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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幽篁里】
想着总归得问候一声,第二日便带了铮儿去年妃那里。出门前拉过小丫头,悄声道:“福慧哥哥的额娘病了,咱们去瞧瞧她,你说好不好呢?”
小丫头乖巧点点头。我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想了想,又道:“福慧哥哥的额娘其实铮儿也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年纪幼小,不记得了。她可喜欢你呢,还送给你一枚小金琐。”
小丫头顿时来了兴趣,道:“额娘,我怎没见过?”
我笑着命晓霜将那金锁从箱底翻了出来,仔细挂在铮儿脖颈上,柔声道:“福慧哥哥上次来给额娘请安,何等有礼,今儿个铮儿头回登门给他的额娘请安,也要乖乖听话才是。玉嬷嬷教给你的请安规矩还记得么?”
小丫头脆声答:“记得。”
我满意地理了理她的衣襟,牵着她徒步向年妃居住的秋兰斋缓缓而去。
去早了怕扰年妃休息,特意等天光大亮才出门。这个时辰园子里暑气已生,并没多少人游赏,因此一路迤逦行来,竟没遇见什么人。远远瞧见秋兰斋院外月亮门,晓霜上前几步知会了一声,我牵着铮儿方走到门口,屋里早迎出一个身着宝石蓝比甲的丫鬟,眉目清秀,神态沉着,一望便知是年妃跟前得力人。
“奴婢谷儿给安嫔娘娘请安。”
我摆摆手,笑道:“起吧。贵妃娘娘起身了么?我这可来得冒昧了。”
“娘娘的芳驾,请也请不来呢。贵主子身子不爽快,心绪烦闷,奴婢们正愁无人开解,幸而安嫔娘娘来了,可是想不到的喜从天降。”谷儿声音清脆,一番话更是一丝缝儿也没有。我微笑听着,随她穿过花木扶疏的小院,直走到正屋前。
还未问安,里屋传来一声轻唤:“是安妹妹么?快请进来。”门上珠帘瑟瑟轻响,一左一右勾了起来。我迈进屋内,蹲身福了一福,道:“许久不曾来请安,贵妃娘娘安好?”铮儿也随着我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年妃支起身子,早有小丫鬟塞了几个靠枕扶她歪好。她挽了挽鬓发,微笑道:“病中无状,妹妹见笑了,请坐。这就是铮格格了?”
铮儿依偎在我身边,正好奇打量她,见第一句话便问到了自己,展颜甜甜一笑:“铮儿给贵妃娘娘请安。您果然识得我,额娘说咱们早就见过了。”
我揪了揪她的小辫,道:“忘了方才怎么交代的?你的礼数呢?”
年妃连声道“不妨的”,又说“年纪小,别拘了孩子”,细细打量一番,含笑招手:“有些日子不见,长这么大了。好孩子,过来给我瞧瞧。”
年妃是真心喜爱铮儿,同为女人,同为母亲,我看得懂她眼底的温柔与疼爱。小丫头从小就不认生,谁抱都要,谁逗都笑,所以人缘一向不错。此刻依在年妃身边,一问一答,极是乖巧,年妃更加喜欢,抚着小丫头的脖颈,向我笑道:“这孩子真可人疼,到底妹妹调教得好。”我笑着欠身:“给娘娘请安自然不能缺了礼数。平日却闹得我头疼。”
年妃微笑:“有个孩子在跟前闹一闹,是妹妹的福分。”
我蓦然想起福慧此刻养在皇后那里,顿时闭了嘴,低头抿了一口茶。
年妃笑着跟铮儿对答了几句,转眼看见铮儿胸前挂着的金琐,似乎怔了怔,用手托起静看了一会儿,转头笑道:“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物件儿,难为妹妹……倒叫我惭愧了。”
我尴尬笑了笑,自然不好说这金琐一直撂在箱子底,不过是今日为哄小丫头才特意翻出来的。原想着年妃见了会高兴,不料她敛了笑意,托着金琐不言不语好一番细看,眼中竟似有泪光一转。
我心中暗呼糟糕,原是来宽解病人的,没想到反而勾起了不知哪一桩伤心事。
主人情绪低落,客人自然不好久待。又问了几句病情,说了些“宽心养病,过几日便好了”之类的客套话,就辞了出来,谷儿直送到了月亮门外。
我牵着铮儿的手边走边琢磨,到底这金琐惹了什么不痛快,想来想去一直不得要领。
晚间,安顿铮儿睡下了,晓霜拿了金琐来问要不要收起来,我沉吟半晌,接了金琐左看右看,忽然想起晓霜是雍王府出身,转头道:“你可见过年妃娘娘往年佩戴这枚金琐?”
