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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春归梦】
康熙四十六年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早。永寿宫里的梅林极美,尽日只是看不够,我每天清晨都要折上几枝,每间屋子里都要供上一瓶。甚至,我摘了满满一篮梅花朵儿,填在夹纱枕里,搁在床头。
如此,连梦里都是梅花香了。
这还不算,某日里突发奇想:何不将梅花试着做成点心?琢磨了好一会儿,把梅花花瓣小心翼翼地一片片摘下,拌在糯米粉里,蒸成糕点,上头再缀了整朵的红梅,煞是好看。
良妃见了,笑问我:“这算不算‘牛嚼牡丹’?”
我眼珠一转,福了福身,嘻嘻笑道:“回主子,这叫‘锦心绣口’。”
碧云她们笑我已经疯魔了。我但笑不语,依然故我。
这是我在古代度过的第二个春天。宫里的春节,红火劲儿虽比不上民间,也已是相当热闹了,大宴小宴日日不断,赏赐更是流水价的送了过来。抛头露面的场合,我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了,就低眉顺眼地站在最后头,扎着脑袋假装自己是布景。碧云没心没肺的,还为我这段日子“旧疾迭发”忧心不已,我哭笑不得,只能装傻。
良妃淡淡的没说什么,也不多问,一应事儿俱都由着我,看我的眼神倒有些怔怔的,透着了然和怜惜。
正月十五那天,宫里惯例有灯会。这应该是皇宫一年里头最热闹的一天了吧?碧云她们几个一早儿就兴兴头头地开始准备,我虽然也想见识见识宫中的上元佳节是什么样儿,思虑再三,还是作罢。晚宴的过场儿走完后,良妃早早的歇下了,我托辞说书房里头的差事还没了结,碧云、霁月央了半晌,看拖不走我,也就结伴自去了。
我点了一盏小小的红纱灯,悬在窗棱下,翻了一本字帖,借着外头的灯色,准备安心练一晚的字儿。刚写了一页,忽觉灯影一动,似有人来,我倏地抬头,八阿哥正站在窗子外头,笑吟吟地看着我。
“难得过节,怎地不到外头逛逛?”
我一笑,说:“外头闹哄哄的,倒是一个人伴着灯清净。”
他笑道:“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个静性儿的?出来吧,我设了小宴,请你来。”我一怔,忙说:“算了吧,我这样静静儿的练字就很好。”他微微一笑: “今日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原想着解了你的相思苦,哪知正主儿却不肯赏光了。”
我又是一怔,这才想起几个月前刚进宫那会儿,我的“相思成疾”。话既然说到这儿,推托倒不好了,我遂起身合上字帖。他说:“外头冷,披上斗篷再出来。”我依他言,裹了件儿银鼠皮斗篷,跟着他出了门儿。
御花园里头张灯结彩的,处处灯火通明,人声笑语,倒有些街市的气息。我一路走一路看,不觉想起了去年元宵节的情形。转头看看旁边的八阿哥,他目光平视前方,呼吸沉稳,眼神淡定,嘴角边儿上含着淡淡的笑,说不出的儒雅,跟初见时没有半点儿分别。我怔怔瞧着,恍惚觉得过去的一年好像都不存在,前面就是那家古色古香的茶馆,再拐个弯儿,就是河边。
他似有所觉,转头微微笑着看向我,轻声道:“倒像去年的光景儿了。”我面上一烫,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
静静走了一会儿,他忽地开口道:“进宫也快一年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顺口答道:“能有什么打算?混日子呗。”他诧异转头看看我,见我不似说笑,微叹一声,摇头道:“我知你素性淡泊,只是既进了宫,凡事总得多想着两步,不能只看眼前。去年端午宴上的那首曲子,一听便知不凡。这会儿,你在皇阿玛那边八成早挂上名了。”
我心里一烦,说:“怎么你也这么想?不过一首词,我从别处偶然看来,又偶然被十五公主看了去,那天不过应了景。就是皇上这么问,也不过是这句话。”
他轻声笑道:“问?这种事儿怎值得深究。只消知道,一旦露了尖儿,再想藏拙,也是不易的了。你若安心韬晦,便不该出头。”
我皱眉道:“形式逼人。”
他微笑道:“承你情。”
我心中一动,见他唇边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淡静笑容,遂低声道:“我不过是碰巧儿得了彩头,哪里谈得上承谁的情了。”
他目视前方,道:“这些事且不去说它。皇阿玛不日即将动身南巡,你知道么?”
