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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子同衣裳】
泪像发光的水晶,在黑暗里熠熠闪烁,仿佛一颗石子丢进了湖,眼前的黑色层层漫开,漾起重重水波。一瞬间,我好像回到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御花园刺骨的湖水中,胸口烦闷至极,几欲炸开,寒意充斥四肢百骸,周身无处不痛。黑暗却在下一秒缓缓散去,头顶的暖光如同拉开了一道厚重窗帘,灿目的光线扑面而来。
“咳,咳……”我猛地呛咳出声,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朦胧渐渐清晰。茫然望着陌生的罗帐,迟钝的思维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对了,我掉进了洪水里,然后到了一个乌漆抹黑的地方,然后……那双手,那个怀抱……
我猛地蜷起手指,掌心忽然握住了什么,吃力地转过头,心砰然一动——
他静静倚在床柱上,睡着了。薄唇微抿着,容色黯淡憔悴,似乎又苍老了许多。只有一贯整齐的鬓发依然一丝不苟,在幽暗的烛光下露出隐约几缕霜色。
我们的手,静静相握,安稳地放在床边。十指交缠,他握得那样紧,睡梦中也没有丝毫放松。我缓缓合上手指,也轻轻握住了他的,明明是夏天,他的手怎么这样凉?
我舍不得移开视线,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痴望着他。上回分别的时候还取笑他睫毛比我长,此刻,这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眉蹵得紧紧的,他梦见了什么?他连睡着了也不快活。
时间一点一点,缓慢过去。我恍惚看着,觉得一夜就这样过去就好,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也好。一阵凉风从窗外长驱直入,烛台上火苗闪烁,檐下铁马一阵叮叮当当急响。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我莞尔一笑,他的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喜,闭了闭眼,睁开时又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情愫。欣慰,忧心,喜悦,哀伤,安心,内疚,痛苦,怜惜,自责……一个人的心可以装下这么多东西吗?我痴望着他,亦是百感交集,想落泪,更想抱着他好言安慰,告诉他我很好,真的很好。微微张口,千言万语只余无力,嘴角一弯,我轻轻笑了,泪水一划而过,落在了枕巾里。
他一颤,好像被这滴眼泪惊醒了,刺痛了,猝然俯身,隔着被子猛地抱住了我。我们的脸颊紧贴着,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项中,急促沉重,他浑身都在发着抖。我屏息,渐渐感觉到一种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情绪。
恐惧。
上次看到他毫不掩饰的惊恐,是什么时候呢,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了。草原上,马背上,惊慌失措的我,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的他……
我微微的笑了,吃力地从他的禁锢中抽出右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背。心里那么多忧思忽然消失不见,满满的,都是怜惜和宁静。
并肩而握,十指交缠,我们默默依偎在一起。心里有好多好多话,却不愿开口,直觉他都懂得。感受着他指间传来的温暖和眷恋,我微笑着歪了歪头,紧依着他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又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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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鸟鸣声像一首悦耳的歌,那么欢快,引得我一直想出去走走。
醒来的时候,他正浅笑着看着我,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面对近在咫尺的脸,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忽然涨红了脸。他笑吟吟地下床给我倒了一杯水,端到我的面前,看着我小口小口喝下去,眼睛瞬也不瞬,好像眨眨眼我就飞了。
我低头嗅了嗅手中的栀子花,芬芳的花瓣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湿漉漉的香气让我精神一振,心情也好了许多。
“饿了吧?”
他侧身坐在床边,一手拿着一个青花小碗,一手拿着汤匙,小心翼翼地沿着碗边儿舀了一勺,吹了吹,笑眯眯地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讶然,失笑道:“你晌午不是还有事要办?”
他不答,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喝粥。我低头一看,雪白的小米掺着细碎的荷叶,清香扑鼻,不由得食指大动,小口抿着吃了。他欣慰一笑,又垂首细细舀了一勺,递到我面前。我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接碗,他恍若未见,汤匙执拗地伸在我面前。
不是不感动的。我垂下眼帘,低头吃粥。小小的一碗,他喂得慢,我吃得也慢,两人都不提门外的事,他专注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舀粥,递匙,好像这是世界上最最要紧的事。偶尔相视一笑,目光柔软纯净如水。
一碗荷叶粥吃得干干净净,他缓缓放下碗,静默了一会儿,微笑着拭了拭我的嘴角:“我先过去了,你再躺一会儿,中午我来陪你,咱们一块儿用饭。”
我点点头,顺从地躺了下来。他为我掖了掖被角,定定望了我一会儿,含笑俯身轻吻我的额头,轻声道:“闭上眼睛。”
我阖上双目,门缓缓合上,脚步声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静静睁开眼睛,又等了一会儿,我试探着低唤:“兰泽。”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过来,在床边站定,轻声道:“小姐有何吩咐?”
