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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当时。
小山庆一郎记忆里最痛苦的事就是没有考上高中的第一志愿。
这远比他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被幼稚园女生甩是因为单眼皮的缘故来的难过。他把电话线拔掉,不去参加同学会,甚至看见小山太太端来的慰问拉面感觉鼻子发酸。
那是种带点奇怪的恐慌,就好像所有的孩子都有糖果,而神独独遗漏了自己。
春假的最后一天,小山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小山太太赶出了家门。理由是缺乏充足紫外线的生物有害喵太的健康。
小山蹭蹭脚背。呆在家门口,脑袋里一片空白。偶尔有隔壁的大妈ABC后街的太太DEF笑着打招呼说,小山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是的,好久不见。
这声音就好象从身体深处不断地延伸开去,一遍又一遍。
光着脚走在路上。脚底被微热的地面烘得暖暖的。之前担心被杂物割伤脚的忧虑也在午后干净的空气中被遗忘。
拿手遮着眼睛。小山想,为什么那亿万万年前的阳光辐射到了这里依然带着余温。
2.
后来。
后来还是进了高中。认识了新朋友。开始了新生活。以前那一点点挫败以及任性逐渐被时间淡忘。
新同桌是一个聒噪的关西人。
喜欢拉着小山谈天说地,时不时唾沫星子飞溅,然后搔着脑袋咧开嘴笑。
虽然每天中午自己的便当要分他一半。
虽然自己对足球一无所知却不得不在世界杯热潮时听他侃侃而谈。
虽然至今对关西腔还是有一点感冒。
但,就是讨厌不起来。
他的衣服总是带着阳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闭上眼,整个人沐浴在光泽中。
自我介绍的时候,他站在讲台前。刘海是不符合规则的长度,慢慢滑落的时候,带着好看的弧线。他开口说话,是爽朗的关西腔。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金色洒了一地。小山坐在底下失了神。那短短的带着起伏的音节仿佛全被渡上梦幻的色泽,从左耳,从右耳,一寸一寸地沁入,回荡。
回神的时候,有人已经坐在自己右侧的空位,然后用和刚才同样的音调说话。
你好,我叫内博贵。
3.
起初,他们的关系仅仅只是桌面上的单边逾越。
小山一直很烦恼。
在双人课桌上有一个人明显霸道地抢占着大半个空间。
不是用来学习。
仅仅只是睡觉时能够更宽敞。
换了别人也许是要恼怒的事,可在小山的脑袋思考着的完全是如何才能再挤出多点的空间来,能写笔记,也不用吵醒隔壁的人。
直到弯曲的肘部觉得有些冰凉,侧过头去,看见的是满眼的无奈。
留口水了呀,小山想。然后把内盖在脸上的书稍稍挪开,轻轻地垫了张纸巾。
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只轻微皱了下眉,嘴里呢喃一声又睡了过去。
开始习惯看他侧睡的脸,那是完全没有防备的——天使的脸。
4.
小山喜欢说话。
但是他也很害羞。
所以,他是个喜欢说话,但是害羞在大家面前表达的高中小男生。
当老师提问有没有人自愿担任动物保育员的时候,小山还纠结在强烈的自我矛盾中。
举手?不举手?举手?不举手?
……
然后,手就这么被人牵着伸到了半空。
那个头发微有些地中海倾向的中年导师于是很满足地点点头,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两个名字,如他的体型一般苍劲有力。
内朝小山挤挤眼,嘴角仿佛要闪出金光。
于是他开始出现在他的生活,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
他们做起了动物保育员。
放学后一起相约在十字路口。
两个人背对背。
他们的家在相反的方向。
数一二三,就像害怕耍赖的小孩,虔诚地同时跨出了右脚,拼命向前奔去。
虽然暂时地他们向着不同的方向奔走,然而归来时,他们带着各自的宠物,面对面地走向彼此。
就像约定的那样。
呀,原来你养猫的!叫什么名字?
喵太。
哈哈,我的是LEON哦。
嗯。
好吧!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爸爸,小庆就是妈妈~他们是我们的孩子咯。
那是少年无心且单纯的想法。
他们为这样小小的快乐而幸福。
5.
