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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隔山岳】
太后静静看着我,脸上神色变幻,闪过一丝怨怼,一丝复杂。我紧紧盯着她,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点点愧疚,但我失望了。
“你果真有些不一样。”她缓了口气,看着我,微微一笑。我愣了愣,那笑容里少了凌厉,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黯淡和……倦怠。
“胆子真是大。”她嘴角一抹笑谑,“十几年前我就瞧出来了。脑生反骨,胆大包天,自作聪明,这副样子竟然能活到如今,也殊为不易。”
这十二字评语毒辣无比,字字诛心,我噎了口气,先前的气势也不由弱了弱。
她盯着我,眼中闪过一抹居高临下的嘲笑。我缓缓坐回椅上,垂首想了一会儿,抬头道:“娘娘,以前不明白您为何对我生出这样大的戒心,现在我懂了。”无声一叹,我又道:“您尽可以放心,我既没有您的魄力,也没有您的手段,更没有您的念想。皇上也不是先帝爷,我腹中的孩子……无论男女,也只求个一世平安的福分而已。”
太后不答,眼中讽刺的意味更浓。我笑得有些倦怠: “您想得对,我不是无欲无求,只不过和您求的不一样罢了。” 长叹一声,觉得心累。为什么要说这些?向一个永不可能理解我的人剖白。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埋在心底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话,竟然在这个奇异的晚上,对这位垂死的、满眼嘲讽与恨意的老妇一一说出。
“您和皇上之间,终归是没有母子缘分。我也想明白了,人生在世,百种好处总不能样样占全了。这也就是十四爷如今还在西北的缘由吧。”
太后目光一闪,露出几分恨意。我心中更寒,嘴角缓缓挂上一抹淡笑,笑中却有些苦意:“您是母亲,您不要他……都说血浓于水,哪知道一般都是儿女,同样也能厚此薄彼。当年皇上被送到孝懿皇后宫里,您也是打心眼里乐意的吧?”摇摇头,我撑住扶手正欲站起,太后嘴角一钩,幽幽道:“你真以为,当年送皇上到承乾宫是我的意思?”
我一怔,转头望她。她怔怔望着房门,眼神深幽,变幻不定,一时怜惜,一时幽怨,一时凄婉,一时柔和,好像眼前站着四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孩子。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太后方缓缓道:“老八那孩子母家弱了些,所以配了郭络罗家的闺女,老十三额娘去的早,就格外偏疼些。我初入宫又是什么身份?比你们良主子好不到哪里。”她声音轻得有些飘忽,在静得可怕的屋子里,幽幽回响着。
“龙子?滑天下之大稽。”
我忍不住叹了一声。她看也不看我,声音很轻很轻,更像在自言自语:“那孩子,那孩子……唉,怎么生了那样一双眼睛?他跟着太子淘气,在承乾宫外头罚跪,那么火辣辣的青石板子晒了一天,我给他茶水,给他糕饼点心,他不要,他那样瞧着我,他不认我……他的皇额娘,不是我……早就不是我了。”
我黯然。原来……不是没有,只是——迟了。
“也好,也好,也好……承乾宫的孩子,也好,也好……”太后的声音渐渐低了,有些失神地望着帐顶。
我心中层层叠叠的悲哀漫卷而来,哀悯之下,想劝慰,想问更多,一时却说不出话。
“先帝啊……”淡淡怅惘,淡淡笑意,“真是圣明。”
没等我品出更多的意味,帐中锦被下的身子一阵抽搐,无力倒在了枕上,喉间“咯”的一声,没了动静。我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扑向床边,尖声大叫:“来人!……来人啊!”
