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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花送远香】
虽然不是数九寒天,可是在水里这么泡一回,对小孩子来说也不算小事。铮儿被晓霜连灌了好几天姜汤,虽然各种照顾无微不至,到底还是伤风了。好在小丫头身体底子好,无非就是鼻塞咳嗽,当夜稍稍有些发热,喝了几服药没几天也就痊愈了。
福慧那孩子就惨了点儿。皇后那好药好补品车载斗量,饶这么着,他的病情依然来势汹汹,连烧了好几天,烧得神志不清,一度水米不进。皇后忧心忡忡,亲自照料了两夜,却依然不见一丝好转。铮儿天天嚷着要去看福慧,我也想去看看,然而一听晓霜说那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立刻就打消了念头,只让人送了几支人参、两盒燕窝。
虽然年家此刻已是朝不保夕,胤禛对福慧的疼爱却没有半分削减,隔几天总要去探视一回。众人都谓胤禛教子严厉,其实严父往往最慈,百忙之中,宁愿挤出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也要亲自过问、考察每个孩子的课业,这份细致就很不容易——至少我是没耐心陪铮儿读书练字的。
虽然福慧病势沉重,但皇帝皇后都如此上心,太医们自然是尽心尽力悉心诊视,丫鬟嬷嬷们更加不敢怠慢。虽如此,也不知这孩子底子太差还是这次落水真的伤了根本,总之一切努力都收效甚微,病也就这么不好不坏的拖了个把月。
这一日,我正昏昏欲睡地陪着铮儿背论语,外头小丫鬟忽然报进来,说是贵妃身边的谷儿姑娘求见。我第一反应是年妃的病,别是有什么变故吧?再一想,我又不是太医,即便是不好了也不该来找我啊.
正琢磨着,晓霜附耳道:“格格,奴婢先见见她?”我虽觉得谷儿来得蹊跷,但也觉得晓霜有些过分小心了:“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来寻我?——大事明知我帮不上,小事未必有谁敢怠慢不办不成。”晓霜劝道:“先探探口风总是好的。”想想自己前些天还敲打人家须得谨慎,无话可说只好点头。见我允了,晓霜扬声唤那丫鬟:“跟着我。”袅袅婷婷出了门。
不一时回来了,进屋先就退了丫鬟们,近前悄声说:“贵妃娘娘想求格格帮她见一面福慧阿哥。”我失笑:“可被你说准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又不好帮。”
“岂止不好帮,”晓霜有些着急,压低了声音:“这么大的干系,格格哪里担得起。将来皇后娘娘……格格岂不冤枉。”
的确,瞒过这么多耳目让年妃和福慧私下见面简直是天方夜谭,可以不用妄想的,唯一办法只能是去求胤禛。但即便是胤禛准了——且不论这种可能性有多低吧——皇后那里怎么想?自个儿巴心巴肝养着别人的孩子,忽然亲妈说见就见了,可有多闹心,届时一句不咸不淡的“怕过了病气儿”就能堵回来,就算强行见了,只怕心里也就从此落下疙瘩,年妃现在是什么都不怕,我可就惨了。
我这边正琢磨呢,外面呜呜咽咽的哭喊声就传了进来:“……奴婢知道安主子慈悲,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看在您往日的情份上……小姐她天天念着小阿哥……奴婢给您和小格格磕头了……”这谷儿是从小儿跟着年妃的,一着急旧日的称呼也带了出来,说话更是颠三倒四没个顾忌,晓霜听得着恼,怫然道:“外头的人都死了么?”
一时间,扶的扶,劝的劝,夹杂着哭声、恳求声、磕头声,听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有些不快:年妃这分明是在给我出难题。她平时也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约莫是病糊涂了?
