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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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〇六一章 桃李不言


      鸾章苑行宫内。
      赵琚满脸严肃:“李免,我这里有一封御史台的折子,你要不要看?”嘴里问着“要不要看”,手上已经示意安宸拿给子释。
      御史台作为相对独立的检察机关,向来拥有很多特权。除了风闻言事,另一项权力即封奏直达。也就是说,御史台的言官们不必通过秘书省,可以直接将奏折递到御前。(原先御史台还有权对所弹劾官员调查取证判决,如今这些事大多让理方司承担了)
      不幸的是,赶上赵琚这样的极品皇帝,奏折送到御前也没用,转眼就被他打包下放给秘书省,请舅舅看去了。当然,赵琚终究不是笨蛋,知道不能兜底全交出去,所以会叫内侍总管领着秉笔掌印内侍们先筛一筛。这也是为什么安宸的地位举足轻重,不可替代。
      子释接过奏折,瞥见首行小字“御史台右谏议大夫臣席远怀跪奏”,第二行标题“劾忠毅伯、翰林院大学士、衔紫宸殿侍讲兼兰台令李免疏”。双手捧着,又还给了安宸。
      赵琚问:“你不想知道他写的什么?”
      子释苦笑:“陛下,不用了。席大人已经数次亲临敝宅,替微臣过世的夫子和父亲当面教诲过了。他骂得是淋漓痛快,微臣听得是无地自容。大概他觉着微臣自甘堕落不可救药,终于忍无可忍,干脆把微臣参下去,省得丢人现眼辱没家门,更兼谗惑天子有伤风化……”
      赵琚哈哈大笑:“真的?”想象一下,愈觉乐不可支,“席大拗就没发现他对牛弹琴么?”
      “微臣敬席大人如父兄。”
      “你就是当面‘好好好,是是是’,待他转身就成耳边风了吧?”赵琚笑问。
      子释弯腰:“陛下圣明。”
      不独赵琚,当地站着的安宸、傅楚卿和其他内侍宫娥等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赵琚一面笑,一面叹道:“唉,李免,朕至今都不敢相信,你怎么会是李彦成的儿子?李彦成怎么生得出你这样有趣的儿子?”
      子释歪着脑袋想想:“或者——物极必反?”
      “你父亲要也像你这么有趣,何至于就干几个月太傅……啊,先不说这个,”赵琚转口,抖着手里的奏折,“席大拗的折子,朕要留中不发,他能天天从早到晚来堵着——李免,听说最近西京城里可尽是你的流言蜚语啊。他一心爱护你,也怪不得爱之深责之切……”
      理方司的情报网,虽然由宁愨一手掌握,仍然会定期向赵琚汇报。汇报的版本却完全根据皇帝个人喜好而定。本来兰台令的八卦,免不了牵扯到万岁爷以及情报搜集人的顶头上司,然而经过汇报者层层筛检,最后剩下兰台令一个人的八卦。
      子释见皇帝提起所谓“流言蜚语”,洒然一笑:“陛下,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陛下何用介怀?随它去吧。”
      赵琚一边跺脚一边捶桌:“李免,你信不信,朕非把你这番话告诉席大拗不可,哈哈——管保他当场气吐血!”见子释不做声,又嘿嘿道,“这封折子,朕肯定替你压下去。只不过,事儿虽然不难,却颇为麻烦——你打算怎么报答朕?”
      子释立刻端正了脸色,一躬到底:“微臣爵位名声,衣食俸禄,皆蒙陛下所赐。惟恐不能尽心竭力,以全本分——哪里敢说‘报答’二字?”
