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寂寞

　　第二天，春晓本想找个时间和Fred谈一下自己对考核结果的意见，可是看Fred一直很忙，就没好提起。到了后来，偏偏又和Fred生了一些摩擦，这下她更不知如何开口了。偏偏谢霭岚会见机行事，她本来还有些心虚，眼看当下春晓形势不妙，她正好从中兴风作浪，恶人先告状了。

　　下班之后，大家都留下来加班了，谢霭岚借口和Fred谈公事，两个人避开大家到了楼道里，春晓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禁暗自焦急痛恨，她这样煽风点火，心情不好的Fred一定要暴跳如雷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Fred回来把春晓叫了出去，当着谢霭岚的面问春晓是否对考核不满，春晓自然是直言不讳，既然话题已经挑明，现在也无从回避了，不管怎样，她相信Fred还是会站在公平的立场上说话。

　　Fred压低口气继续问春晓不满在什么地方，在毫无准备之下，春晓满腔的委屈，一时倒不知如何倾吐了，好像只要站到Fred面前，她所有的思路都会短路。最后她只简单地说谢霭岚打的分数太低，太离谱，也太不符合实情了，给自己的成绩完全不合格，这让人实在难以接受。

　　听完春晓的话，Fred追问道：“那么，你觉得你自己就合格了吗？我倒要问了，平时交待任务的时候，人家都有好好在听，好好在记，你有吗？你的心思有多少用在工作上了？别人加班的时候，你有吗？说起来请假倒是不少。”“我加班很多啊，在你面前的请假是唯有的两次，其它时候再没请过一次。”春晓知道了，他对自己的误解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别人有多少次请假，而每一次，自己都是完全配合谢霭岚加班，偏偏自己请过的两次，就给他制造了这样会之不去的刻板错觉。

　　Fred并不听他的解释，不由分说接着讲下去：“你们几个人，从进公司到现在，别人都在努力往前走，而你呢？你又付出了多少？你真的是相对走得慢了一些，如果这样下去，你会被落远的。”这番话，远远出乎春晓的意料，谢霭岚的评价，在她看来，大部分都是诬陷，而Fred今天的话，竟和她如出一辙，他竟然不折不扣地做了谢霭岚的帮凶，将自己贬低到一无是处！

　　原来他眼中的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不求上进的落后分子！那么，他又是喜欢自己什么？难道双方都是在彼此身上无谓地浪费时间？还有什么好讲呢？还有什么辩白的必要呢？他并不能帮自己解决问题，而是继续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问题，原本以为，他会是公正的，可现在看来，自己完全想错了！春晓抬起头，一脸的坚定和倔强，她毫不思考地脱口而出：“对，你说的没错，所有人里，属我最差了。”虽然声音不高，可是话语的温度却冷到了冰点。

　　看到她的情绪，Fred登时被惹恼了，本来还压着的声音登时升高了八度，他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这是我的话吗？我有说你最差吗？你再说一次，有吗？”在空空的楼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得刺耳，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一定都听到了。他的架势，分明和上次高红吵架时并无二致，春晓绝对想不到，今天，他竟然把那种态度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自己身上！

　　春晓两眼瞪着Fred，脑子僵了，表情傻了，不知道他怎么会反应如此剧烈？自己是他的什么？是仇人吗？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是知道现在最好识趣点，绝对不能硬碰硬，Fred的脾气她太了解了，他现在正是气头上，如果火上浇油，只会越烧越旺，最后弄到不可收拾，最好就是顺应他。

　　Fred仍然不依不饶：“你这是对上级的态度吗？你说，我有没有说你最差？我自始至终有没有说这话？我一定要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一再执着于这点呢？春晓不懂，就算他没有亲口说出这话，可意思不是显而易见吗？为什么又不承认？为什么他特别敏感与这点，就此揪住不放呢？难道自己这番话伤了他的心？他觉得白费了他对自己的一片苦心？他是因为自己对他的不理解而愤怒吗？她一时想不清楚。管他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止住他的火气再说，于是赶紧示弱：“你没说，你没说，是我自己说的。” 这样一来，Fred倒找不到继续发火的理由了，他松了一口气，语气立刻温和了下来，刚才的疾风暴雨转眼变成了柔风细雨，这让春晓再次惊讶了。

