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游龙

作者:杨璧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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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夫命寡妇改嫁 强人意丞相逼婚


      却说龙元秀突闻玉桂死讯,赶到玉府撞见治丧情景,当场唬倒在地。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忽而悲声大做,扯白布里衣为孝扎了头,连滚带爬撞入灵堂,伏在玉桂灵前哭了个天昏地暗。沈兰馨以为他害死自己丈夫,怨怒滔天,只为性情柔懦不得发作,便哭着质问:

      “龙公子,我官人已被你逼死了,棺材就在眼前,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龙元秀早先埋怨玉桂无义,可并未如何记恨,不承望玉桂一朝身死,那股怨气随之烟消云散,想起他身前对自己的好处,不禁心如刀绞,号哭道:“嫂子这话实在过分,大哥对我情深义重,我只拿他当同胞骨肉,怎会盼他死?”

      沈兰馨当他狡辩,悲愤难当,手指向前拔高嗓音怒道:“你勾结贪官谋夺我家产业,煽动刁民诬告我官人将他毒打残害,致使我家破人亡!你造下这丧天良没人性的罪孽,还恬不知耻到灵堂上搅扰,世上豺狼成群,没一个似你这般狠毒!”

      龙元秀失惊:“嫂子你是正派人,为什么跟着应翔污蔑我!当着大哥灵位,你可得把话讲清楚了!”

      沈兰馨哭道:“人不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你现在占着的那块地是我家的产业,如果你没有陷害官人,那田地怎会到了你手里?难道死人还会冤枉你么!”

      龙元秀如被分开八瓣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登时明白自己着了柳相国道,糊里糊涂担上个逼死人命的罪名,愧悔惊惶,思如乱线,扑到玉桂灵柩上,抚棺大哭道:“大哥,我误信人言,连累了你,我该死!可是我真的没有存心害你呀!苍天做证!我要是事先有半点邪念,教我万箭穿心粉身碎骨!大哥你在天有灵千万明鉴呀!”泪似泉涌,几个人都拉他不开。沈兰馨气得一头撞在棺盖上,哭死过去,众人忙扶着她撬开牙齿罐开水,灌醒以后披头散发,呼天抢地要随了丈夫去。

      龙元秀继续逗留恐怕真会逼出人命,忍痛擦泪,灰溜溜跑出玉府。少时应翔归来,听说沈兰馨意欲殉夫,忙至房中劝慰。沈兰馨已哭得气窒声咽,两只眼睛肿得只剩条逢,气如游丝叹道:“叔叔替官人支撑后事,我们全家感恩至深。想我一个妇道人家,苦无子嗣,在京城也没有亲朋故旧,官人一去,玉家族人必来索要财产,叫我如何还能立足。我娘家又远在金陵,投奔不易,况且回家也是被人看笑话,与其受这些闲气,还不如追随官人于泉下,夫妇二人好歹还有依靠。”

      应翔直挺挺跪在地上哀求,将玉桂的遗言和盘托出。沈兰馨大惊:“官人何以如此,竟要将我转手他人!”

      应翔说:“嫂子不要误会玉桂哥,玉桂哥一心为你,怕嫂子孤苦,是以出此下策。应翔不才,不敢妄想匹配,只求嫂子怜惜玉桂哥苦心,好自珍重,不要令逝者徒增烦恼。”

      沈兰馨涕泣不语,她的陪嫁奶妈倒是听者有意,惟恐主子错过这机会蹉跎终生。便大胆问应翔:“翔大少爷,您是显贵出身,家规森然,娶妻自是头等大事。我们奶奶孀寡之人,只怕令尊令堂不许她进门。”

      应翔信誓旦旦说:“这个请放心,昨夜我已回家禀明此事,家父说玉桂哥是忠烈之后,既与我交契,以后事相托,岂有不从之理。”

      沈兰馨听后更为窘迫,羞惭道:“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叔叔正当年华,日后不愁没有贤媛淑女匹配,何必为我这个薄命人耽误前程。”

      应翔面色潮红,眼眶含泪,像被触动伤心之事,举袖拭眼说:“嫂子既然说起,我索性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实不相瞒,若是早两个月,我断不会答应。”

      奶娘便追问详情,应翔娓娓道来:“三年前,我在迎春会结识一位小姐,与之情投意合,誓结白头之好。可不久她突然不告而别,我遍寻不着,只好放弃,以为此生再无见面之期。谁知两个月前她突然约我在城外梅花庵相会,她说三年前她的母亲突然去世,她送灵返乡,等守制期满才返回京城。还说她如今遭叔父囚禁,要我带她远走高飞,我迷恋她的美色,情愿放弃前途名誉和她厮守。本来约好三日后在东门外汇合一起南下,谁知连等数日,仍杳无音训。我找遍京城各处没得到任何消息,这才想起,我和她相识至今,竟连她的真实名姓都不知道,她所说的话自然不可深信了,渐渐的就此死心,想来儿女情长不过是虚无飘渺的东西,当时再执着再沉醉,到头来仍不免一场空,还不如一切随缘处份来得安稳。”说着说着热泪上涌,忙以袖口遮挡,渐渐濡湿衣袖。

