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寂寞

　　第二天上午，春晓匆匆忙忙赶往了那家香港物流公司。这是她所见过最讲排场和气派的公司，一整层楼，从地板、墙壁到天花板，处处都装修得极为豪华考究，另外还精心布置了许多漂亮的壁画、盆花、瓷器作装饰，单从硬件来看，在这里工作，无疑是一件很舒服和惬意的事，春晓立刻又想入非非了。

　　首先面试春晓的是人力资源的一个女职员，稍作了解之后，她对春晓还算满意，告诉她过几天还会有第二轮面试，只是时间还需要再协调一下才能确定，到时候会通知她，接下来要春晓留下证件资料，春晓这才想起来，匆忙之间，她竟忘记带了，极为窘迫之下，只好低声下气得说下次再补上，那个女职员脸立刻就沉了下来，直截了当告诉她可以走了，全然没有了最初的兴趣。

　　看到后边等待面试的前赴后继的人，春晓已经明白，这逐客令代表的含义，她肯定是没戏了，但是后悔已来不及。春晓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想回家，却也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去，全身都像散了架，没有了主心骨，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她恍惚而茫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已经被所有人遗弃了。她仰起头，看着银灰色低沉的天空，心情加倍得烦乱了。

　　快到家的时候，雨点飘了下来。到晚上，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没有停的样子。春晓半卧在床上看着电视，可心里却如同这徒然四壁的房间一样空落落的，冬日的阴冷在一点点渗入骨髓，她仿佛要被冰冷的空气淹没了，好像永远都无法再走出去。

　　欲哭无泪的她，不禁无语问苍天：上帝，真的要这样惩罚我吗？我是曾经说过，如果能获得Fred的爱，我愿意承担一切痛苦，可，难道没有尽头了吗？到如今我承受的痛还不够多够深重吗？就算我曾经做错什么，我付出的代价也已很大，我的命运已经很惨，我真的仍然得不到半点怜悯吗？我真的有如此十恶不赦吗？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就算Fred还在，他却如同空气般虚无缥缈，上帝，就此收手吧，给我一点力量，让我感受你的慈祥!

　　第二天，又是一天的空白等候，傍晚，春晓沮丧到了极点，她觉得心脏一点点失去了跳动的力量，好像随时都会停摆，她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一定找个人来分担，否则，她真的会死去。

　　找谁呢，想了良久，她只找到家里，她拿起电话，正要打给父母，向他们倾诉自己的惨境，突然手机先响了，她忙不迭赶着去接，原来是环球公司！春晓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不知道又有什么新消息。电话那头通知春晓被录取了，让她近日之内准备一下身份证、□□以及体检证明下周到公司报到。

　　春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意外飞来的喜讯，在她最最绝望的时候，竟然传来了这救命的福音！放下电话，她立刻一个蹦高跳了起来，顺便扭了扭腰肢，空气中立时吹起了春风，里边还夹杂着各种花香，让她倍感温暖而舒畅，心里仿佛有千朵万朵的花同时盛放起来，一齐为她庆祝这开见日出的时刻。

　　她跑到余晴和韩梅房间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们，说完之后，激动得一个劲兀自手舞足蹈。余晴和韩梅齐齐向她道贺，看她兴奋不已的样子，纷纷赶过来询问她公司的情况，她们眼里，分明流露着许多失落，管不了那许多，此时，春晓眼睛里只有阳光，她一步从地狱跨进了天堂，还有什么可以阻挡她的开心呢？此刻，她只想敞开心胸，自由地呼吸，呼吸个够，把她长期以来欠缺的氧气全部都一口气补回来，尽情享受世界的美好！

　　接下来，春晓立刻安排了体检，几天后的报告结果显示，基本合格，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彻底踏实下来，单等报到了。看春晓忙乎完了，韩梅凑过来问：“体检结果怎样？”春晓开心地回说：“没问题。”韩梅听了，神情黯淡，无力地应了一声“哦”，就落落寡欢走开了，看着她不大正常的反应，春晓有些不悦，难道，她还盼着自己身体出什么事吗？看来，自己定下这份工作，着实刺激了她。

