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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馆澹将夕】
“还没有等到靳大人过世,就已经无以为继了。”陶泓淡淡一笑,仿佛没听见我对御诗的非议。“赐诗不到一年,大臣于成龙等人向皇上提出了疏浚黄河入海口的主张,否定了靳大人的治河方案。”
“疏浚黄河入海口?”我喃喃自语,“那上游怎么办?皇上也就信了?”
“皇上虽然视察过治河工地,见到过靳辅、陈潢治河的劳绩,但也架不住御前会议上的一片反对之声。”
“后来呢?”
“后来么,”他叹息一声,嘴角挂了一个有些悯然有些讥讽的淡笑:“陈潢病死狱中,靳大人再度启用不到半年,即客死任上。”
两人一时无语,良久,我也有些凄凉地笑了起来:“靳大人懂得治河,却不懂得官场。”
“也是命数。”陶泓长叹一声,索然一笑,“时隔五年,皇上二度南巡,实地勘察,方才恍然。只可惜,为时已晚——”
“大清朝有无数能臣故吏,”我接口道,“却只得一个靳铺。”
短短的故事,听得我心中沉郁。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堪舆图,陶泓眼神幽深,面色沉静如水,我心里却在胡思乱想着。治河是桩苦差事,苦不在劳心,也不在劳力,而是做不好为人诟病,做好了又为人所忌。朝廷里的事哪件不是如此呢?靳铺治河,掣肘的是朝里几位眼红的大臣,如今做一件事,河务也好,赈粮也罢,却有着更多更可怕的力量蹲踞在后,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我心乱如麻。我并不害怕什么,这压力丝毫不在我身上,而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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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初霁,伫立断桥举目四望,白堤皑皑如银链横陈。残雪似银,冻湖如墨,黑白分隔,格外动人心魄。
“小姐,冬天兰花真的要休眠吗?”
我看了一眼身旁兀自喋喋不休的墨儿,抿嘴笑道:“一听说杭州下了雪,急得板凳儿也坐不稳的又是哪个?如今现放着好景不看,尽说些不相干的。”
“那不一样,”墨儿嘻嘻一笑,“福建冬天暖和,日头见天儿照着,跟老大人在外头几年,竟没见着雪。公子屋里头不是挂了一幅去岁新画的西湖瑞雪图么?我寻思着画儿都那么好看,真见了实景,那还了得?”
“如今见了又怎样?”
“好是好的,只是没有画儿上的好看。”墨儿咂咂嘴。
“猴儿崽子,数你机灵!”兰泽“哧”地一笑,“公子这会儿又不在,任你马屁拍得山响,中什么用?”
“兰泽姐姐又多心了。”墨儿嘻皮笑脸,“我们作下人的,无非赵师爷挂在嘴边上那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咧。”说着又凑了过来,央道:“离淮安那天,公子啥也没说,就提了提那两盆宝贝春剑。这几天放在廊下头,新苗眼看着又长出来了,花芽也露了盆面,小姐上回不是说兰花冬天要冬眠么?烦小姐指点些儿,花儿是已经醒了,还是根本没睡?”
我见他问得有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问的,叫我怎么说呢?花跟人是一样的,也要休息,也要养精蓄锐,厚积薄发。人保养得好,气质好,寿命就长。”顿了顿,又笑:“墨儿的兰花是争香斗艳,全是马屁精,生怕给你主子甩了。”
兰泽捂着手绢子笑得前仰后合,墨儿挠挠头,也笑开了。我笑着笑着,道:“春兰冬季抽苞儿,纵是开了,也是病弱象。为了咱们墨儿的马屁别拍在马脚上,这就打道回府,瞧瞧兰花去罢。”
墨儿喜道:“小姐不看雪了?”“不看了。”我眨眨眼,抿嘴一笑:“回去看‘西湖瑞雪图’去。”
回府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闲聊说笑着,外头的雪已经纷纷扬扬又下了起来。马车里拢了火盆,只听见外头呼呼的风一阵一阵,唏溜溜钻着窗缝儿,却并不觉酷寒。我刚笑着说了一句:“江南就是这点儿好……”马车已“吱”的停了下来,赶车的墨儿在外头说道:“小姐,陈伯在门口迎着呢。”
管家候在门口作甚么?我心里一沉,还未开口,有人咯吱咯吱踩了雪走近,陈伯在帘外道:“小姐,公子已经回来了,叫我们守在外头等着小姐,说是有客呢。”
有客?
我满心诧异,撩起帘子跳下车,径直走了进去:“公子什么时辰到的?有没有吩咐别的话?”
