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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时会感到孤独吗?(4)
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看电视,“老电影,‘北非谍影’。”
“看到哪儿了?”
“刚开始一会儿,英格丽. 褒曼马上就要出场了,你等一下 ---”我看完英格丽. 褒曼那个光彩照人的亮相,“她在这部电影里最漂亮了。”
“我一直以为只有内心不安定的中年阿姨才喜欢‘北非谍影’。”他的声音里有点戏谑。
我皱起眉头,看看话筒,“喂,你以为你很了解女人吗?”
“我想我比一般男人了解得多一些,”他淡淡地说,“我工作的一大半就是听女人说话。”
“然后把她们挖苦一顿。”
“实话实说而已。”
“你说的实话,就是让你那只母猫听见,也会气得三天吃不下罐头,”我突然想起什么,“这部电影让我很感动。”
“为什么?”
“一个男人在沙漠里守着一家酒吧,等候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推门进来的女人。” 我说。
后来我问他有没有兄弟姐妹,他说有个弟弟,“小我十八岁,看见我经常忘记该怎么叫,我每年给他点压岁钱就骗他叫叔叔。”
“怎么小那么多?”
“是我爸离婚以后生的,” 他的声调依然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六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
“噢。那-- 你妈呢?”
“她没再结婚。”
沉默了一会,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你确信,你的父母除了你,还有你那个弟弟,没有别的孩子吗?” 这个问题有些尴尬,我的脸微微地热了起来。
这一会,轮到他诧异起来,“你很关心别人的家事吗?” 我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些不快。
“你有多少时间?” 我看看钟,已经九点四十五分。
“我已经在电台,十二点之前都有空。”
我花了半个小时讲完了我这个“临安” 的来龙去脉包括我家的基本结构,然后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看着有点眼熟。你不觉得,我看着有点眼熟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一会,他笑起来,“真的吗?”
“嗯,”我把电视声音再调小一点,“你笑什么?”
“你每个月挣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想,如果你有钱,我马上认你做妹妹,跟你借钱花,或者我也可以认你做姐姐,跟你要钱花。”
我又看看电话听筒,透过那几个洞,仿佛可以看见他在那头扬起了一双浓浓的眉毛,眼睛里透出点邪意而顽皮的笑。
“放心吧,有钱人才不敢随便认穷亲戚,”我觉得又可气又可笑,“我一个月工资自己花都不够,你还是多去赌几次女人吧。对了,上回我不是帮你赚了五百块吗?”
“你多大了?”他认真起来。
我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了他,“二十四,奔三了。你呢?”
“二十六。”
“哇,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你才比我大两岁,就那么滥。” 我脱口而出。
“你… ” 他旋即镇定下来,“那不叫滥,叫经历丰富。”
我们交换了生日,惊讶地发现,我们的生日只有一天之隔,他是二月十八日,我是二月十九日。
“你确信你的生日是阳历吗?”他问。
“应该是,从字迹看,我的父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而且,我是典型的双鱼座性格。” 我想起来,“你应该是水瓶座的,所以你的节目叫‘子夜漂流瓶’ ?”
“一半是因为这个,另一半是,我一直觉得深夜节目的主持人本身就像一只漂流瓶。人们在深更半夜打电话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有时候专门跑到另外一个城市打电话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无非为了把心里没办法对身边认识的人说的话说出来,就像把那些话写在纸条上塞到瓶子里放进大海一样。”
“你做这个节目多久了?”
“两年。”
“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人的隐私。”
“我训练自己听过就忘。”
“为什么?”
“隐私大多是让人不愉快的,听多了,就觉得人生很没意思。”
他问,“你觉得我的节目怎么样?”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哪个好听?”
我不理会他,“我觉得你很冷酷。你也许认为自己在实话实说,但那是因为你不愿意去安慰别人,” 我把宋家雯那件事告诉他,“我的朋友后来哭了一个晚上,其实你可以哄哄她的。”
“她现在好吗?”
“很好。”家雯刚度完蜜月回来,拿着几大本相册的照片给我们看,忙着分发礼物,打开箱子,爸爸妈妈的,公公婆婆的,娘家亲戚,婆家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一样样都贴了标签,丝毫不差,看得我目瞪口呆。
“那不就行了。很多人打来电话,只是想为情绪找个出口,不管我怎么说,到头来他们都会照自己想好的去做。就像电影里的人跑到原始森林里在树上挖个洞朝里面说句话然后封起来,我一直觉得那样做很蠢,那些人完全可以在自己家里对着马桶说然后冲掉,一样达到效果。”
“所以你就那样无情?”
“那不是无情。我的节目是做给大多数人听的,我有责任不让他们觉得像在上课。”
“你果然是水瓶座的,”我笑了笑,说,“两岁的事还记得起来吗?”
他停顿一会,说,“记不起来了。不过,从我有记忆开始,父母就不停地吵架打架,像仇人一样,很难想像他们会恩爱到生两个孩子。” 他的口气很平和。
“他们为什么要吵架?”
“开始是很多鸡毛蒜皮,后来我爸在外面有了女人,”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他害得我妈很苦。”
“你恨你爸吗?”
“开始很恨他,后来有一次,我妈爬到厨房窗台上大喊大叫说她要跳下去,我爸说‘你跳就跳’,我妈顺手拿起一个酱油瓶扔过来,没扔中我爸,砸在了我头上,去医院缝了七针,那以后我就懒得去想他们哪个不好。”
“后来呢?”
“后来我爸妈离婚了。”
“再后来呢?”
“该你了,” 他问我,“你养父母家里对你好吗?”
“好啊,” 我大致讲了些家里的情况,“我好像连骂都没挨过。”说来有趣,小时候,大哥、大姐、二姐都曾让老爸的尺子狠狠打过屁股,到我,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只是轻描淡写说两句就完事,哥哥姐姐间自己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对我却格外宽容,“他们大概怕我再离家出走。”
“多幸福啊,”他戏谑似地说,“老鼠掉进米缸里。”
“不过有时我觉得很孤独,”我问他,“你有时会感到孤独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然后他说,“有。”
“什么时候?”
“有时候做完夜班节目,跑到电台对面的超市里买一盒速食面泡着吃,一面吃,一面觉得我就像块海绵,吸饱一肚子别人的情绪,自己却没有了,”他轻轻地笑笑,“你大概不会明白。”
“北非谍影”结束时,他说,“如果你愿意,就当我父母是你亲生父母好了。”
“我不干,那你一定会跟我借钱。”
“你放心,我跟人借钱,从来都不忘记。”
“就是不记得还。”
他笑起来,问,“你有男朋友吗?”
“现在没有。”
“为什么?”
“就是没有,”我反问,“你呢?有女朋友吗?”
“也没有。”
“为什么?”
“女人是身外之物。”他回答得几乎有些得意。
挂掉电话之前,他说,“早点睡,不要听我的节目,那里面除了废话还是废话。”
但我依然打开了收音机。今天播放的第一首歌便是As time goes by,结束以后,岳洋的声音传来,“一个男人在沙漠里守着一家酒吧,等候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推门进来的女人,每次看‘北非谍影’,我都会被它感动。”
我看着收音机目瞪口呆 --这个流氓。难怪他说“不要听我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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