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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上松雪落】
笔尖在柔软的笺纸上轻轻一按,一挑,一点朱红缓慢氤开,像颗明艳的朱砂痣。
我提笔后退两步,歪着脑袋细看墙上的画。几朵红艳欲滴的梅花跃然纸上,实在可爱。忍不住又提笔去涂,笑着随口问:“冬天已经过去一半了吧?”
没人回答。捏着笔的手忽然被轻轻握住,我微一惊,他已经揽住我的腰,在耳边轻笑:“这九九消寒图,一天只许涂一瓣儿,你都画尽了,余下日子可怎么好?”
热气吹进耳朵,痒痒的,我笑着躲:“这也有话说?横竖雍正爷规矩大。”
他气笑道:“口没遮拦。”
我待要说话,他点了点我的鼻尖:“忘了太医怎么说的?少开口。”我咧咧嘴:“是你不想听我的公鸭嗓吧?”
他想了想,道:“是有些难听,方才在帘子外头听着,还以为小禄子在屋里呢。”
我险些气背过去,一把拧住他的胳膊,待要嚷嚷,他哈哈笑着捂住我的嘴:“可别叫喊,看小禄子听见,不肯侍弄你的宝贝忍冬。”我气忿忿地瞪他半晌,无奈摆摆手,示意休战。
他笑眯眯地松开手,顺势携我走到桌边:“药刚煎好,快喝了。”
我叹了口气,他按着我的肩让我坐下,端起碗递到我手里:“别磨蹭,一气儿灌下去就好了。”我盯着墨汁似的中药,一咬牙,仰脖灌了下去。
他递过茶碗,我漱了又漱,将茶水吐到痰盂里,郁闷道:“满嘴怪味儿。——不用拿糖了,总归到晚上才散得了。”
他皱眉道:“明儿个让太医院想法子合几粒丸药。”又道:“你别说话了罢。尽说个不停,看夜里嗓子疼。”
我不自觉摸了摸脖子,心想:岂止夜里,简直无时无刻不疼。不过比起上个月已是好得多了,那些时简直没法吃饭喝水,连咽唾沫都疼得我眼晕,更别提开口说话。胤禛震怒踢翻一张桌子以后,药方又换了两回,这才好得快了。
也许不能全怪太医们,我自己心绪不稳也是原因之一吧?一直琢磨着胤禛问起时该怎么说,太多未经证实的猜测,一出口,很可能就是来日隐患。哪知我白担了心,胤禛一直淡淡的,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仿佛我没有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一整年,最后奄奄一息地被十三带回来。
他张望了一眼窗外,道:“要过年了,你在这儿养了这么些日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看腊月底可以搬回宫,如何?”略一停,又道:“圆明园开春就要整修,折子上了几道了,我今儿个才准。”
我瞪着他:修整就休整,横竖修不到我这个小院儿来,干嘛非得搬。
他看出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工程可着实不小,首先顶上的瓦都要换,你住这儿怎么清静得了?”
我轻声道:“能不能开春再搬?”
他握住我的手,手指摩挲着我的手心,半晌,低声道:“我想跟你一块儿过年。”
他必定想到了,去年我是独个儿过的春节。想到那时的孤单凄凉,看着他有些黯然的表情,我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只是……
有些自嘲地看向窗外,花架上的忍冬已抽出了嫩绿的叶子,再过月余也就开了。我总是这样,从一个地方匆匆去到另一个地方,不能停留,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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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抬进高高的宫门,我默默放下了帘子。深红色的巨大木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我微微闭上眼睛,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顾虑重重的小丫头,满心算计着怎么逃回去。
软轿轻轻落下,晓霜撩起门帘,我扶着她站定,面前是一个幽静的院子。正屋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听松阁。
一看就是他的字。我展颜一笑,再看两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对联,也是他的手笔:淡酒三杯酬明月,清风一襟听劲松。
晓霜一旁笑道:“我看这字儿,倒像格格的笔墨。”我失笑:“还好这会儿没旁人,不然真要把你家格格的脸丢尽了。我一直学颜字儿,才练了多久行书?”她笑道:“奴婢虽然不懂,大致模样儿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抿嘴笑:“你可知这是谁的字?”