我说:“听碧云她们提过。南巡又如何?”
他说:“这是皇阿玛第六次南巡,上回还是康熙四十四年的时候。这次出门,八成你们也要随驾,虽不至有什么变故,万事还是小心着些。”
我停住脚步,诧异道:“唱首歌就得伴驾?敢情皇上竟是要去游山玩水不成?”
他眸光中笑意一闪,低声道:“自然是随我额娘一道伴驾。”
我“啊”的一声,满脸通红,嘟囔道:“怎地不说清楚?”他一笑。
越走越是偏僻,没多一会儿,八阿哥忽道:“就在前边。”我抬头一看,一面浩淼的湖水,中央的水阁四面透风,挂着竹帘,地上搁了两盏半人高的灯笼,映着几个人影儿。
待我们走进水阁,里头的三个人一同站了起来。八阿哥一面揭下披风,一面指点到:“这是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是旧识了。”我一一施礼,抬头看去,九阿哥脸色苍白,眉目俊秀,十阿哥神色粗豪,两人都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我。
十四阿哥见我过来,老远儿的就端上了笑脸。方一坐下,就忍不住道:“你倒藏得好,我去了娘娘那几回,总是见不到你人影儿。见天都在忙些什么?”
我抿嘴笑道:“真真是爷们的话。我何曾躲过了,只是当值,哪里容得乱跑呢。”他不依不饶:“回回都当值不成?”我笑道:“可不是?赶巧儿了。”
十阿哥开口道:“上回端午宴上,十五公主一曲雄歌,余音绕梁,原来出自姑娘之手。后听十四弟言道,姑娘竟是个琴棋书画俱精的才女,当真是失敬了。”
琴棋书画?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十四阿哥还真是能给我充门面。我赶紧起身道:“十爷谬赞了,语禾不过是个丫头,‘姑娘’二字不敢当。才女更是说不上,十四爷抬爱罢了。”
九阿哥一直面色阴沉地打量着我,这时方开口徐徐道:“语禾姑娘何必谦虚,一曲已自不凡,想来亦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话怎么透着古怪?我心生疑窦,也不去搭他的话茬儿,只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耳听得他们谈论起朝堂内外官员们的轶事,我毫无兴趣,只看见红木方桌上摆了一桌子吃食,除了时令瓜果,其他尽是些我们去年吃过的小吃。我一眼先就看见了驴打滚,焦圈,口水立刻就下来了,一年没吃到,真是想念得很哪。我忍不住感激地看了一眼八阿哥,悄悄咽了咽唾沫,见他们正聊得高兴,就拣了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吃了。
麻团,杏仁茶,艾窝窝,奶油炸糕,墩儿饽饽,枣卷果,甚至还有剔了签子的冰糖葫芦,一看就不是宫制,乃是正宗的北京小吃,从外头带进来的。
我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最大的爱好就是到王府井小吃街打牙祭。爆肚冯的爆肚,小肠陈的卤煮火烧,天兴居的炒肝,锦馨的豆汁,白魁老号的白水羊头,都一处的烧卖,全聚德的烤鸭,东来顺的涮羊肉,天福号的酱肉……真是想想都流口水啊。自从来到古代,就跟原汁原味的小吃绝了缘,今天也算是老朋友重逢了吧?
我感动得差点没哭出来。越吃越高兴,左手抓了块水晶糕,右手正把一块糖耳朵往嘴里塞,冷不防一抬头,八阿哥正一脸好笑地看着我。
大惊失色之下,猛一抽气儿,水晶糕呛进了气管里。我一边呛咳,一边抚胸,憋得满脸通红。八阿哥忍俊不禁,忙把枫露茶递到我手中。我猛灌了一气儿茶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抬脸一看,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早住了嘴,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老脸刷的一下,又涨红了。我嗫嚅半晌,小声说:“你们别停啊,接着聊……”
八阿哥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朗朗的笑声回荡在湖面上,好像连烛火都闪了一下。
我诧异地抬起头来,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他总是那么含蓄地微微笑着,我还以为他永远都是那样一副表情呢。
就像是一个面具,忽然一下子碎了。
再转脸看看九阿哥他们瞠目结舌的茫然表情,我“噗哧”一下,也忍不住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真好。
能这样放声笑出来,真好呢。
仿佛觉得有一根紧绷的弦儿,不知不觉慢慢的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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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看文的大大们,能不能给我留一点点意见呢?
几个字儿也行……实在是心里没底……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