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寂寞

　　培训时间改在周二晚上，这就意味着Fred必须再提早些从家往上海赶，否则就可能误时，可他刚刚宣布这个消息，就落得老大不愉快，负气回家的他还会记得和执行这个新约定吗？他还会准时赶回来吗？春晓心里划上了问号。周二快要下班的时候，春晓正在揣测，Fred出现了，他本来就黑的脸庞又铁青了不少，上边看不到丝毫生机，连伪装出一点笑容的力气都显得很微弱。唉！他就是这样感性，有时候坚强、成熟、精明到极至，可有时候又脆弱、天真到像个小孩！春晓很想去同情他一下，可是想到他的可恨之处，心肠就硬了下来，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好的，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知道什么叫患难之情，以后才会懂得珍惜自己。于是，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专心做手头的工作。Fred刚在办公室停顿了一下就出去开会了，一直到培训开始。

　　经过长途跋涉，然后又连轴转工作，Fred看起来非常疲惫，脸色很黯淡。培训上，他显得精神很不济，最后干脆让给韩明飞来主持培训，自己站到了一旁，他手臂一会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一会儿又去摸额头，似乎在头痛。他不是生病了吧？看着他落魄的样子，春晓有些心疼。培训只持续了一会，Fred就宣布解散了，因为今天实在太累。春晓不情愿地随着大家走出了会议室，回去的路上，她不想说话，这么快就和Fred分开，令她不快，而且她也担心Fred的情况，他看上去身体可是不大好呢？

　　第二天早上，Fred来上班的时候，状态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是明显比往常冰冷了，他从没有如此刻意地严肃起面孔。在给大家分配任务的时候，他的声音洪亮而生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他失落的自尊，又好像，每个人都欠他什么，现在，他要一一索取回来。大家真的有些被震住了，和他说话的时候都小小心心的，丝毫不敢马虎。可是这并不能影响春晓，她知道，Fred只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的心那么软，把大家当他的学生一样，等过了这阵，他又会平易如初了，因为，那才是他的本性。尤其，他没有道理冷淡自己，自己可一直都站在他这边。

　　可是，在和春晓谈论项目的时候，Fred仍然面沉似水，好像上周给他带来莫大困扰的，春晓也难脱干系。春晓越想越不服气，他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全都一杠子打死呢？自己对他可是问心无愧的？他凭什么以上司的权威来压自己？他凭什么这么无情？难道自己的付出就换来他如此的冷血相对吗？春晓觉得好委屈，在Fred抬头看她、两人二目相对的一刹那，她突然眼里有泪光闪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可还是给Fred看了个正着，他低下头，沉默了。春晓突然觉得，这传神的一幕，好像在电影里见过，不，比电影还要更精彩、更真实，没有半点准备，没有半点酝酿，它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适时发生了，她默默感动着，心里热热的！

　　根据上周开会的客户需求，大家正在做白酒市场的分析，明天下午又要到A公司去进一步讨论和交流。市场分析大家各有分工，有人做宏观，有人做微观，因为要得比较急，大家都很忙碌，需要不断搜集资料、整理分析、画图做报告。春晓看Fred忙到不可开交，自然也很卖力去做，作图入神到忘记了吃午饭。这时候，Fred从外边领了盒饭进来，因为还有汤，两只手被占全了，他无法腾出手去拿报纸垫在桌面上，只好喊春晓过来帮一下忙，春晓赶紧照做了，无论是帮Fred做什么，哪怕是很微小的事，她都能从中感受到付出的小小幸福！很微妙的，两人之间的暧昧好像已经在恢复中，至于何容娇，Fred似乎已经不再关注了，只是在必要办事时才会去找她。

　　春晓继续作图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她不愿中断，想一气呵成，然后再安心吃饭。Fred边吃饭边盯着春晓的屏幕，一点点观察着她作图的细节，春晓知道Fred是欣赏自己的，心里觉得很甜蜜，干得更加起劲了。“春晓，先吃过饭再做吧。” Fred提醒她，“一会再吃，马上就好了。”有这句话，她累点也够了。要知道，他一向公私分明，虽然很注意工作上的细节，但从不介入和关心大家私下的生活，因为是领导，和大家的交流也并不太多。这样特别针对自己的关心，已经是例外。

　　图终于做好了，发给Fred以后，春晓高兴地跑出去领盒饭，觉得全身轻松得快要飘起来。在拿了饭往回走的时候，春晓突然想起来领盒饭的时候似乎只要了菜却忘记了盛饭，她神经质地大叫一声说：“呀，我忘了要饭！”拔腿就往回奔去，刚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刚才明明是盛过饭的呀，她掀开饭盒盖子一看，果然饭菜都在！这才确认自己刚才搞错了，真是成了猪脑子，动静还搞得这么大！Fred在旁边一定笑死了！弄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神魂颠倒的！

