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寂寞

　　一分钟后，Fred站起身，春晓在他身后走了出去。两个人在楼道里停了下来，春晓先开口了：“Fred，我觉得自己不是很适合这份工作，总是做不好。” Fred愣了一下，脸立刻绷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春晓暗指什么，他倔强地反问：“嗯，那你想要怎样？”

　　春晓两眼盯着Fred，看他的表情变化，自己这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似乎一时难以接受，估计就算提出辞职他也不会答应，如果他挽留，到时候就可以顺台阶下了，只不过给他一次教训，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感受和事态的严重，以后不再随便拿自己开刀。

　　她接下去说：“我想既然不合适，就不要再勉强了，其实我想……”话到嘴边，春晓又觉得竟那么难以启齿。“想什么？”Fred紧着问。“我想换个环境了。” 春晓脱口而出。Fred更加不悦了，脸上乌云密布，春晓上上下下打量他的表情，却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他始终是舍不得自己走的！

　　Fred突然意识到了春晓试探的用意，反而一下子释然了，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他拍着脑门略作思考，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样也好，你打算在什么时候？”春晓一眼不眨看着他的眼睛，读着他的心，自己的脸也跟着时喜时忧，当她确定Fred真要放自己走的时候，残留的笑容冻结了，她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有点不相信Fred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切都不在计划中，春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下子无力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头低了下来，她完全陷入了颓唐和迷乱中，本来提出辞职是因为实在气不过他给自己的为难和羞辱，也想敲醒他，没想到他倒顺水推舟，自己反而骑虎难下了。Fred看她这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味看着春晓，整个人戳在了那里，两个人就这样陷入僵局。

　　旁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春晓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警惕地站直了身子，恢复了常态，她们两个现在的架势，就像是闹别扭的情侣一样，给外人看来，不是很危险吗？可春晓还是说不出一句话，这时候，Fred打破了沉默，“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两天以后你告诉我结果。”“两天？”春晓一下子急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失望，就算他想要自己走，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地赶尽杀绝吧，难道，他真的这么决绝，不再念一丝旧情吗？

　　“嗯，两天。” Fred果断地肯定道。春晓重新抬起头来，紧盯着Fred的双眼说：“我之所以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我……我尊重你，可你……”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这里的尊重饱蘸着自己多少的爱。 Fred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他紧接着说：“那我也尊重你啊。”说得那么干脆，不带一点犹豫，这里的尊重，和自己的两个字，是同一种意思吗？春晓想。

　　“那你才只给我两天的时间，我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工作呢？”“原来是说这个啊，我没有那么坏，你不要把我想成坏人。我给你两天的时间，只是让你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离开，两天之后，你给我一个决定，到时候我安排工作。如果你要走，我可以让你回公司本部，不用再做任何工作，你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想要请假都随便你，你想要在公司待多久就待多久，直到你找到工作为止，满意吗？”

　　看着Fred温柔的目光，春晓才安静了一点，只是，心头的恨却入火一样升腾起来，他给自己安排得倒还真周到，是不是，他现在急着盼自己早点走了？自己还没走，他倒有催着赶的意思了，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没有一丝的眷恋，让他把过去抛得一干二净？难道，以前的种种种种，真的要到此画一个句号了吗？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性格，说出口的话，绝不会轻易收回了，他不做丝毫挽留，自己又有什么脸面继续留下来呢？虽说有两天的思考时间，可是答案明明已经在两个人心中了，他又何必这样虚伪地多此一举呢？

　　不过，事已至此，春晓也确实无可反驳了，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Fred也没有结束这场谈话的意思，两个人又僵持对峙了一会，春晓低着头，Fred看着她，默默的，没有一点声音，两个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静静流淌的美丽但冷的河流，春晓突然感觉这场面好像电影里的镜头？甚至于比电影还更美、更真实！那么自然，没有一点粉饰，只有真情流露，美好得让人无话可说。虽然不想打破这画面，可这样下去，旁人都要起疑了，春晓首先打破了沉默，“好吧，我考虑一下。”说着起身往里走去，Fred跟在身后，也走了进来。

　　回到座位上，春晓觉得好累，她不知道该怎么想Fred，只是，她实在恨他将自己推到了无路可退的绝境，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难道自己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困扰，他希望早早摆脱自己？还是因为他自己工作上出了问题，现在看到自己也落得同样的下场，有点不再孤单的安慰和惊喜？还是他对自己已经失去兴趣？这些问题，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令她无法喘息。