学院祭的时候,小山几乎都碰不到内的人影。
事实是,有人忙得几乎连脚趾都参与进工作。
小山最后是在操场的旧体育室里找到内的。推门进去的时候,内正抱着大堆的道具和戏服梦周公。
笑容逐渐攀上小山的脸。他蹲下去,看对方睡得一脸幸福,不忍吵醒。
我们有很多个自己,可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只有一个。所以,我们是那么渴望另一个自己,渴望知道他所经历的——不同生命。
那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个体。
单纯,无害。
行动永远服从于内心的真实。
想笑的时候就笑,难过了就大声谩骂。
人缘很好。朋友很多。
那么在你众多的朋友中,我在哪里?
6.
内几乎所有的课都在睡觉。
小山甚至一度认为他完全是为了下课的活蹦乱跳储存能量。
你这样当心留级,小山说。
有你在,不怕。
嗜睡其实是有理由的。
踏进便利店,拿上喵太喜欢的猫粮,付款。
抬头的时候,有人正笑得好欢。
你在这里打工?!小山张着嘴巴有些惊讶。
嗯。来顶班的。一会儿就要走。
哦。
有些奇妙的感觉横隔在彼此之间,有一瞬让人觉得无法介入。
小山杵在那里,不知还要说点什么。内凑近他的耳边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可以走了。于是,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内拖着走在夜色笼罩的街道,地上洒满好看的星光。
东京的夜晚原来也可以如此宁静。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7.
内嗜睡的程度越来越严重。
有时就连下课也懒懒地趴在桌上睡得好无知觉。
那是一种另类的恐惧在小山的内心滋生开来。他会摇着内的手,神情好似担心他一睡不起。
你很缺钱吗?放学后留做值日的小山边扫地边问。
嗯?啊……是啊,我很需要钱……需要很多。内依旧趴在桌子上,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算作回答。
时间安静地流淌在黄昏的夕阳中。扫地发出的“唰唰”声有一下没一下,周而复始。惬意地享受着犹如催眠声的特权,突然的停顿招来了内不满的皱眉。
那……我陪你一起打工吧。
小山的声音很轻,但是暖暖地。就如他身上的味道,带着清香萦绕在内的脑海。
不需要!
十六岁的年纪,还带着孩子的稚嫩和倔犟,我们说不清哪些是伤害,哪些是成长。
于是他们有了相识记忆里的第一次冷战。
内一连三天没有来学校。
小山起先也在赌气。他认为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于是他乐哈哈地霸占着一整张桌子。把笔记摊开,身体舒展。可是,右侧的距离怎么也无法填满。他想,那么就原谅你吧。掏出手机想要发短信,手指却停在按键上没有动作。
我们的关系除了学校外似乎再没交集。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我也不知道你的住址。
如果哪天你不见了,我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找你。
8.
小山站在和式的建筑外下巴脱臼。
头脑一热地问“地中海”要了内的住址,然后坐着新干线跑来了大阪。
或者他现在应该扭头就走。
没有人可以担保这栋豪宅里住的不是什么关西第一组。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全身黑色和服的中年人。不待小山转身,他已经拉着小山往里面走。
场景有些如真似幻。
和式的大宅子。
锦缎制的和服。
平安京时代的瓷器。
院落里枯藤缠绕的园林。
以及背后一脸不拘言笑的内。
拥抱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明明彼此那么近,却看不见对方的脸。
小山站在那里不敢动。他感觉到肩上的重量,以及微颤的身体。
妈妈走了。内说。她之前那么辛苦,反倒是走了之后才能再回到这个家。
9.
内像个受伤的小孩。不断地对小山说话。
小山知道了他之前那么拼命赚钱是为了给妈妈看病。
也知道了他们母子被赶出家独自生活在东京的艰辛。
知道了他们家原来真的是关西第一组。
看着靠在自己肩膀熟睡的侧脸,小山觉得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愉悦。
这样的侧脸只有我看到。
这样的故事只有我听到。
他在心里这样描述。
我乐意扮演一个聆听者,便恍惚能回到安慰的起点。
10.
谁也无法改变谁。
内留在大阪开始了另一种小山无法涉及的生活。
他说,生命在持续不断地前进和后退。他想做自己的事,可他注定要去做另一件事。他把某些事视作理所当然,但他又不得不强行去改变。
什么是要做的事?什么又是理所当然?
看着小山发来的短信,内摇了摇头。
想做的事有很多。
比如继续待在某人旁边,看他因为害怕吵醒自己而皱起好看的眉。
比如睡觉时只想让那个人温柔地替自己擦口水。
比如牵着喵太和LEON漫无目的地散步,看身后拉长的影子相互交叠。
我把这些理解为理所当然。在那个充满阳光的午后经过你身旁,便再也离不了脚步。
而我,当是如此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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