      赵琚抚掌笑叹:“听听,多伶俐的一张嘴。”冲安宸点点头。后者从靠墙的描金嵌宝朱漆书架上捧下一本画册来,放到案上。
      子释瞧见封页上《四时锦绣花丛艳历》八个字,一愣。
      赵琚翻开第一页:“这可是好东西啊,故事、题诗、画功、书法,无一不精,相得益彰——李免,朕今儿个看见你写的那首七绝,当时就觉着字迹十分眼熟。后来仔细想想,跟这画上配诗简直如出一辙嘛!俗话说字如其人,行草尤其见出个性……”
      子释一骨碌跪下磕头,作惶恐状:“陛下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微臣从前衣食无着,迫于生计,不得已鬻文卖字……”
      一时心中大恨。当初尹富文答应活字排印诗句,哪知暗中雕版刻了手稿。后来几次见面总觉他有点别扭,还以为自己骤然封爵升官,尹老板难免不适应。直到傅楚卿认出字迹起疑追问,才明白他原来是为了这个心虚……今天心不在焉,忘了御前一贯写的是楷书,皇帝在这方面眼尖得很,竟至露了马脚……怪来怪去,还得怪自己……
      就听赵琚嚷道:“果然是你!哈哈……太好了!朕一心想叫富文堂再做个续册,他们却说找不着人了。原来不是找不着,是不敢找了。”眉飞色舞喜出望外,“怎么样?你替朕把这《花丛艳历》接着做下去,朕就叫席大拗闭嘴——”
      子释摇摇头,正色道:“陛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拒谏弭谤,必致壅塞蒙蔽……”
      “好啦好啦,早知道你不肯轻易答应……”赵琚转头看傅楚卿,向他求助。
      傅大人思量片刻,瞥见安总管腰上挂了一枚元宝纹方孔钱型佩,朝皇帝比划比划。
      赵琚灵光一闪,大喜:“你上回不说想要朕从内务府拨银子给兰台司,重修地库,专用于存放珍本善本?只要你肯替朕把这《花丛艳历》接着做下去,银子的事只管报数。”
      子释抬起眼睛:“君无戏言——”
      当初兰台司的书库建得十分简陋,早该修缮扩大,搜集散逸在民间的各类书籍也需要大量银钱。眼下这种年头,户部的银子想都不要想,所以子释才把主意打到了内务府头上。不管什么时候,皇帝自个儿的腰包都鼓得很,掏点出来搞搞文化拯救工程,最合适不过。
      赵琚大手一挥:“你说个数吧。”
      “既是润笔之资,陛下,微臣想按页计酬,一页画册白银一千两。这是单给微臣的。其他赏赐书坊画工,不在此列……”
      几个听众眼珠子全掉地上。赵琚大着舌头:“你、你、你……可真敢要啊……”
      “陛下,微臣自是漫天要价,陛下亦可落地还钱哪。要价固然高昂,也得看货色值不值。画工刻工,不过普通匠人,陛下要出意境,入流品,可都着落在微臣身上。当然了,到底值不值,终究还是陛下说了算。哪怕陛下分文不给,一道圣旨下来,微臣难道还敢偷工减料不成?……”子释心想,皇帝脑子里,春宫画可比银子稀罕多了,之所以跟自己讨价还价,不过图个乐子。
      果然,赵琚顿足道:“动用圣旨——那还有什么意思?你要钱,朕就给你钱好了。”
      君臣二人一番拉锯,最后以每页纹银九百八十两成交。

      黄昏时分,子释才被赵琚放出来。傅楚卿安排好行宫保卫工作,亲自送他回府。这一天强撑着陪人斗智斗力,只觉疲惫不堪。出了宫门,不经意抬眼远眺:暮色中平林漠漠,烟霭如织,东风料峭,寒山冷翠。悲伤、思念、愁苦、愤懑……种种情绪随着一壶“错春”的绵长后劲返上来,迈出两步,身形打晃。
      傅楚卿接过李文手里的羽缎斗篷,一把将他裹住,整个抱在怀里上了马车。车子前后围拥的都是忠毅伯府最忠心的仆人和内卫所最可靠的下属,个个神色如常,就当啥也没看见。李章把保温食盒双手递进来,小心放在矮几上:“是七子茯苓羹。二少爷回去说大少爷几乎什么都没吃,又破戒喝了酒,小姐特地差人送过来的。”
      在文章二人心中,傅大人堂皇出入府门,大少爷不说什么,底下人当然更没有资格说什么。少爷病虽然好了,精力明显不如从前。管他是谁,权当多一个人伺候罢。
      待马车启动,傅楚卿把食盒里的盅子端在手上:“喝一点。”
      子释摇头。
      “自己喝还是要我喂?嗯?”
      子释看他一眼,撑起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呵呵……”傅楚卿被他瞪得心花怒放,“总也不肯乖乖听话。”见他皱着眉头推开碗盅,无奈道,“那待会儿再喝。”将胳膊放低,让他平躺着,小声埋怨:“题诗的事,你不许我说,我可一直忍着没说,怎么自己倒犯起糊涂来了?弄得我好不狼狈……”
      子释茫然望着车顶,不说话。
      傅楚卿住了嘴。过一会儿,问:“今天好像很不高兴,不光为了图册的事——那姓张的惹你烦对不对?”