晓霜一愣,细看了看,小心翼翼摇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不说了,省得你做噩梦。”
屋子布置得清雅简单,也是他的风格。晓霜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悄声道:“格格,奴婢瞧着真不太像皇宫。”我奇道:“哪里不像?”她环顾道:“说不上来。这起居室,倒像格格在香山别苑的书房。”
我也环顾一圈,失笑。
屋前屋后都是院子,后窗下还挖了不大不小一个荷塘。院里也有一棵香樟,还不太粗壮,树下不远处,花架都搭好了。晓霜喜道:“这下好了,格格的忍冬明儿个就能移过来。”我摇头道:“算了罢,何苦路远迢迢挖了来。”她道:“那就让小禄子原样儿种一棵。”
我又摇头,笑着说:“你瞧瞧,这花架比咱们那个大了足足一倍,还可以多种几棵别的藤蔓。”晓霜绕着花架转了一圈,喜滋滋道:“还真是。格格你瞧,皇上置了不少山石,定是让您种菊花的,连荷塘都挖好了呢。”
我抚摸着香樟粗糙结实的树干,眯眼仰望树叶间的阳光。冬天的太阳是柔和的,暖暖的,又不至于灼伤人。他的心也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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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进紫禁城的第一个夜晚,下了很大的雪。这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那么轻柔,一点儿也没打扰我的梦。奇怪的是,梦里竟然也知道下雪了,记忆与梦境交织着,我看到了很远很远的从前。
小时侯,南方虽然温暖,每年的冬天总还要下几场雪。一看到雪花落下就会跑到门外,支起耳朵听它飘下的声音。哪一年的正月十五?我看见自己打开门,提着小红灯笼走进了巷子里。耳边是啪啪的鞭炮声,眼前是星星点点的雪花,脚下是吱吱作响的雪地,身上穿着崭新的新衣服。手冻得直疼却谁也不肯戴上厚厚的棉手套,为的是趁人不注意团起个雪球,放到别人的脖领里。一边笑一笑闹,一边听雪花落下的声音。忽然间,又长大了,身边多了一个人,挽着我一步步走进漫天的风雪。那时不懂得看雪花的样子,只知道它会一片片的落下,然后一片片的洁白了大地,一片片的盖上了田野,一片片的留在了记忆里。
那场雪下了一夜,给没有鲜花的冬天带来了比春色还美的景象。
第二天一早,胤禛就来了。我正抱着手炉兴致勃勃估算着雪下得有多厚,何时可以出门,他披着雪貂斗篷大步迈进屋,卷进一股寒凉的风。
“就知道你坐不住。”他含笑取下斗篷,小太监接了过去,恭敬退出门。
我笑嘻嘻指了指炉上的茶,迫不及待道:“今年身子好得很,前儿个太医院把止咳、祛寒的药都停了,还说闲了多走走呢。”
他斜瞟了我一眼,笑而不答。我白了他一眼:“不信你去问。”
“不用问。”他闲闲道,“才好了一点儿,禁不住折腾。你安心再养两年,朕就准你出去赏雪。”
我悻悻道:“但凡要压人,就冷不丁儿摆出皇帝架子。”
他端起茶壶倒了一杯,不答反问:“这回的茶怎么样?你若不喜欢,我那儿还有顶好的普洱。”
我看着他低垂的眸子、淡定的神情,撇撇嘴,无奈长叹一声。
他莞尔一笑,抬头又道:“住得惯么?可还喜欢这院子?”
我下意识地环顾,想了想,道:“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真话。”
“真话就是,”我抿抿嘴角,“太好了,好过头了。”
“好过头?”他微蹙眉。
我坦然道:“不及香山别苑舒心自在。”
他蹙眉半晌,微一叹,牵过我的手,欲言又止,半晌,缓缓道:“宫里自然比不得外头,规矩、口舌是非都是甩不掉的。这些你都清楚。好歹忍耐些,我——会尽力。”
我轻点头,假装若无其事,扭头欣赏窗外银白色的院子,簌簌而落的雪。口舌是非,一字一字在心里默念。这就要开始了吗?
好像并没有瞒过他的眼睛。他凝视了我一会儿,微微一笑:“还记得那年你跟我说起坡翁与柔奴①的对答么?”
我想了想,笑了:“当然记得。”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他低声念道,浅笑着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闭了眼又睁开,温和清亮的眼睛静静看着我:“西北苦寒之地尚且去得,立雪,你在这儿一定会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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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皇宫深似海,口怜滴倒霉仔,侬又回去鸟...
近期可能会有小纠结,不过终会雨过天晴~
PS:①苏东坡与柔儿的对答...前文一定出现过,俺实在记不起来哪一章了...= =
出自苏东坡词《定风波》之序: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