门砰的一响,呼啦啦涌进一堆人。喊的喊,叫的叫,乱成一锅粥。我脑子里一团混乱,跪在床前,只觉得衣背湿透,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
一双手握住我的肩,连拖带抱地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惘然抬头,是胤禛。
“立雪,”来不及寻帕子,他直接用手拭去了我额上的汗,急促道:“没事吧?”不待我答,他打量一番,神色稍缓,蹙眉道:“你先回去休息,太医随后就到。”
我下意识看向床:“太后娘娘……”
他深吸一口气,阴郁道:“快回去。”微一示意,一旁垂首侍立的宫女马上过来扶住了我。
我站着不动。脑子里依然纷纷乱乱,好像还回响着太后晕厥前那几句话。抬头看向他,我欲言又止。该怎么说?太多我无法窥测的过往。这看不见天日的深宫,掩埋了多少人一生的纠葛与悲欢。谁能妄言,谁能说清。这对母子四十余年的心结,有着真实的爱,真实的恨。
“祯儿,祯儿……禛儿……”
“她在叫你。”我轻声道。
他静静看着枕上那个痛苦辗转的老妇人,嘴唇动了动,淡淡道:“她在叫十四弟。”
忽然涌上无尽的泪意。好像看见了许多没有来由的、可笑的痴心,那一点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祈望和等待,是怎样在四十年的漫长光阴里慢慢消磨,一次次燃起,熄灭,终究冰冷下去,终究失之交臂。
只余灰烬。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挣开了搀扶的人,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床前,太医还在忙碌着诊脉、扎针,宫女们一脸惶恐地试图按住神志不清、神情痛苦的太后。
不是很远,只有一步。我牵着他走到床边,毫不犹豫地抓过太后枯槁的、扎着银针的手。
“他来了……”我轻声说,“他在这里。”
极轻极轻的,两只手缓缓交叠在一起。他僵立着,一动不动。手指相触的瞬间,他微微的,几不可见的一颤。
“禛儿,禛儿……”
像一颗细小的石子丢进湖面,幽深的眼眸泛开一缕缕看不分明的暗纹。我有些执拗地将他僵硬的手掌掰开,握住了老妇人瘦弱的手。
这只手,也曾经十指纤纤,秀如葱管吧,在很久很久以前。
“禛儿……”
他身子一动,缓缓弯下腰去,双手握住了那只无力的手掌,伏在了枕前。
“额娘,”他低低道,“额娘,儿子在这里。”
声音极轻,极恭顺,甚至有一丝怯懦。锦被下的妇人忽然安静,像个乖巧的孩子,枯槁的手摸索着,手指无力攀住了他的掌心。
“这么大的雪,怎么就穿了一件袄子?”她喃喃,“别走啊,让额娘看看你……禛儿,禛儿,到额娘这里来,额娘看看你……”
他闭上眼睛,额头抵在相握的手上,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我不走,额娘。”他温言,“我在这儿呢,儿子在呢……”
禛儿,还是祯儿?
我神情复杂地看着床上的太后,想着她的疾言厉色,她的黯然失神,她眼角眉梢的恨意、不甘和惘然,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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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数不清的过往片段,忽远忽近,试图看清,却只有模糊的影子。只有鼻端,好像还萦绕着幽幽淡淡的白梅香。半梦半醒间,一阵沉沉的波浪漫过耳边,一层叠着一层,悠悠不尽。
“当…………当…………当…………”
朦胧睁开眼,我定定躺在床上,过来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心邃然一沉。
太后……去了。
轻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轻轻推开,一星烛火飘进了屋里,晓霜点着了桌上的烛台,悄步走到床边,轻声道:“格格。”
我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疲惫道:“晓霜,扶我起来更衣,咱们马上过去。”
晓霜忙道:“格格,皇上下午传了口谕的,让您安心养胎,哪儿也别去。”
我心中沉重,不愿意多言,简洁道:“扶我起来。”晓霜看出我情绪不佳,不敢再说,默默扶起了我,简单梳了头,我褪掉镯子、发簪、耳环,一身素白,扶着晓霜的手出了门。
远远看见永和宫灯火通明,已经挂上了高高的纸灯笼,凄厉的哭声隐约可闻。我心情沉重,下了肩舆,道:“走过去吧。”
晓霜默默不语,多半以为我不愿错了礼落人话柄,但我心内明白,最后那一番长谈,有些东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我对太后,不再是单纯的反感、不屑和隐约的畏惧,似乎又多了一些什么。喜爱?亲近?倒也说不上。只是,许多故事随着她的离世,永远变成了无人知晓的微尘,不容追问,不容置喙。
那就让一切都尘封吧。
我抬头看一眼在夜风中轻轻打转的白灯笼,垂首迈进了永和宫高高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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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否有些潦草?orz
新文打算开坑了,还是古言+穿越,夏天仔不好意思哈,上回说抗战题材是瞎扯滴。。。
因为今后都会很忙,吸取小破惨痛教训,再也不敢不存文鸟。。。。。。。。新坑先攒着好了,小破完结后发文,希望大家到时也能喜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