      子释侧过脸,不再理他。脑子里昏昏沉沉,合上眼睡了过去。
      马车直接驶入中宅大门,双胞胎正在前院等着。看见傅楚卿抱着大哥下来,压低嗓门说句“睡着了”,两人放下心,一个右转,一个左转,默不吭声走了。
      傅楚卿笔直进了卧房,把人放到床上。心想皇帝在行宫过夜,自己这个内卫所巡检郎还得回去盯着,是现在走呢还是陪陪他再走呢……一低头,眼前人微微动了动,转过身来,闭着眼睛,面上仿佛忧伤又仿佛微笑,不知在做什么梦。
      这一刻的他,格外没有防备。傅楚卿忽然很想亲亲他。当然了,他没有哪一天不想抱他亲他。但是今天这个感觉有点不同。到底有什么不同,显然傅大人还想不太明白。他甚至在决定要不要去想明白之前,已经用自己都不知道的怜爱姿态,慢慢俯下了身。
      “唔……”伴随一声带着缠绵尾音的□□,两只胳膊绕上了脖子。傅楚卿惊喜太过,竟至从里到外硬生生打了个寒战。捧起他的头仔细看看,低垂的眼帘下边窄窄一湾,雾蒙蒙的——没醒呢。愈加温柔小心,一个纽子一个纽子解开他贴身单衣。往日只嫌太慢,今晚居然有些舍不得快了。好像速度快了,反而会错过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想到身下的人倒不耐烦起来,呢喃着贴上来轻轻磨蹭,一抹绯红从脸颊直染到胸膛——如此旖旎风情,这回轮到他傅楚卿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可惜,再美的梦也有结束的时候。当心满意足的傅大人看到床上那人一样心满意足睡得香甜,看着看着,不提防一个激灵,蓦地醒悟过来:他这是……把我当成别人了……
      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有人。自己可没忘记当初在那菩提寺里,还有一个偷袭的小子。旁敲侧击打听几次,三兄妹根本不搭理这茬。派人调查他在西京城里有没有相好,查来查去都是些风里的虚影儿。慢慢的便将这桩心事放下了。没有对比,也就意识不到差距。今夜他出乎意料的热情,令自己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一想到这快乐源自何处,空虚和嫉恨顿时占据了全部身心。
      当场就要扑上去重头再来一番,叫他好好认清自己,再也梦不着别人。正欲狠狠咬住那犹自绽放的双唇,忽然留意到面上一片湿痕闪烁,分明是未曾干透的泪光。
      懵了半晌,好似一场深秋夜雨从头浇下,透骨寒心。他这是……梦见了谁?又把我当作了谁?若非今晚,还真不知道,他至今仍旧如此不情愿——明明死也不情愿,偏偏拼命忍着,宁肯这般狠心跟自己过不去……
      傅楚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叫人嫁祸栽赃、捏造诬陷、罗织攀附、屈打成招……都不难。唯独这个心甘情愿移情别恋,可不知怎么办才好。临到走了,摸一把他睡得白里透红的脸蛋,恨恨道:“你心里不肯想我想别人——那又如何?反正落到我手里的是你不是别人,你就认了吧……”

      不两日即是清明,三兄妹须往南郊祭拜“忠烈祠”。本来按照管家韩大娘和侍卫张头领的安排,大早上就要派人去封道清场。子周子归一致反对扰民,何况清明这日说不定也有普通士子百姓自发前去祭奠忠魂,不能唐突了生者一片诚意。至于子释——没有人会拿这些事去问他。
      三兄妹动身的时候,举宅忙碌。这是三人难得的一起正式外出,车马仪仗,仆从侍女,都照着应该的规矩配备,没有丁点马虎。不过,比起去年冬至前夕忠烈祠竣工,代皇帝祭祀那次,排场又要差得远了。
      京城百姓觉悟高,远远望见伞盖旌旗,又瞧见中间主位不是车轿,而是有人骑在马上,立刻认出乃“宜宁公主”凤驾。那后头金扇银枪,彩旗罗列,紧跟着侯爵伯爵仪仗,不用说,是公主的两位兄长:襄武侯和忠毅伯。这一家子三兄妹,政治荣誉恰恰和年纪排行相反,也是一桩佳话。
      许多人跟在队伍后边凑热闹,不知不觉跟出了城。先来的后到的,互相议论打听,又踮脚伸脖要看公主侯爷模样。结果尾随者越聚越多,一二百人的队伍壮大成上千人。
      有人眼尖,看清了骑马的子归和子周,兴奋得手舞足蹈,忙不迭向周围人夸口炫耀。
      有人多嘴:“切!你是没见过车里那个。公主义兄忠毅伯大人,生得是面如傅粉,唇若涂丹,目似晨星,鼻犹悬胆——跟公主和襄武侯站一块儿,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配着金童玉女哪……”
      有人不服:“说得这么邪乎,你见过?”