　　A公司的第二轮会议开始了，这次的双方阵容还是保持不变。Fred已经走出低迷的状态，在向客户演示公司将如何解决其市场问题时，他给出了大量确凿的数据资料，并一一分析它们如何可以引导A公司的市场发展方向，对于A公司内部存在的问题，Fred也引用亲身操作过的丰富案例说明了可能的诊断之道，整个过程中，他都表现得镇定自若，妙语如珠，在应对客户提问时，他机敏的思维和颇有宽度和高度的视野也完全表现出一个久经战场的老将的水准，令在座的客户代表大为信服和赞赏。此番舌战群儒，可谓战果不俗。

　　在返回公司的路上，Fred满面春风，在经历了上次的打击之后，他这次以实际行动让大家看到了他真正的实力！所有的同事又对他尊敬如初了，几个小女生则更是崇拜有加。春晓心里乐开了花，果然，自己的眼光不错，Fred就是这么棒！这时候，Fred一本正经告诉大家，明天就要搬到四达集团，要大家做好相关的准备。

　　周五上午，公司派车把大家送到了四达集团。到了六楼办公室，Fred叫过谢霭岚，跟几个新人宣布说，从此以后，谢霭岚将担任大家的项目经理，她会直接负责每个人的日常工作。看大家没什么反应，他补充说：“谢霭岚是公司最资深的老员工了，以后有什么事，你们该多向她请教才是。”他再次严肃地警告大家：“在客户这里，一定要记住你们代表了公司的形象，因此时时处处都要比在公司的时候做到更好，知道吗？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一切都要听谢霭岚指挥。”大家勉强地点了点头，对于直接领导的更换，一时都还难以适应。

　　Fred看大家安顿好以后，就急急进了电梯，他要回家了！看着电梯的两扇门徐徐合上，慢慢只透过缝隙看到Fred扁扁的脸，最后就剩下冰冷的紧闭的两扇铁门，春晓呆了、傻了，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完全没有了思想，兴奋的情绪还来不及还原到现实，乱了、散了，原来，没有Fred的世界，只剩下荒芜！

　　周末的英语培训课上，春晓刚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脑子就拐弯了，里边都是电梯关上时Fred的身影和笑容。只要有一点空隙，眼前浮现出的就是Fred，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一句话语，都在她脑子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无法停止，因为，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思想，稍不留神，就会开小差。一堂课下来，春晓根本不知道老师讲了些什么。
　　课间休息时，春晓在教室外边的一大片阳台上溜达了起来。

　　现在已是秋天，早晨的空气有点凉，不过又凉得恰到好处，那种触摸自己体温的凉让人觉得舒畅。抬头看天空，蓝天白云，高远而晴朗，心灵也都跟着变得纯净了。天空下，偶尔有几只鸟飞过，它们扇动着轻盈的羽翼，不经意地滑过，却留给春晓美丽的惊叹。春晓一下子想起来，在童年的时候，她曾经多么想拥有一只鸟作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多么想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去往广大的世界。“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春晓激动万千，也突然有了作诗一首的冲动，她赶紧跑回教室，抓起笔，记录下了此刻的心情：

　　我想拥有一只鸟
　　她不需有孔雀华丽的五彩羽衣
　　也不需有百灵鸟的婉转歌喉
　　她只需有一双精灵而纯善的眼睛
　　还有一对轻盈有力的翅膀

　　每一天
　　我要将她放飞
　　让她去探寻远方的风光世态
　　我会注视她渐远的背影
　　并耐心等待她归来
　　等她回到我的身旁
　　向我诉说所有的新奇
　　我愿意她
　　跳跃在我的手心、肩膀或头顶
　　还用自己可爱的小脑袋蹭我的脸
　　我愿意给她
　　无数的深吻

　　她就是我
　　她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从她的眼睛
　　我可以看到她所见的一切
　　她的嘴巴就是我的嘴巴
　　当她对着我唱歌
　　那同样是我的声音
　　当她凌空展翅
　　我的心也跟着一起飞翔

　　一只鸟
　　可以是我所有的快乐和悲伤
　　是我所有视线追逐的焦点
　　我想要这样一只鸟
　　一只属于我的自由鸟

　　写完之后，春晓一遍遍欣赏，越看越觉得喜欢，虽然，它没有多深奥，更谈不上华美，但是却饱蘸了真实的情感和渴望，最主要，里边有她的爱情，是的，正是因为爱情，才让她如此兴奋，如此诗情涌动！