　　报到那天，春晓带上所有证件，一大早就到了环球。人事部向她和其他新入职的同事讲解了公司的内部规定，然后就带大家到处参观熟悉了一遍，春晓再次见到了杨副总，奇怪的是，这回，杨副总一反上次面试中的清高默然，非常热情地起身和春晓握手，完全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模样。

　　春晓更加放心了，和这样的好领导一起，在这样正规的大公司工作，前程一定是光明的，一度，她曾沉沦和失望到极点，没想到，还会有今天，她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再不能掉以轻心了，一定要兢兢业业，以最认真的态度面对工作，要为公司、为自己创造真正的价值。

　　这次痛苦的求职经历告诉她，工作，是最起码生存的根本，在没有建立雄厚的资本之前，它一定是在最重要的位置，如果这种切肤之痛再来一次，她一定会自我毁灭，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从此，春晓在公司尊重每一个同事，认真处理点滴的人际关系，工作上严谨对待每一项任务，力争把项目做到最好。一段日子下来，她很快就适应了环球的环境，工作进步也非常快，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春晓越来越喜欢环球了，这里无论是工作内容还是与周围人的相处，都令她满意，她再不想轻易离开了，漂泊流浪那种无根的生活，她实在受够了，过怕了，对于今天得之不易的一切，她再不能放手。

　　Fred那边，当然是不能忘怀，那个网站她照常天天都在，不过是由晚上转回了白天，Fred也是，不过，她学会了努力克制自己，不会再为此影响工作，而且，只要看到Fred在，她就会更加安心。

　　春节眨眼即至，春晓可以欢欢喜喜回家好好过年了，可韩梅就没这么幸运了，她面试了无数次，可就是没有最终结果，看着韩梅日渐憔悴，春晓明白她心中的焦虑，因为她也走过了同样的路，因此为韩梅暗自捏了一把汗。

　　回到家，妈妈的病已经好了许多，慢慢从以前的消瘦状态恢复了正常，因此家里的过年气氛一如往年的温馨热闹。假期只有短短的十天，还没享够团聚的欢乐，春晓又不得不匆忙赶回了上海上班。回来后，她急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以前的同事打听Fred有没有来，虽然回家了一段时间，可她一刻都没有忘记他。可答案是没有。如果是这样，那按照规律，应该是下周到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家家户户都放起了鞭炮，声声爆炸的巨响震得玻璃都颤抖了，空气中四处弥散着淡淡的火药味道，春晓待在自己房间里，听着鞭炮声声，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应该也是同样的热闹，只是，她却只能独在异乡为异客，外边的花花世界都是别人的，而屋里，只有她的寂寞孤单，不觉流下了两行思乡泪。

　　周二就是情人节，这一点春晓已经计算了无数遍，按常理，这天正好Fred会回来，他会不会赶来和自己共度这情人节呢？春晓心中充满了疑问和期待，从周一开始，她就一点点计算他的行程，中午，是他起身赶往机场的时候了，可是，奇怪，他还留在knowledge base上，整个下午也都是。难道，他不回来了？只为了在家过情人节？他还是不肯把这个时间，分享一点点给自己？春晓失望透顶，一时间心乱如麻。

　　第二天早晨一到公司，春晓就赶紧打开了knowledge base，心里默念着不要有Fred，他在就是没回来，不在还有可能在上海，因为如果在上海，一般他不会这么早。可是，上边分明照常显示三个访客，他又等在那里了。

　　春晓登时心头火起，关上了网页，原以为，他愿意把这样一个节日留给自己，原以为，他平日跟自己一起留在上面是因为还怀有眷恋之情。看来是完全想错了！可是，她还是摁不住心头的渴望，想要知道他确切的消息，她已经无数次找的前同事拐弯抹角打听他的消息，都要因此害别人全体讨厌了。可她还是不能战胜自己。

　　终于问到，他没有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春晓明白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关于他离职的传闻到现在总算归于真实。春晓崩溃了，眼泪刷刷流下来，她无处可躲，只好跑到卫生间，才敢让泪水肆无忌惮得流淌成河，她几次妄图控制，却都落败，纸巾用了一大堆，鼻子都擦痛了。要止住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是那么困难，那么痛苦。