晓霜想不到忽问起这个,侧头回忆了一会儿,说:“年妃娘娘的头面首饰,自然有她跟前的丫头收着,我没留心过。倒是李主子颈上一直佩着一枚翠玉葫芦,从没见摘下,府里人人都知道的。”
我细细回忆当日情景,喃喃道:“当初凑巧在御花园遇见,这金琐却是她随身带着的。”
晓霜听了,又低头看了一回:“这锁片小巧,看上头刻的口彩,似乎是给小孩子佩的。”忽然又似想起什么,道:“奴婢记起来了,当年在藩邸时,年妃娘娘曾有个小公主的,可惜两岁上没了,年妃娘娘跟着就大病了一场。——这金琐,定是小公主的。”
我恍然道:“原来如此。”凝眸细看掌中金琐,锁边萦绕着朵朵祥云,正面銮刻着仙鹤、如意,反面四个小字“一生平安”,光华灿烂,熠熠生辉。想起年妃对铮儿万般怜爱的模样,不自禁为她难过。
第二天傍晚,胤禛来了。捏着铮儿小手临了一回字,又将她抱在膝上说笑一回,末了命晓霜领她去园子里摘花。隔着窗子笑看了一会儿,转头道:“昨儿个带小丫头去看年妃了?”
我愣了愣:“雍正爷忙不完的国家大事,我们娘儿俩串个门儿竟也能上达天听?”
胤禛忍不住失笑:“偏你怪话多。”顺手凿了下我的脑门,笑吟吟又道:“我却不知你何时跟她这般要好了。”
我说:“也谈不上什么要好,只是贵妃有疾,礼当请安才是。”
胤禛笑了:“我倒忘了,论知礼,这两年怕是谁也比不过你。”想了想,沉吟道:“可跟你说了什么?”
起初有些不明了,待体会出他话里的意思,又是好笑,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慨叹。垂眸定了定,低声说:“拢共没坐得半盏茶时辰,只剩下客套了。”
胤禛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直直望着门外影壁上闪烁的阳光,沉思半晌方道:“既如此,今日再去,好好聊聊。朕也去。”
一个“朕”字,让我心中一紧,默然不语。
今日不同昨日,因为皇帝銮驾到了,年妃一左一右扶着两个丫头,颤巍巍站在正门前候驾。我想起胤禛方才说的“论知礼,这两年怕是谁也比不过你”,低头一笑。
进屋赐了座,胤禛略问了问病,又是一番套话。我在一旁听得索然无味,铮儿更是无事可做,伏在我膝上摆弄衣带。
胤禛笑看了我一眼,道:“立雪担忧你病中心绪不展,定要来陪你说说话。”
年妃微笑道:“难为妹妹真心想着我。如今旁人来我这儿,也不过是应景儿的事罢了。”
胤禛淡然一笑,盯着年妃道:“哦?应景儿的事,你这么看?”
年妃含笑道:“臣妾不敢。”招手叫了铮儿,柔声道:“铮格格不是爱吃我这儿的香雪玫瑰酥么?”说着端过一小碟点心。铮儿笑看了看我,伸手拈了一枚塞进了嘴里,我忙道:“慢些,别噎着。”胤禛端着茶盏正要喝,闻言失笑:“我怎么瞧着这孩子吃相神似你?”
当着外人我不敢发作,只略瞪了他一眼,忽略他眼中笑意,转头假装没听见。
年妃恍若不见,拉着铮儿的手,笑说:“妹妹若真想宽我的心,就请常带着铮格格过来。我一瞧见这孩子,多少病气儿都散了。”说着揽过铮儿,抚着她的背,温言:“今儿个怎么没带金琐?”
我暗道那金锁既然犯了你的心事,怎么还好带来,正有些担心铮儿如何答对,却听胤禛端着茶碗,微微蹙眉:“什么金琐?”
“那锁片皇上见过的,”年妃笑着用手比了比大小,“上头刻了字儿,一生平安。工艺虽寻常,却是出嫁前二哥送给我的,他说:二丫头,等你有了小小二丫,就转送给她罢,算是舅舅的见面礼。可惜我的小女儿,小小二丫头,早早就没了,如今,二哥也要没了……”
我觉得自己脸都白了,心跟着她慢条斯理的声音就提到了嗓子眼。不待她说完,胤禛“砰”地一掌击在桌上,茶盘、果盘跳得老高,一碟水晶葡萄滴溜溜滚得满桌都是。屋内一瞬静了下来,胤禛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顿,拂袖而去。
年妃苍白的脸颊上,两道泪水直流了下来,好像瞬间被抽去了力气,软软倒下,伏在枕上只是呜呜咽咽哭个不住。我站起身,尴尬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铮儿呆呆看着年妃,又抬头看我,眼神满是疑惑不解。
这一番动静早惊动了外头丫鬟,谷儿煞白着脸第一个走了进来,见年妃正哭得伤心,走近欲劝,却又无言。
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从桌沿滴滴答答直淌到地上。我低声道:“谷儿,把桌子收拾了。”
谷儿用绢子拭尽了水,收拾茶盘,向我福了一福,悄悄带上门出去了。我看了看仍在抽泣的年妃,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长叹一声,只觉得头大如斗。
年妃侧过头来,面上还泛着泪光,脸上却已微微带着笑:“……二哥没了,也不打紧,反正我也命不久长,兄妹两个到了那一世,总还能见就是了。妹妹请帮我把这话带给万岁爷。”
我想劝一句“何至于”,看着她微微含笑的样子,只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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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这次更得比较快吧?
我真是堕落了。。。TAT
今后尽量保证周更一到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