想到她的病,又想到奄奄一息的福慧。前些时铮儿发热,虽太医说了不碍,我依然揪心得整晚不得安寝,直到孩子好转了才睡了个安稳觉。如今若我与年妃易地而处,亲兄命在顷刻,家族危如累卵,亲儿生死不知,自己又病骨支离,心底那一份煎熬苦楚,当真是生不如死了。越想越是心软,厌烦也不知不觉消了大半,叹了口气:“晓霜,你去劝她,”低头默想了一会儿,道:“……就说若有时机会跟皇上提一提,我琢磨着怕是不成,看她主子的造化了。”晓霜急得声音都变了:“格格,您何苦趟这浑水。”我摇头:“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说呢。”晓霜一下子跪在我脚边:“格格,就算为了小格格,您也要三思啊。这皇后娘娘……”
我只好道:“你起来。”见她磨磨蹭蹭的不肯起身,无奈,迟疑道:“这事不见得就能传到皇后那里,我猜一开口,皇上就得回绝了。”
晓霜愣了一会儿,急道:“那您还……”
我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先起来。”又放低了声音:“放心吧,皇上不至为这个恼我的。”
晓霜还待要说,外面哭喊声又传了进来。她无可奈何,只好转身走了出去。半晌回来复命,边叹边说:“刚磕两个头就被方嬷嬷她们几个搀住了,饶是这样青砖上还留个血印子呢。想是真急了。”
我心中涌起兔死狐悲之感,看看晓霜,她也微有戚色。
晚上胤禛很早就过来了,照例先看铮儿的课本子。我自己的字练来练去练不成气候,只有平日实在闲得发慌了才提笔写几个,胤禛偶尔遇上了,随口指点几句,我也就随手胡乱写写,他明知我应付了事,也不怎么理会,但对铮儿就截然不同了,哪一笔歪了,哪一笔轻了重了,都要用朱笔圈了出来,细细讲解,令她反复练习,直到毫无瑕疵。我在一旁围观得无聊,踱到一旁抱着茶杯想心事,这年妃的事,说还是不说呢,是现在说,还是再找机会?看胤禛今天没什么喜色,但也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这事到底怎么开口才好?
我在心里打着腹稿,胤禛讲完了字,又抽女儿的《四书》,还好小丫头争气,背的挺流利,有几句打了磕绊儿,想了会也都答上了。我看着胤禛脸上微有笑意,决定趁热打铁,成不成的先问过再说吧。
铮儿知道胤禛不爱夸奖人,但小丫头惯会察言观色,见父亲满意,愈发得意起来,扑到胤禛身上讨点心吃。胤禛随手从桌上一碟腌梅子里捡了一颗,笑呵呵塞进了铮儿嘴里。我赶紧给晓霜使了个眼色,晓霜忙迎了上去,接过铮儿退到一旁,我道:“带她去睡,仔细暖着。”
待晓霜掀帘子走远了,胤禛抬头看我,似笑非笑:“你又捣什么鬼?”
我早想好了,这种明摆着要挨骂的事儿,越是遮掩,越恶心人,总之瞒不住他,索性开门见山:“我呢,有件事呢,要请您的旨意。你要是答应呢,那自然好,要是不答应也别发火,行吗?”
他笑意微敛,看了看我:“说吧。”
我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又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在他的盯视下硬着头皮故作轻松:“今儿个早上,贵妃殿里的谷儿来我这托我求情,说是贵妃娘娘想见……福慧阿哥。”
胤禛仿佛没料到我迸出这么一句话,一时间倒好像怔了下:“就这?”
再没料到是这个反应,我也跟着愣住了:“是啊……就这个。”
他打量了我一眼,眉毛这才慢慢蹙了起来,好像刚刚听明白我说了什么,斥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叫说的什么话?我看如今你倒还不如铮儿懂规矩。”
我一看果然发火了,赶紧赔笑:“谷儿哭的我心里怪难受的,也不过帮着问一句。不行就算了,也值当发脾气么——咦,你刚才可是说了不生气的,这我得谏您一句,君无戏言哪。”
他沉着脸道:“别插科打诨的,我跟你直说了吧,年家的事儿你远着些,也别找老十三打听。左右事不关己,何必劳心劳神。至于朕的女儿,朕要是护不住,这把椅子不坐也罢。”
这话说得太重,我一听就怂了,再不敢言声,心里把十三这个大嘴巴恨到天边去。转念一想,万一不是十三说的呢?心里一抖,愈发心虚了,低了头道:“我错了,我再不多问了。”
胤禛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语气也不知不觉放软了:“你好好儿的,再别让我操心了。”
我点点头,再无话可说。年妃的求恳我已尽力,奈何年家一姓至此再无生机,情势如此,纵然有心相帮,也无力回天。
这个孩子,恐怕永不可能再见到生母了。
我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末了,低声问:“福慧可好些了么?”胤禛摇头,又叹一声:“老样子,换了三四个方子了,总也不见起色。”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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