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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松影落静】
从来不知道,十四阿哥的话竟有这么多,倒好像比一年前还要括噪。初见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言谈举止多少带一丝稚气。如今一年过去,年岁渐长,差事渐多,算是办差阿哥里头年纪极轻的,历练多了,脸上自也就多了几分成熟。
这个十四阿哥,虽说与四阿哥一母同胞,倒似与八阿哥走得近些,就连办差,也往往和八爷一道。有八爷时时提点、教导着,他与初见时那般的阔朗少年相比,已自不同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啊。少年子弟江湖老,站在原地的,只有我一个人吧?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位十四爷一见了我,就跟大孩子似的,所有的沉稳都不见了,好像时间刷刷退回到一年以前,他还是那个目光清澈、言笑无忌的大男孩。说起来,众位阿哥里头,我和这位十四爷算是相处得最轻松的了,他是相对简单的一个人,为人单纯,对我又没什么恶意……看看对面摆着扑克脸的九爷、十爷,心里实在忍不住叹气,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他们的?还真是记不起来了。
“要说音律嘛,我可是外行,”十四阿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眼笑看我,“八哥懂一点儿,可也说不上精通。我们弟兄几个里头,倒是十三哥吹得一手好笛子,嗯?”说着扭头看了看十爷。
十爷板着脸,还未开口,九爷哼了一声,嘴边儿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说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
我一愣,下意识地转脸往亭子外头看去。隔着柳树茂密的枝条儿,长长的石子甬道上,两个身影隐隐绰绰,正走了过来。没有来得及看到十三阿哥,因为我看见另一个人的时候,一瞬间竟像被施了法术一般,定定地望着,一瞬不瞬,再也移不开眼。
一个多月未见了,他好像清瘦了些……唉,又在说傻话了,不过才几十天,好好儿的,又能清减多少?他还是那样,眉目淡淡的,神色清冷,身姿挺拔如松……
“四哥,十三弟,这是刚从乾清宫过来么?请上来一叙。”是九爷的声音。我一愣,九爷他们不是跟四爷不对盘儿么,怎么忽然出言邀请他过来说话?
“哼。”有人轻轻冷笑了一声。我讶异地转过脸,十四阿哥垂首坐着,从我这个位置看来,正好瞧见他嘴角边儿挂着一丝冷冷的笑,目光阴沉,闪过一丝厉芒。
心一寒,却见十四阿哥眉头一舒,转过脸儿,朗声笑着站起身来,紧走两步打了个千儿:“四哥、十三哥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几日辛苦!”
我本能地打了个寒颤。眼前的十四阿哥,言笑晏晏,却不见了方才的单纯爽直,那一瞬的阴森更是像烈日下的冰渣儿,一晃眼儿不见,几乎让我以为那是个错觉。这个人,竟是有几个面具么?
方才我竟以为他还是个孩子……暗暗苦笑,兀自心寒,耳中已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刚领了差过来,这就要往户部走一趟。”
“可不是,这几天竟是一点儿没得闲儿!”十三阿哥朗声道,一甩辫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笑眯眯瞧了我一眼:“咦,小语也在?”
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赶紧福了福身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十四阿哥双手一拍,一脸遗憾道:“我方才还在跟小语说,叫她跟十三哥切磋切磋音律,哪知十三哥竟忙得这样儿,”转身拍了拍我的肩,“也只好等他忙完这一阵儿,嗯?”