　　上完课，走在回去的路上，春晓脑子里满满的都是Fred。头顶响起飞机的轰鸣，春晓抬头看去，高高的天空中有架飞机正向南飞去，飞机！飞机！春晓一时冲动，好想追着这个飞机奔跑，好想追到里边看看有没有他？他每周都有大量时间在飞机上，说不定真的是他乘的飞机！如果是他，他有看到自己吗？他会看到自己想念他的眼睛吗？春晓觉得自己傻到了极点，可是，傻傻的也仍然觉得幸福，因为好像到处都是希望。不管怎样，这样的生活，最起码让她觉得纯净、充实，她喜欢！如果就这样下去，也许就很好、很满足吧？

　　新的一周开始了，从此春晓要在四达集团办公了。周二早晨，春晓的屁股刚沾到座位，就一眼见到Fred笑眯眯走进来，他也正在盯着春晓看呢。Fred放下电脑包，围着办公桌转了一圈，到了春晓这里，他特意停留了片刻，仔细看春晓在做些什么。他的出现无异给春晓带来了巨大的惊喜，今天才周二啊，Fred怎么会一大早就到了？以往不是到晚上才能赶回来吗？是不是他在家里也惦记着自己，待不踏实了？

　　大家集中在办公室的一角，脸对脸，距离比以前接近了许多，彼此的一动一静，都看在眼里，春晓和Fred之间，因此有一种更浓的暧昧，悄悄的但却更强烈地在这空间里蔓延开来。因为身兼管理咨询公司的重任，Fred经常要出去开会，或是去驻在其他客户的部门指导工作，可是无论多忙，只要可能，他都会尽快赶回来，和大家并肩工作。

　　转眼又到了周五，Fred上午有个重要会议要开，眼看已近中午，春晓想大概不会看到他回来了，因为中午还要去赶飞机，因此心里闷闷的没有精神。就在这当，Fred却急匆匆走进来，虽然他强作镇定，可还是看得出他有些微的仓促和慌乱。春晓脸上立刻闪现了灵光，刚才的灰暗一扫而光了。Fred抓紧时间跟大家交代了后续工作，可在春晓看来，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个电话就完全可以解决掉，何必这样小题大做呢？看来，他还是放心不下这里，如果不回来看一眼，他就算回家心里也不会踏实吧？

　　出发的最后时间到了，Fred还是迟迟不想动身，走到门口，眼还在回头望，春晓忍不住抬眼去看他，两个人目光忽悠地交织了一下，然后又擦肩而过，Fred满足了，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笑容直扩散融化进了眼睛里，他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满心欢喜的回家了。Fred走了，春晓回想刚才和他的二目相对，心里也美美的感动着，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好像自己对于Fred，已经形成了一个磁场，让他无法脱身。有时候，Fred让春晓觉得，他对自己的爱，甚至于超越了自己之于他，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到底是自己什么地方，让他如此着迷？

　　周末，因为心里盛满了Fred，春晓无法再像以前一样一心扑在学习上，英语培训的时间也基本上荒废了，课堂上，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思路就转到Fred身上，老师讲的内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等到回过神来，已经下课了，虽然后悔唏嘘，可接下来还是会不可救药地重复和继续。

　　以前，春晓觉得爱情虽然很重要，但也绝非人生的全部，即使没有爱情，也没有理由空虚度日，如果注定得不到最最美好的爱情，那做一个了不起的女强人也未尝不可。她看了大量的名女人传记，那些故事时时刻刻都在遥远的地方召唤着她，让她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够跻身她们的行列。

　　昔日的雄心壮志在一点点被吞噬，她慢慢忘记了自己想要去的方向。自从陷入爱河之后，所有的想法，都跟着土崩瓦解了，她全心只想着Fred，仔细回味和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就足以打发所有无聊的时间。春晓迷恋上了照镜子，好像从里边可以看到Fred的影子，她经常对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自我陶醉地低语：“Fred，我喜欢你！我想你！你喜欢我吗？你想我吗？”同样一句话，可以不自觉念上很多很多遍，如果这样，真的让他听到、感应到，那么，就算要说一千一万遍，她也不会觉得疲累。可是，果真会这样吗？每次想到这里，春晓就茫然了，她只道这是个迟早都要醒来的痴梦！梦醒以后，只有散场的独自落寞和凄凉！明知如此，她还是无可自拔地陷进去了，不管未来怎样，至少当下，自己是快乐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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