　　白玉堂拉了展昭，灵活地在一堆乱七八糟重重叠加的阵式中寻出微妙变化的生门，翻墙外出。两人刚翻身上了墙头，便见一袭青衫在他们的院内徘徊。
　　柳清风？
　　他怎么进来了？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两人弃了捷径，整齐衣衫，绕了一个小圈，迎上柳清风。
　　柳清风被突然出现的两人骇了一跳，夸张地抚了抚胸口，道：“展大人，白大人，可找到你们两人了。”
　　“柳兄这般着急，可是军营中又出了大事？”
　　“这个在下可不知晓，只是涂将军急传各位大人去议事，传令兵怎么都找不到两位。卓爷便请在下来你二人府中走一趟，幸好不负所托，找到了你二位。”柳清风瞧了天色，又道：“这都耽误小个时辰了，两位还是快去经略府参加议事吧。
　　“多谢柳兄特来通传，展某和玉堂这便赶去。”展昭一拱手，续问：“柳兄可要一同前往？”
　　柳清风还礼道：“举手之劳，展大人无需多礼。在下品阶不够，这场议事尚未有资格参与。”他瞧出展昭犹豫的模样，又道：“不用招呼在下，两位大人请自便。”
　　展昭颔首，谦道：“寒舍没有下人伺候，望柳兄见谅。”
　　展白两人跟柳清风拱手道别。

　　出了宅院，白玉堂顿住匆赶的脚步，反手触碰上围墙，稍响，沉声道：“这个柳清风懂阵法。”
　　“虽只是外围，但现今江湖上能破了你的阵法的……有几人？”展昭抱剑问。
　　白玉堂翻了白眼，没好气道：“很多——”
　　展昭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被白玉堂瞪眼亮牙虚晃一咬，缩手笑道：“又跟舅舅计较上了？”
　　白玉堂皱了皱鼻子，撇嘴赌气道：“不计较，不计较……是他自己进我们屋不敲门……还跟爷打上……”
　　“这……舅舅不是叫我起床惯了吗……”无奈宽慰。
　　“十二年了，都十二年了还有这习惯？”不满嘟嚷，“他还当你是稚龄小儿么？”
　　展昭无奈地扯了白玉堂赶赴经略府。
　　没有时间用早膳，让白玉堂更加腹诽，入了议事厅也没有给出好脸色。

　　但白玉堂的臭脸没有引起涂善的注意，因为他的脸色更臭。白玉堂捏住鼻子，扇了扇，踢了脚杨威竡的椅子脚，问道：“涂善怎么了？脸臭得刚从茅房里爬出来一样。”
　　白玉堂的声不大，却也没小到旁人不闻的程度。
　　展昭反手往他脑袋上就是一敲。
　　杨威竡惊骇地赶紧扑过来捂住白玉堂的嘴巴。这位爷要是脾气来了，可是真什么大不敬都说得出口啊。但现在另一位大爷的脾气也正爆着呢……

　　涂善显然将白玉堂的话听入了耳朵，铃目大瞪，吼道：“白玉堂！展昭！议事来迟，拖出去杖打五十！”
　　白玉堂挑眉：“涂大将军，这议事厅百步之内没有兵士，你这是叫谁来拿爷呢？”
　　“玉堂，你少说两句。”展昭止住白玉堂的冷哼，和声道歉：“涂将军，请别跟玉堂计较。若是涂将军能早一日通知，下次下官定不会有意来迟。”
　　展昭的嗓音温润，语音语调又是一贯的平和近人。饶是如此，闻他所言，还是黑线了一堂，白玉堂更是不留颜面地笑喷出声。
　　“展昭！你好大胆——”涂善怒喝。
　　展昭抬目，黑白清澄，左手做请，和气道：“玉堂爱玩，望涂将军海涵。对了，涂将军不是请诸位军士来议事的吗？我们回归正题吧。”
　　白玉堂捋着鬓发，看涂善被展昭堵得憋气样，郁闷的心情大为好转。
　　杨威竡捂脸，不敢去看涂善，也不敢看展昭。两人比较起来，他个人感情更倾向涂善，但展昭就是有一双你看着就难拒绝的眸子。左右两难，还不如撒手旁观。
　　于是厅堂上出现了第一只鸵鸟，第二只鸵鸟，第三只鸵鸟……
　　卓东来顺了顺自己袖口的貂皮，做世外高人态。
　　涂善本就暗红的眼眶气得发紫。
　　展昭眨了眨眼，正色道：“涂将军，到底将我们紧急召集来有何要事？但请直言。”
　　涂善张口作势要吼，忙被杨威竡英勇地显身打岔，“西夏有行动了！”

　　西夏行动了？
　　展昭蹙眉。
　　白玉堂捋发的手慢下动作。

　　经过大半年的喘息，西夏方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军事行动……

　　康定元年十月，李元昊以追缉潜逃叛军为由，连下乾沟、乾福、赵福三大军事据点，咄咄逼人。
　　涂善借调时任环庆副总管的杨宗保率兵七千，夜行军七十里，突袭白豹城。
　　展昭和白玉堂亦在将列。