      沈兰馨不胜嗟叹,反过来安慰应翔。二人叙话良久,沈兰馨恐人非议,让应翔先回家。事后奶娘多方劝解,说:“夫死再嫁乃人之常情,况且有老爷的遗命在,算不得变节。再者,你尚无生养,玉家的族人贪图老爷遗产,也会篡夺族长逼你改嫁,到时身不由己,哪有自己事先选定来得从容?应家门第高贵,翔大少爷才貌双全,人品贵重,也不至于辱没了你,何不早做打算,免得日后生变,懊悔莫及。”

      这事上最无奈的莫过于“情非得以”四字,那沈兰馨本就是个没主心骨的柔弱妇人,虽有守贞之志,却无守贞之能,被奶娘再三撺掇,加上应翔三天两头软款致意,殷勤发誓,最后到底点了头。但声明三年制期一定要守,三年之后再行改嫁。应翔一生得意,却娶寡妇为妻,不免沦为笑柄,然此亦是其福分所在,以后自见分晓。

      转而说到龙元秀那天走出玉府,想到玉桂惨死,自己受冤,那心里如油煎火烹,只想揪出柳相国这个罪魁祸首。他天生带几分绿林豪气,气性上来老虎屁股也敢摸两把,当下结束衣衫,摆了个斗殴的架势直闯柳府。柳家人看见他气势汹汹赶来,却不拦不问,三道门齐齐放行,像是早料到他会来一样。

      龙元秀闯进中堂,柳相国正端坐等候,笑容可掬道:“龙公子来得甚巧,老夫正要派人过府相请。”

      龙元秀真如火星掉进油锅里,指问相国:“老匹夫!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陷害我!”

      柳相国说:“公子差矣,老夫因公子急于得到城外那块地,好心帮你要了来,何来陷害之说?”

      “呸!我是想要那块地,可没想过逼死人命。那玉桂是我结拜大哥,你害他死教我有何面目见人!”

      龙元秀暴跳如雷,仆人们怕他行凶,悄悄围到柳相国身边护卫,柳相国神色自若,挥手散开众人。

      “龙公子,空口无凭,你有证据证明玉桂是老夫逼死的么?老夫倒有证据证明,是你唆使刁民诬告良人,霸占地产,逼人致死。”

      龙元秀两眼喷火:“胡说!那田地分明是你从玉大哥手里夺来,骗卖给我!地契上还有你签的字画的押!白纸黑字,你反赖我!”

      柳相国小眼睛眯成条缝,发出一阵阴险的笑声,龙元秀冷不丁哆嗦一下,不祥之感当头笼罩而来。只听柳相国慢条斯理说;“龙公子,你还不了解官场的规矩,既然有人为那块地打官司,府引必先行冻结地产,案情落定前是不能随意买卖的。老夫给你的地契是假的,不然怎会轻易在上面签字画押?你擅自侵占他人田地已犯了王法,来日对簿公堂拿什么脱罪?”

      柳相国老奸巨滑,略施手段便将龙元秀套牢,龙元秀惊怒交加,不知这狡猾阴险的老头子意欲何为,急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相国开门见山道:“你不必害怕,老夫其实是一片好意,想成全你一件美事。老夫有个侄女,年方十七,贤淑贞静,因年幼丧父,一直由我抚养,如同我的亲生女儿。老夫想为她寻个才貌俱佳的丈夫,如今欲把她许配与你。”

      能入相门为婿在一般人看来确是梦寐以求的幸事,可对龙元秀而言,只与雷霆无异,立刻辞拒道:“相国错爱了,我已经和别的女子定下姻誓,不日即将成婚,龙某出身卑微,身无一官半爵,令媛乃千金贵体,岂可以鸾凤配寒鸦?”

      柳相国说:“你做了我家的女婿,不愁没有官做,老夫的侄女德才兼备,足可与你匹配,绝不会比那位女子逊色。你马上退掉亲事,老夫不日就替你们完婚。”

      龙元秀见他如此独断专行,忍无可忍,明白在这里是毫无道理可讲了,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去还难成定数,不如大闹一场求个痛快,叫道:“柳志川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龙元秀不是见利忘义之徒,绝不能悔婚另娶!被你拿住把柄是我命该遭难,你要耍明枪还是使暗剑我都奉陪,大不了是个死,要我给你当女婿,没门!”