“刚过晌午就到了,进门就交待了这一句话。”
我颔首,又问:“是哪一位尊客?现下在哪里?”
“并不识得。公子一路让了进去,大概就在前厅。”
我点点头,携兰泽朝正厅走去。转过游廊,几个小厮正在院子里头扫雪,青青的石板一点一点露了出来,然而雪下得太大,扯絮一般簌簌疾落,身后扫净的石板路,不一会儿又是白皑皑一片了。
我站在院门边,想了一会儿,转身道:“兰泽,我们先回园子里去。”
兰泽奇道:“不去见客人么?”
我摇摇头,不知身份来历,贸然见面总是不妥。刚要转身,忽听一缕细细的乐音,绵绵而来,似断似续。我侧耳听了一会儿,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吹笛?”
兰泽凝神听了听,含笑道:“可不是!想必来的是位雅客,公子又在以音律会友了。”
我蹙眉摇头:“不对。声音是从园子里传过来的。虽说香瑶此刻不在,到底也不会在那里待客。”
兰泽道:“是不是,过去瞧瞧就知道了。”我们穿过后院,绕过了长廊,过了月洞门,前面就是居住的后园了。想必是越来越近,那笛音此刻听来清晰了不少,曲调反反复复,悠扬婉转,清脆悦耳,吹笛人不像是在雪中,倒像是阳春三月里对花而坐,满心欢悦。
我忽然一颤,站住了。兰泽在我身旁也站住了,奇道:“小姐?”我默不作声,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熟悉的曲子时远时近,像一柄细细的银刃,顺着我心底最最绵密隐晦的脉络缓缓划去,我在剧烈的痛楚和不能置信的战栗中,忽地生出一股气血,倏然冲向心脏,激得我浑身一颤,不假思索地向笛声追去。
“小姐!小姐!”兰泽大惊,急喊着追了上来。我不言语,挣开她的搀扶,拔脚向园里冲去。
笛声悠然响着,清雅欢悦,仿佛初春寒梅枝头绽放,冰河解冻春水潺潺。在那白茫茫的一片世界里,低徊婉转,温暖柔和,如竹林日影,山谷春色,又如万里平川,繁花碧野。或低婉缠绵,或高昂开阔,但都是愉悦跳脱,让人寒意尽消,如沐春风。
雪下得急,家人们仓促里不及细扫,除了石板路上新覆上的薄薄一层,路旁的雪早已积得深了。我却是不辨方向,不辨路径,只不管不顾地向着笛声急急跑去。踩进雪堆滑倒了,雪沫子扑了一头一脸,雪水流进脖颈,冰寒刺骨。我打了个寒战,顾不上拂拭,又踉踉跄跄爬起身向前跑着。
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春日午后,当我还是一个人时,循着一缕脉脉不绝的笛声,独自穿过御花园那悠长的荷塘曲廊,走入一个绿柳环绕、凉意缤纷的湖滨。
又是在哪一日,秋天的夜晚已经微凉,夜风辗转低徊。一管竹笛,一把胡琴,单薄的伴奏吱吱呀呀,倒像是村野间的欢然笑语。我立在灯影下嫣然而歌,是谁在一星跳跃的烛光里定定望着我,眼波如三月里盈盈的春水。
究竟是笛声唤醒了这骤然汹涌的滔滔往事呢,还是我自己让自己陷入这不可自拔的记忆之中?很多年后当我再次回忆起这茫茫的雪,也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雪花扑在我的眼前,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此刻,在这纷扬的雪中奔跑着,我的心突然变得一片澄明宁静,仿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这般地奔跑,所不同的只是,我从未有如此时这般明白自己的心情。我要追上并且永远留住那首歌,留住那双曾经在另一场大雪中,约定不离不弃的手。
大雪封门,梅花流香,青春易老一岁又流逝,故人可否无恙?
我蓦然停住脚步,静静站在了月洞门前。塘里未尽的残荷已自皑皑,纷扬的雪落在上面,湖面也成了错落的白。湖畔的小小竹亭也仿佛融在了这一片琉璃世界里,阑珊一片。只有那两个人影,一个静静负手而立,一个横笛悠悠吹着,那么熟悉,那么清晰。
“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笛声骤停,有人朗朗而笑,“又迷路了不成?”
我张了张口,想笑,想回答,喉间辗转哽咽,眼泪已潸然滚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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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滴咱头大嘞..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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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预定计划提前出现,唉~
P.S:时间略作修改,第83章小语在四川停留的时间改为两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