　　想着从明天开始，自己就要开始找工作的日子，想到自己将要离开这个并不曾真的想要离去的团体，想到以后再不能这样真切地感受到Fred的每时每刻，她没有一点方向感，眼前只有无法穿越的迷雾。她再也不能投入半点精力到工作上，只是一味地耗时间等着下班，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好像大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这死一样的寂静让春晓倍感压抑。

　　到下班的时候，Fred告诉大家继续加班，他明知道每个人包括他自己现在都无心工作，还是要执意这样，难道是还要假惺惺装出珍惜这仅剩的几天时间吗？春晓坐在椅子上，全身出奇得累，她回头看了看窗外，薄薄的夜色已经悄然降临这城市，为楼房和树木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让原本嘈杂的世界，多了一些沉静的味道。春晓好想从这窗子里逃出去，一跃而下然后像小鸟一样展翅飞翔，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不是在这里忍受每时每刻无情的煎熬。

　　可是，她不是鸟，她知道，只要自己从窗户跃出，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粉身碎骨，她终究不是鸟，而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所以注定，她不能获得鸟的自由。春晓悲哀于这冷酷的现实了，不觉有两滴泪酸楚地落下来，害怕被别人发觉，她赶紧擦掉眼泪，并强行忍住让鼻子不要那么酸，毕竟，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

　　到了8点，在春晓筋疲力尽的时候，Fred终于开口说：“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我想大家可能也没做什么东西，明天再做吧。黛霜，你把窗户关一下。”他立刻就跟自己这样生分了，明明是自己就在窗边，他偏要黛霜来！春晓讽刺地转身抬手关了窗，然后径直走了出去。她不要再想那么多为什么，她的脑子已经要爆炸了，她再没有一丝力气。

　　春晓一声不吭奔了卫生间，在里边，她听到黛霜和尚欣欣跑过去的声音，脚步非常匆忙，像在追赶什么。等到春晓走出卫生间，只看到邹向成一个人在等电梯，走廊对面的办公室里，传来Fred响亮的开怀大笑。邹向成见了春晓，惊讶地问：“你还没走啊，我们都以为你先走了，黛霜和尚欣欣刚才找你呢。”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特别宏亮，办公室里Fred的笑声顿时嘎然而止了，春晓无奈地摇了摇头，和邹向成一起进了电梯。

　　走到地铁，黛霜和尚欣欣还特地在等，她们纷纷上前问春晓今天是怎么回事，春晓告诉大家她要辞职了，每个人脸上都现出异样的表情，春晓转过头，当什么也没见，凄凉却早已传遍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回到家，春晓无力地走到素云房间，告诉她自己辞职了，从今以后要和她一起找工作了。素云转眼失业又已经1月有余，随着天气逐渐开始燥热起来，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安了，房租马上要交，每天也都要吃饭，眼看着坐吃山空，巨大的压力让她越来越憔悴，双眼显得更加大而无神了，熊猫眼也长了两圈。

　　素云好好安慰了春晓一番，讲她有了工作经验，就算再找工作也不会困难的，应该很快就可以搞定，而且早早摆脱这份没有希望的不伦恋，对两个人都是好事。春晓自己也不记得是哪天心情极差的时候，把自己这段不光彩的秘密告诉了素云，不过她果然如自己所料站在卫道士的立场，一直反对这件事，坚决和自己划清了界限。素云的安慰虽然语重心长，对于春晓却是不痛不痒，无法释怀她深深的烦恼和迷惘。

　　到了睡觉时间，春晓上了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自己冲动之下的辞职没想到变得如此无可挽回，虽然Fred给了两天的时间，可是如果主动反悔，那不是很可笑，以后更被Fred抓住了把柄吗？自己还有什么尊严可言？重新找工作是肯定要的了，如素云所说，一年的工作经验确实应该为自己加分，但是，新的工作环境，自己会喜欢吗？还会遇到Fred这样好的领导吗？如果不能，那种日子该多么无聊和煎熬，自己又能够忍受吗？习惯了和Fred朝夕相处的日子，分开之后，自己能够割断这份感情和思念吗？

　　这些问题都让春晓越想越燥热，开始还眼皮沉重地要合眼，可到后来，竟麻木了，没有了半点睡意。这样下去可不行，总是睡不好觉，身体怎么吃得消？怎么坚持工作呢？突然，她赌气想到，自己完全可以乘机请假的，让Fred看不到自己，一个人受罪。可是，想到Fred火气会更大，春晓有点怕怕，更重要是不忍，而且仅剩的这几天，她也真得不舍就这样浪费掉，如果他真的让自己回公司本部，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就这样辗转反侧到半夜，春晓几度努力都没能睡去，她无可奈何地只好再度求救于收音机，希望在音乐里最起码可以平静下来。当窗帘微微透入晨光的时候，春晓才总算不知不觉昏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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