　　Fred继续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要春晓接下来好好表现，春晓只是顺从地听着，她觉得，现在的情景，就和她小时候挨爸爸批评没什么两样。最后Fred要旁边的谢霭岚一个月后看春晓表现再重新评一次，春晓脱口而出：“不用了。”心想，自己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不平，并非一心为了那个分数，既然他心里自己是如此的不堪，那么，成绩对于自己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Fred不明白这一点吗？Fred眼睛瞪圆了，声音陡然又高起来：“我说要就要！”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春晓又低头不出声了，反抗的代价就是让情况变得更糟。Fred顺便又狠狠加了一句：“还有，以后你对谢霭岚放尊重一些。知道吗？”“知道了。”春晓应声答着，侧眼看了看谢霭岚，她脸上都要笑开花了。

　　Fred示意大家回去，春晓面无表情，走在了最后边，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放声大哭一场，释放内心所有的委屈，有来自于谢霭岚的，更多的来自于Fred！今天，Fred竟然如此无情地对待自己，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尽了丑相！从没有人，让她有如此蒙羞的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可耻的一幕！还有Fred对自己气急败坏的模样！是什么让他鬼迷了心窍？最起码，他现在的作风，没有一点像一个领导、一个成熟的男人的样子！难道谢霭岚真的有这样翻天覆地的本领吗？无数的眼泪、无数的心痛，让春晓全身无力，可她还是要硬撑下去，把眼泪流到肚子里，她不想给任何人看到自己近乎瘫痪的软弱，她不想只落得别人的同情，或只是嘲笑！

　　回到办公室，韩明飞在给大家分面包吃，确实，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可是，春晓胃里堵得满满的，一点都不觉得饿，受了这番疾风暴雨的狂批，她更没有面目像平时一样乍乍呼呼地过去凑热闹，于是韩明飞喊她过去的时候，她惨然一笑婉拒了，韩明飞干脆走了过来，硬把面包塞给了她吃，她没办法只好收下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Fred问大家要不要订饭，别人都回应了，春晓负气并没作答，Fred特别问她道：“春晓，你呢？订饭吗？”春晓头也不抬，低低说了声“不订。”眼里立刻就有一滴泪滑了下来，这不争气的眼泪，最终还是流出来了，春晓赶紧抬手擦掉了。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回想刚才的事情，这样就不会太悲伤，也才能控制自己积蓄的眼泪。这时，身旁的尚欣欣暗自递了纸条过来：他们一起欺负你，别生气了，职场就是这样，Fred当然要帮经理说话了。春晓很感激地回了“谢谢！”

　　Fred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很不安，过了一会，他把谢霭岚叫了出去，谢霭岚再回来的时候，脸上明显不高兴了。Fred又喊过春晓到楼道里，这次他一反刚才的可怕态度，变得温和起来：“我刚才跟你吵，你不要往心里去啊，你看我和谢霭岚、和韩明飞也会吵啊，今天我跟你吵，并不代表大家就不再喜欢你了。”他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这十分出乎春晓的意外，尤其是最后一句“今天我跟你吵，并不代表大家就不再喜欢你了。”

　　他是想直截了当表明自己的立场吗？他是喜欢自己的？因为这里，除了他，又会有谁是真心地喜欢自己？他竟然如此毫不避讳！春晓心里一紧，有些诧异，也有一丝感动，她不禁抬头看了Fred一眼，Fred并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话说回来，你怎么能对我这种态度呢？如果这样对客户，那还得了吗？”春晓急着争辩道：“我不会的，我肯定不会这样对客户。”“为什么？”“因为这事关公司利益，我不会做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那就是啦，你对别人不会，为什么对我们要这样呢？你这不是成心让大家难过吗？”又是大家！这里的大家，又是他自己吧？除了他，谁会为自己难过？可他真的还懂得为自己难过吗？春晓低头沉默了。