      被问之人理直气壮:“没见过!我是没见过,可我听说过。我堂叔是秘书副丞张大人的管家!他老人家说的,还能有假?你想啊,这位大人要不是当真生得那么好,能叫万岁爷天天挂念着?……”
      “嘘——”有人打出手势。
      这人意犹未尽,继续卖弄:“嘿,听说前儿个三月三宫中宴会,忠毅伯做了一首好诗,又是桃啊杏啊又是春风什么的。因了这位大人姓李,当的是翰林院兰台令,于是传出个‘桃李春风兰台令’的雅号,啧啧……就为这首诗,博得龙颜大悦,兰台令大人当晚可就给留下了……”
      这时旁边突然冒出两人,一个从后边往说话者脖子上一击,当即弄昏了,伸手架住。另一个亮出腰间牙牌,冷冷道:“理方司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干扰。”旁观者无不噤若寒蝉。只见两人拖着昏倒的那个,转身出了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队伍行进到忠烈祠外,为表敬重,车马仪仗在五十丈外停下,公主等人步行过去。今日算是家祭,子释以长男身份走在前头,子周和子归并列其后。三人皆免冠素服,神情端穆。李文李章等人捧着香烛牲禮一应祭品跟进去,看守祠堂的礼官以钟磬相迎,接着指挥祭祀者焚香点烛,献馔化表,跪拜祷祝。
      与此同时,留在祠堂外的下人们另外设了线香几案,随围观者自取。凡有心祭拜的,或鞠躬作揖,或下跪叩首,李府中人一一回礼致谢。整个祠堂内外,祭奠香火缭绕不散,祷告之声绵绵不绝,令人戚然动容,肃然起敬。
      祭祀仪式结束,三兄妹站起身。子归立在牌位前,忍不住又要落泪。
      子释仰头看嵌在牌位后边的汉白玉碑,碑上刻着陈孟珏陈阁老亲笔书写的铭文。最后几句是:“……身未得葬青山,魂终能归故土;生可杀不可凌,死可怼不可辱;惟忠魂堪享祀,守家国以佑护……”心中叹了又叹。若忠魂足以护国佑民,那锦夏真该绵延千秋万代无穷已才对。说一声“走吧”,径自向门口行去。
      外边忽传来一阵吵闹。李文道:“我去看看。”说罢快步出了门。不片时进来汇报:“少爷、小姐,有人非要进祠堂祭拜,被张头领他们拦下,动起手来了。是练家子,看来有点扎手,不过打得不算狠,大概得一会儿才能见分晓。”府中像李文这样老资格的仆人,跟了子释兄妹许久,那修养见识是蒸蒸日上日新月异,几句话不温不火,十分淡定。
      听他这么说,兄妹仨步履如常出了祠堂。远远看见侍卫们围住三个人,你来我往正斗得热闹。又往前走几步,子归惊呼:“大哥,子周!那是……花二侠!还有罗大哥!另外一个……我猜是花自落!”

      直到跟着三兄妹回府,在小偏厅坐定,仆人们全退了下去,花有信、罗淼、花自落三人还有些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
      “子……公主殿下……”花有信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花二叔,我是子归。”子归笑盈盈的。
      花有信把对面三人挨个看过去,擦擦额上虚拟的冷汗:“子释、子周、子归,当真是你们!你们……竟然成了什么侯啊伯的,还有公主?这可再叫人想不到……”
      子释接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头给二侠慢慢讲。倒是花二侠,你们三位怎么会来了西京?”虽然不了解楚州如今切实的情形,但西戎军既已打到峡北关,义军处境可想而知。花有信等人居然这时候出现在此地,真正大出意料。这三位身份微妙,今天交手的又全是理方司的探子,须尽早有所防备。
      花有信恢复镇定,叹道:“唉,我们这趟千辛万苦来到西京,其实是想求见国舅爷。谁知连吃了几回闭门羹,人家门房连通报都不给通报。拉下脸软磨硬泡,不料引起侯府护院注意,差点吃了暗亏,实在灰心得很。想着回去算了,听人说南郊‘忠烈祠’,供的是昔日彤城之战以身殉城的大英雄,又正好赶上清明节,便打算拜祭一番再走。到那儿才知道,今日有公主侯爵伯爵祭祀,不让进去。顺便打听是哪位公主爵爷……”
      ——这一打听,说是最最侠义豪爽的宜宁公主,以及威武将军之子襄武侯,还有祠堂里摆着灵位的李阁老之子忠毅伯,三人于是动起了脑筋。
      “我们一琢磨,祠堂里既是忠良之后,也没准能听我们说说原委,指不定事情就有转机了呢?所以才故意非要闯进去……本来只寄侥幸于万一,也想过最坏的结果——万万没料到,嘿,这忠良之后,会是你们三个!”花有信眨眨眼,“只是不知道,昔日故人之情,公主和爵爷还记不记得呢?”