　　不知道，那边的他，既然已经彻底离开，还在那个网站上等着什么？他在想什么？他到底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有怎样的心情？千千万万个问号纠结在春晓心里，剪不断、理还乱。她在心里绝望地呼喊着：Fred，你不能走，你不能就这样不做任何表示不留任何音讯的就走，如果那样，我不能原谅你！如果你真的爱我，爱过我，能不能不要就这样走？能不能看看我？

　　用了许久，春晓才平静下来，把哭花的脸好好整了一遍，重新平静得回到了办公室。她不能哭，不能再想这些事情，她必须回到工作上，尽管心头有千层巨浪，也不可以再掉下泪珠，破坏了气氛和面容！！

　　周五，天气毫无预兆地就转冷了，后来竟然飘飘地下起雪来，大家都叫着跑到窗户边，惊喜这春天的雪。开始的时候，雪花是很小的，甚至都叫不成雪花，有点像浮动的灰尘。可是，即使这样，也够春晓兴奋了。因为在看到它们的时候，她心里就自然地想到遥远的Fred，盼他在此刻能拥有同样的心情。

　　春晓把手伸出窗外去接雪花，几点冰晶落在上面，但很快就化了，留下一点湿，不知道，这场雪能够持续多久，会不会像去年一样，开得玉树琼花？春晓又想起了去年的雪，那时候，还是和Fred在一起的。

　　周六，春晓起床的时候，已近中午，拉开窗帘，她睁大的双眼放出了惊喜的光芒，“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场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大地染成银白，外边的树上开满了白花，宛若去年，只是去年那会的雪更冷更结实，而这次是松软的，给人一不小心就会化掉的感觉。

　　空中的雪还在飘下着，春晓站在窗前，伫立良久，此情此境，她忽然特别特别想念Fred，要是他在多好啊，可以共赏这上海的雪，可是，他已经远隔万水千山了！也许，他早把自己忘了吧，迟早，他也会把自己忘得干净，那些过去支离破碎的片断，算得了什么呢？

　　就好比我们天天吃饭，吃到现在几十年过去，几乎只记得今天吃过什么，至多记得最近几天几顿吃的什么，其它的，通通都成了空白。虽然，它们确确实实曾经解决了我们肚子的饥渴、满足了我们的身体需求，成全我们到现在还是健健康康的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我们早就忘了那造就今日之我的一滴水、一粒饭，而只会感叹和评论刚刚的那顿美餐有多好多好，好象以往的那些饭食从来与我们无关，甚至自己都不觉得它们真的存在过！生活中经历的大小事件也好比进到我们肚子里的粮食，多数也被健忘的大脑遗失了。

　　我们忘了，曾经的某件事情，曾经让我们多么的快乐、兴奋、激动、痛苦、焦虑、沮丧、悲伤，我们忘了，当时它们几乎占据了我们大脑和生活的全部。如今我们眼里的，只有当下的柴米油盐。

　　想到这里，春晓觉得好痛苦，难道，生活真的就只是现在吗？难道，现在的我们不是过去一点一滴铸就的吗？难道，我们唯一感知着的现在不是还会慢慢变成未来的另外一个样子吗？我们爱的人，爱我们的人，他们离去了，成为了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好象我们从不曾认识过，从不曾彼此关心过，从不曾发生颤抖的心跳。好象以前的一切一切，都是假的，是黄粱一梦。只有在眼下，醒着的，才是真的。

　　人生，到底是什么呢？我们要回忆过去吗？她就像攥在手里的空气，存在着却又感觉不到，尽管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它就在手里。我们要憧憬未来吗？她好象是巫婆的咒语，变幻莫测却就掌握在那些卜卦的签里，虽然掷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牵动全心的情绪，却总是怀疑地问道：真的会这样吗？

　　雪很快就停了、化了，露出了路面、屋顶、树木的本色，后来还有了耀眼的太阳，上海连天气都是这么变化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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