　　军情紧急，展昭和杨戬舅甥多年未见，也无法长聚。
　　杨戬不语他日去向，只让展昭但去无妨，不用为他诸多顾虑。
　　展昭不担心杨戬，或许在他年纪尚幼时，杨戬便是他眼中的天上诸神，是永不言败的象征。
　　他挂心的，和白玉堂挂心的乃是同一人。

　　“小哥，你不用挂心妹子。妹子识得分寸，定能在战火烧及前离开庆州。”
　　丁月华笑开，云袖微拢，弱态纤柔。

　　盔铠铿铿，箭盾锵锵。策马依行，偶然回望，依可见月华纤细的身影在风中柔弱。
　　“猫儿，你说月华这趟来庆州，是为何而来？”
　　马鞭缠卷在手，白玉堂赶马跟展昭并肩，低声问。
　　“月华不是说了，她来找一个人。”
　　展昭顺捋马儿鬃毛，低眉叙道。
　　“究竟找谁，她这丫头也不肯说。猫儿，你猜猜她这丫头来找什么人。”
　　“她找到了，我们就知晓了。现在猜那么多干嘛？”
　　“你难道没有好奇心么？真是冷情的猫儿。”
　　“好奇心能杀死猫，你没听过么？”
　　“嘻～没有五爷的允许，就是黑白无常也不能将你带走。”白玉堂侧身凑近，嘻笑追问：“说来听听，你难道就不曾好奇过？随便猜猜也好。”
　　展昭推开白玉堂凑近的脑袋，让他正身在马上坐好。
　　“我好奇与否，猜与不猜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月华知道她要找的是谁。”
　　白玉堂俯爬在马儿的颈项上，侧目仰望展昭。
　　分明是精致的五官，却拼凑出一副柔和的面容。温润如玉，温润如玉，第一个这般形容展昭的是谁？真真将他的特质抓得精准。可不是如玉柔和，又如玉温润的一人。
　　白玉堂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展昭的眼睛。
　　“猫儿……”
　　“唔？”
　　展昭侧首回应爱人的低唤，一双清眸，澄澈无垢。
　　“你真是个怪人，不，怪猫。”
　　“白老鼠你——”
　　白玉堂嘻笑的模样，妍丽灼目，让展昭真是气不得，笑不得。
　　他干脆别过脑袋，不看那冤家。
　　白玉堂谑笑着逗弄展昭，偶然间，回眸望去，似乎依旧可见丁月华藕色的倩影，亭亭玉立在城墙之上，目送他们踏上征途。

　　“月华妹子，你可真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我？妾身是来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柳清风随队行走，每当他回望，都能看见丁月华的身影，若隐若现地浮现在他的眼界。
　　他抬起手，掌心还残留着她弱不足握的手臂触感。

　　——嘘，睡吧……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柳清风回过头，视野里似乎还残留着半年前，某个午夜的月下，那女子怀抱着虚空，盈盈轻笑的模样。

　　寒冷的是月，滲骨的是风。

　　她虽未言，但柳清风一直感觉她在四处寻找的是花折枝。
　　自上次花折枝跟她见面，也近一年。
　　一年中，一介女子走南闯北，到处在找一个人。
　　她与柳清风的各个身份都打过交道，却没见到花折枝。

　　——你找到他后，想干嘛？

　　——我想问他一句话。

　　——想问他……愿不愿意……

　　后话不语，她轻抚着微凸的小腹，羞涩含笑。
　　似是幸福，又似期盼。
　　仿佛发光的模样，刺痛着柳清风的眼眶。
　　让他慌忙逃窜，心痛如绞……

　　一个偶然，他喝得微醺，借着酒气，乱问何为爱，何为情。
　　与他同醉的那人，跟他醉语，言：相思即为爱，心痛则为情。

　　有情皆虐，无爱不伤。

　　哦？那世间最伤人的岂非不是恨，而是爱？

　　那人疯笑，曰：可不就是！可不就是……

　　他捡了根筷子，摇点他的额头，醉问：你午夜可曾醒来？你可曾感慨？可曾心动？可曾埋怨？可曾不能释怀？

　　柳清风醺醺然，茫茫然。

　　可曾？
　　可曾？

　　他说不清，道不明。
　　不见她时，不曾想念。
　　却每逢与她相见，总会留下这样的不适，那样的难受。

　　——白玉堂，你装什么清高！大江南北的窑子你还少逛过了？！
　　——呵！五爷碰过的女人是不少，但也现在只会想碰一个人。可惜，那个人，不是你。

　　柳清风茫然了。
　　只想碰一个人。
　　只能碰一个人。
　　这就是爱么？
　　这就是爱么……

　　每个人都想明白，谁是自己生命里不该错过的真爱。
　　却辗转反思。
　　不辨情思。

　　军队疾行，愈趋愈远，遥遥望去，莽莽似蟒。
　　丁月华静立城墙之上，待到最后一个士兵看不见了踪迹。放依墙咳嗽，芙蓉玉颜，苍白似纸。
　　她嘴角微扯，似笑非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这辈子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你……擦肩而过，不曾相识，也许就是我们最好的开篇和结局。然而现在……”

　　然而现在……

《开封旧话拾遗》
以《小五义》为框架的伪评书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