不是兰泽。我怔了怔,抬手掀开帘子,一个十五六岁的陌生小姑娘正垂首站在床边,皮肤白白,眼睛大大,乖巧干净的样子。见我讶异,忙又道:“奴婢荷衣,王爷派奴婢服侍小姐。”我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轻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事,心蓦然抽紧。
捂住胸口,我哑声道:“兰泽……她……”
荷衣极伶俐,见我脸色煞白,忙替我顺气儿,慰道:“小姐别担心,兰姑娘那日随着小姐一道回来的,这会子正在偏房静养。”
我如释重负,喜悦不禁。还好还好,一定是因为我们落水的地方地势已然不低,水冲势减缓,所以没被冲走。试探着细问荷衣,她口齿伶俐,娓娓道来,问什么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这才将这几天的事儿理了个大概。
原来早在半月之前,下游黄河就已决了好几处。大水自北岸破堤而出,漫于河七十余乡,灌向运河西堤之外。有御史参了陕西、山西、河南知府道台,又有风传说这几省河务修建有内情,言下之意就是有人贪了银子,堤修得有问题,是以大水一至便决了口。四王爷、尚书伊桑阿、侍郎宋文运已奉旨抵达金陵视察漕运,领旨彻查。我被尾随而至的家仆们救起第二日,胤禛就到了,从那天起就一直守在我身边,不眠不休,这才有了昨夜一幕。
我怔怔听着,这些话里有太多令我惊异的消息。转念想起他憔悴的神色,我脱口道:“他……他一直守在这里?”荷衣微愣,瞬间领悟,道:“是,王爷衣不解带,足足守了姑娘四天三夜。”
我又怜又痛,又是感怀,咬着嘴唇,怔怔含了泪。荷衣忙取出帕子,轻拭我的眼角:“小姐莫伤心,四王爷虽然辛劳,精神却是极好的,守着小姐心里必也舒坦,身子自然就不妨了。”
这丫头真是玲珑剔透,心思又细,又极会说话。我红着眼睛,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帕,浅浅一笑。
晌午他果然准时来了,置了几样清淡小菜,陪我用过了午饭,略一谈笑,又匆匆的去了。我知他还有多少事要忙,心里攒了一大堆问题,却也不好此时提起。荷衣只知道身边的事儿,问她河务什么的自然一问三不知,我只好命她找来纸笔,细细回想筹算。到了晚间,他进门见我正临案苦思,皱了皱眉,温言道:“你身子还未大好,何必管这些。”
我咬着笔杆,怔怔道:“三省决口,这……”
他露出好笑又好气的表情,蹙眉抽走笔杆,道:“这些事何劳你操心?朝廷养这么些个封疆大吏作甚么?”
我笑着还要开口,见他面色一肃,只好抿抿嘴角,把话咽了回去。
绝口不提眼下情状,接下来数日都显得格外轻松,平日忙得不见人,晚间他必会来陪我用饭,再说上一会儿闲话,瞧着我睡下,熄灯,方才离去。我不愿逆他的意,暂时放下那些扰人的心思,两人闲闲聊着别来诸事。十三福晋生了一个女儿,还未取名,我们兴致勃勃想了好几个,又笑着一一摇头否决。反正最终还得康熙赐名,我们也只是瞎热闹罢了。他见我笑得畅快,面色也跟着舒缓了不少,轻笑着握住了我的手:“别尽说这些不打紧的。小丫头的见面礼,你打算备什么?”
我细细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这几天他一直在吩咐下人们收拾行李,我所有的书本、资料、衣物都被打点得整整齐齐。他没有刻意瞒我,我也没有问一个字。只是心里,总还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啊……
我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不无酸涩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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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给小破换一张正式滴封面~哪位亲有空帮忙,叶子非常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