      子释暗忖: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花二侠全不提当年自己兄妹不告而别的情形,仿若没有那回事。
      就听子周道:“二侠切勿如此说。从前我们兄妹寄居花府,大侠二侠和众位哥哥姐姐待我们就同自家人一般。这份恩情,时时铭刻在心,怎么可能忘记?”
      花自落忽然插话:“可是你们,你们,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花自落比双胞胎大一个年头,实际只差半岁。在双胞胎到来之前,家中除了严父慈母及其他长辈,就是年龄大很多的同族兄姊,所以李家兄妹的不辞而别,对他打击甚重。特别是可爱的子归妹妹,过了好久才慢慢放到脑后。
      子归替大哥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我们也是不得已……”
      “没,没关系的……”花自落瞄她一眼,唰的红了脸,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花有信点点头:“你们既是如此身份,一心投奔朝廷也是理所当然,哪能跟我们这些粗人厮混。”
      子释把话题拉回来:“二侠究竟为了什么事要求见国舅爷?”
      花有信再叹一口气:“是这样,自从黑蛮子打下封兰关,一心要入蜀夺取西京,楚州地界总算稍微松了口气。许帮主和大伙儿商量,都觉着若不抓紧机会行动,一样坐以待毙。劫粮道、烧粮草、刺杀黑蛮子头目这些事,虽然一直豁出性命在干,总觉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原先黑蛮子在封兰关外,地方险峻狭窄,谁都腾挪不开,我们也没想过要联络守关将士,里外配合……”
      原来西戎军去年中秋拿下封兰关,正式挺进蜀州境内。除了疯狂攻打峡北关,还分兵几路,呈扇形铺开,欲图占领蜀州东部城镇。
      “我们缀在黑蛮子后头,慢慢摸进蜀州,有幸结识了当地山民。这才知道,黑蛮子兵可压根儿没能从他们手里讨着便宜!峡北关大批官兵守着,这就不说了,黑蛮子企图占下蜀东一带,那些村落城镇,多数藏在山坳里,四周到处沟沟坎坎,林子里带毒的虫蛇花草防不胜防——就是本地人不小心都可能中招,何况没头没脑的黑蛮子兵?当地老乡占尽天时地利,把他们整得叫苦连天,进一步退两步,大半年工夫,就没占下个像样的地方!
      “许帮主说,我们跟他们一起干。若能和守关官兵配合——当然,如果能得到武器人手方面的支援,那就更好了——说不定,把黑蛮子赶出蜀州、赶出江南、赶回老家去,也不是不可能哪!”花有信激动起来,满脸泛红两眼放光。
      罗淼轻哼一声:“二叔,别忘了咱们在峡北关受的是什么气!朝廷官兵从来靠不住,还得靠咱们自己!”他相貌没有大变,气质却凌厉而沉稳,当年尚显青涩憨厚的黑脸少年,已经长成挺拔修伟男子汉了。这还是他重逢以来头一回开口,之前见到子释兄妹,也就绷着脸点了个头,和花自落的惊喜外露截然相反。
      花有信表情一下变得黯淡:“子释、子周、子归,三水说的,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在西京的原因了。许帮主派我领了三水和自落,跟着蜀东老乡翻山越岭,终于从天门峡古栈道下到峡北关内,求见守关大将梁永会将军,却差点被当成奸细抓起来。我们拿出信物,费尽口舌,才得到梁将军接见。说明来意之后,他也不表态,只叫我们等着,这一等就是好几天。我们再想去找他时,才发现被软禁了——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我们。一气之下,索性溜了出来直奔西京……”
      听罢花有信一席话,双胞胎望着大哥。峡北关守将把他们当作奸细,代表的是朝廷中人的主流看法与惯性思维。这件事,怎么办才好?
      子释对子周道:“你去请张头儿来一趟。”
      不多时府里侍卫头头张承俊进来了,子释摆摆手叫他别忙着行礼:“看你们傅大人什么时候有空,请他过来商量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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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见南唐·冯延巳《谒金门》。据说南唐中主李璟,好读书,善文词。特别看重词人,冯延巳就是因词作升官。有一次,李璟取笑冯延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注释2: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原意是桃李本不招人,只因它有漂亮的花和美味的果实,人们自然被吸引,在它下面走来走去,形成了一条小路。常比喻真诚忠实的人,自然能感动别人。至于李子释说这话,意思稍微有点变通……哈哈!
    大家有意见请继续提;有火气有怨气请拍砖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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