　　见她思考的表情，Fred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无论去任何一家公司，就会发现，在职场里都是这个样子的，你想要有话语权，那对不起人家已经先坐到那个位置了，你就要忍让一些，只有等你有了实力、业绩，才能把腰板挺得更直。另外，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老板，这一点你要记住。”他越说春晓越吃惊了，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满是道理，可是又那么复杂，那么残酷和无情，她一时还难以接受和理解，她从没想到，企业里的政治斗争也有这么多的所谓学问，如果职场果真如此冷漠，那么，一向简单率直的自己以后可是要苦海无边了，就像今天，自己不过是按规矩向上申诉一下，难道就一定该这样遭到无理否决吗？

　　春晓已经吸取到刚才的教训，就算不认同，就算有费解，却还是安静地听着，并没有作任何反驳，可是在心里，她已经陷入了层层迷雾，未来的一切，都让她无法看得清楚。之前对Fred的气，还是没有完全消解去，她想，她是该恨他的，可是，只要看到他深邃的眸子，她所有的情绪就都跟着融化了，所以并不敢直面他的眼睛，她为自己的不争而感到无边的悲凉。

　　看春晓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而且自己似乎已经取得了许多的谅解，Fred放心了些，和春晓回到了办公室。春晓机械地跟在Fred身后，表情和心情都是一样的麻木，坐到位子上，她所有的疲累放松下来，于是又有一滴眼泪偷偷滑了下来，她再次小心地擦掉了。

　　Fred反复地出出进进，穿梭于办公室和卫生间之间，春晓偶尔听到他鼻子里发出吸溜的声音，然后会清一清嗓门，是人哽咽的时候才有的反应，难道，他为自己难过至此吗？他也在为自己、为两个人吞咽泪水？他可是堂堂的男子汉啊！春晓耳边回荡着他刚才所有的话，心里百感交集，Fred，我对你，到底该是爱还是恨呢？不管怎样，你今天这样对我，要我如何忘记这伤痛呢？我怎么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坚持和忍耐了太久，终于回到了家。春晓一打开门，立刻扔掉包，一头扑到床上，放声痛哭起来，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且无止无休，最后直哭到她肺气肿，整个胸都疼痛起来。她也试图停下来，可是刚刚安静一会儿，眼前就会浮现Fred那张血脉喷张的脸，耳畔就会响起他声嘶力竭的怒吼，只要想到他当时的绝情，春晓就禁不住又是一场痛哭。这样断断续续过了很久，直到没有了一点力气，她才收住了眼泪。

　　对于Fred，无论如何她是不能真的去恨他了，就算他伤透了她的心，可是，对于谢霭岚，春晓则永远无法原谅，是这个恶毒的女人，给自己带来了无数的困扰，还有这次的屈辱！自己现在的悲惨，正是她想要的，现在她看到了，得意了！她应该正在躲起来狂笑吧。是她，开始改变自己的职场和人生观点，春晓隐隐感觉到，从此以后，再不能以天真的视点去面对工作了，再不能满怀单纯和热诚的对待同事特别是上级了，因为这样激烈的情绪起伏，总有一天会带来更大的伤害，而那，可能是致命的。

　　从此以后，她的每一个行为，都要三思而行，都要是理智的，哪怕是假面，唯其如此，才能细水长流地维持好关系和局面，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话，还是原来的自己吗？难道，职场就是要以牺牲自我为代价？这个世界，就是不允许太多自我的存在？一夜之间，她好像成长了许多，但是，确是她所不愿意的成长，因此，她的心情其实是分外沉重而迷茫的，而这些，都是拜谢霭岚所赐！

　　春晓永远都不能忘记，她给的这个深刻的教训，因此也恨她到了骨子里，不是她要自己死吗？哼，没那么容易，她立刻会看到一个她所不曾见过想过的全新的春晓，如果真的斗下去，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春晓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好恐怖，可是，她们何苦要这样逼自己呢？还有Fred？不觉又心酸得泪流满面，这样折腾到深夜，才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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