搁在我肩膀上的手掌,好像有千斤重。我就势又弯了弯膝盖:“十四爷说哪儿的话来?奴婢如何敢劳烦主子。”那只手却还是稳稳当当停在原地,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
我只觉得嗓子眼儿干得很,忍不住想要苦笑,心底却慢慢窜上了一星儿火气,渐烧渐旺。
就在我快要抑制不住怒气的时候,四阿哥慢悠悠儿地开了口:“好在这会儿忙里偷得闲,十三弟吹奏一曲又何妨?小语,去丽景轩把十三爷的笛子拿来。”
我心中砰砰直跳,巴不得这一声儿,忙不迭弯腰道:“是。”抬脚就走。还没走出亭子,便听见九爷的声音:“还是算了吧,如何敢久耽二位的差事……”
“既如此,我们也就先去了。小语这会子若得闲,去德妃娘娘那儿拿一盒安眠的香来。”四爷淡淡道。
我忙答应了一声,不敢再多待,稍微回想了一下长春宫所在的位置,匆匆去了。
皇宫真的很大,且与现代的格局大相径庭,说起来在这儿住了一年多了,我还是两眼一抹黑。平时几乎没有时间出来,大内禁地也由不得人乱逛……绕了好几个弯儿,总算找着了,我松了口气儿,先进去报了德妃身边儿的管事宫女。那宫女亲捧了香盒子送出门儿,一见我,倒似认了出来,微愣了愣。
我忙笑道:“奴婢办差回去,路上碰见儿四爷、十三爷,四爷想起前儿娘娘给的香忘了拿,吩咐奴婢跑一趟。”
那宫女“哦”一声,点点头,了然道:“偏劳你了。”我赶忙挂上个笑脸儿:“姐姐说哪里话来。”转身捧了香盒子走了老远,还能感觉到背后溜来溜去的好奇的目光。我不禁咧了咧嘴。
沿着来时的路一溜儿小跑,走了多一会儿,忽然一个急刹车站定,想起一事来:四爷这会儿一定去了户部,难道我要追到户部去送香不成?他住在宫外,我又不能出宫……
想是他随口为我找了一个脱身的由头儿,却压根儿没想到后来的事儿。我哭笑不得地站了一会儿,左思右想,只好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把香送去了十三阿哥的丽景轩。
目送着小太监拐个弯儿不见了,这才略放了心。一边儿往回走,一边儿思忖着刚才的事儿,越想越觉得糟心,搅和在这帮阿哥里头真不好玩,简直是太不好玩了,方才的感觉,就像是被扔进一锅滚烫的稀粥里搅啊搅的,他们或许驾轻就熟,我可是这会儿都还在眼晕呢……
这也怪不了别人,我闷闷地想。是我自己现眼,麻烦才会层出不穷地粘上来。什么叫作枪打出头鸟儿,现在算是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只是代价惨重了点儿。
狠命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用力闭闭眼,双手握拳大喝一声:“振作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猛一睁眼儿,天!四阿哥正似笑非笑地站在我跟前……
我惊得后退两步,迅速调集脸上的肌肉,摆了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脸:“你,你不是去户部了么?”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而一笑:“我骗他们的。”
啊?我眨巴眨巴眼,慢慢地长大了嘴。
他不再看我,踱到路边儿柳树下,弯腰坐在了山石上。
“坐。”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迟疑了一下,想想这儿位置偏僻,未必有人看见,也就一步步蹭了过去,轻轻坐在他旁边。还没坐稳,他的手臂一张,用力把我拥进了怀里。
我的鼻子重重磕在他的胸口上,鼻子一酸,也不知道是不是撞着了泪腺,眼泪水儿竟刷地流了下来,比开水龙头还快。
他轻叹了一声:“生我的气了,嗯?”
我抽噎着摇了摇头,眼泪却落得更凶了。他不说话,只是拥着我轻轻地摇晃着,好像抱着一个孩子,那么的轻柔。我闻着他身上干净的熏香味儿,心渐渐的宁定下来。
“为什么每次单独见到我,都要先哭一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我想了想,抿抿嘴角儿,一笑:“可能最近水喝的太多了吧。”
他啼笑皆非,缓缓松开了胳膊,含笑柔柔望着我,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他的手暖暖的,好像迎面吹来的软风。
我忽然一点儿都不生气了,这些天的幽怨,被这一阵儿轻软的风吹到了遥远的、看不见的所在。仰着脸儿,只是痴痴地望着他,眼泪忽闪着又落下,唇边却漾起一个大大笑容。
他一顿,半是怜惜半是动容,叹息着捧着我的脸,抚去滴落的泪,轻轻吻在了我的眼睛上。
脑子里好像被丢了一颗原子弹,轰然爆炸,热气儿迅速地填满每一个毛孔,蒸得我浑身都烫了起来。我晕头转向,屏息凝神,感觉他温暖的唇轻轻贴着我的眼睛,心里湿润润的,忽然感怀到无法言喻。
从没有这一刻,我们如此靠近。这个温柔得近乎虔诚的吻,仿佛他那双奇妙的手,拂去了我心间萦绕不散的乌云。
“等明儿得了空,我就去求皇阿玛,让他把你许给我,嗯?”声音柔柔的。
我心里一紧,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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