      柳相国在朝中呼风唤雨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龙元秀这点把势不足一提,冷笑道:“龙公子,老夫听说你令尊早逝令堂多病,多年来一直由你姑母照管抚养。你姑父唐广义现任户部侍郎,政绩卓著,老夫正准备上述保奏,升他做参政。大好形势下,你要是连累唐大人坏了前程,岂不是辜负你姑母养育之恩,何异于恩将仇报?”

      捉蛇拿七寸,为官者与捕蛇人一样,最要紧的是学会拿捏人的弱点,柳相国一出手便击中龙元秀的软肋,令他立刻失了势头,脸上骤青骤白,颤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害我可以,别拿我姑父一家做文章!”

      柳相国知他心虚,进而威胁道:“国法里尚有‘连作’、‘族诛’之条,你所犯之罪虽不至于株连满门,但唐侍郎身为长辈,对子侄疏于管教,于情于理都该受罚,至于怎么处罚,就不好说了。”

      当天龙元秀失魂落魄回到家中,拒见家人,闭门谢客,惶惶然不可终日。过了两天,果然听到姑母府中使人报信,说两日间共了十五位官员上书,以若干子虚乌有的罪名弹劾唐广义,圣上震怒,委派柳相国彻查,现将唐广义收押在刑部大牢,急需银子打点。

      龙元秀想不到柳相国这么快就出手迫害姑父,看来事前早有预谋。他无计可施,只得先送了一万两银子过去给唐家人上下使唤。到唐府后见家人皆惶乱不已,惟独桃夫人处变不惊,依旧热情招待侄子。

      龙元秀询问唐广义被拘情由,桃夫人说:“你姑父素性刚直,在官场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这次被他们联手陷害也在意料之中。那些罪名都是他们胡乱捏造,全无真凭实据,如今只要破财消灾,把些银子拿到各处使唤,相信不久后柳相国自会还你姑父一个公道。”

      桃夫人哪里知道背后主谋正是柳相国,有他指示,怕是金山银山送出去,也难保唐广义平安。龙元秀如坐针毡,稍后辞别姑母,悄悄到刑部大牢探监。这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朝廷钦犯,酷吏严刑比寻常监狱厉害百倍。龙元秀在牢中见到唐广义,见姑父身处破席乱草中,蚊虫扰攘,蛇鼠横行,更被上了夹棍,十根指头血污淋漓,难见好肉。

      龙元秀愧疚难当,哭拜于地。唐广义镇定扶起他,说:“是你姑母让你来的吧,回去告诉她我在这里一切安好,教她好生主持家务,无须挂念。”

      龙元秀哭道:“姑父,他们已经对您动了大刑,只怕日后还要加害您。”

      唐广义笑道:“这些都是鼠辈伎俩,以为用刑就能让我屈打成招。我唐广义世受皇恩,忠心不二,怎能屈从卑劣小人,自损清名?”

      “可是那帮人心狠手辣,您会被他们打死的。”

      唐广义怒目圆睁,厉声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今虽死,自有后人为我声张正义,贪生怕死只会遭人耻笑!”

      龙元秀泣泪无言,唐广义不禁叹惋:“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担心我有意外,你姑母无所依托,你不要当姑父是铁石心肠,人非草木,我也放心不下你姑母。她性情刚烈,不在我之下,我若有失,她必殉葬完节,你务必好生照看,有不能周全的,可托邓茂才协助。你姑母和他是至交,他出面安抚想来还是管用的。”

      龙元秀听这话竟像遗言一般,心尖震颤冷汗倾注,恨不能一死代姑父之难。又见一干狱役进来拖唐广义收审,一场毒刑在所难免。龙元秀扯住唐广义衣衫不肯放行,塞银票哀求狱役们:“我姑父身体虚弱,经不起大刑,请各位差官通融一二!”

      狱役收下银票,答应便宜行事,又说:“板子虽然在我们手里,可下令行刑的还是上面的老爷们,你要想保住你姑父性命还是早点疏通关系,迟了我们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

      到了此刻这地步,龙元秀一身难以两顾,不答应柳相国逼婚,他定会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别说姑父姑母性命堪虞,说不定卯儿一家也会遭受迫害。自己一口气争不起来,连累许多人跟着遭殃,于心何忍于理何说?可是那老头子为什么要把侄女嫁给自己,以他的地为家世,多少青年才俊可供挑选,究竟图他龙元秀什么?

      龙元秀百思不解,情况也由不得他过多思考,他离开监狱,在城里徘徊,目的地已经明晰,就是林家小院,可一颗心虚软无力,揪来扯去下不了决心,他该怎样面对卯儿,怎样开这个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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