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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销售旺季,每天总是加班到很晚。虽然周林素来以精力过人而自夸,可是连续通宵了三个晚上后,脚下终究也变得虚浮起来。
夜班的车子是有,但是半小时才有一班,周林站在站台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考虑是否要打车回家。
脑子有些含糊不清地运转了半天,朦胧想起这个月的交通补贴好像已经到了限额,自己掏钱的话也不是不舍得那三四十块,只是月初刚败了PS3,手头再不收敛些,月末就只能厚着脸皮回家吃父母。
“啊,还是算了。”周林在夜半的凉风里缩了缩肩,转动起因为长时间坐在电脑前工作而僵硬的脖子,扫视空无一人的四周。
路两旁的大楼基本都熄了灯,静静矗立在黑夜中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巨大怪兽。马路上的路灯倒全亮着,一想到这些路灯只是为了像自己这样的少数夜归派而点燃,就觉得其实人生还真有些奢侈。
因为自诩是享乐派,所以这种奢侈的感觉也算是一种享受——周林加班后恶劣的心情因为路灯而好转,无意识地哼起了不知从哪听来的歌。
“滴答。”
一个细小微弱的声音突然传进耳朵里,拨动了午夜敏感的神经。周林一瞬停住了呼吸,看过太多灵异奇幻故事的大脑里瞬息间闪过N多画面,从午夜凶铃一直到外星ET。不过强烈的现实感还是驱散了心头的小小惊悚,周林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觉站台一侧的垃圾桶旁,躺着一只银色的手表。
手表?确实是手表,虽然距离稍有些远,却不会看错。周林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将它捡了起来。
——是块奄奄一息的手表。
当看见表盘上向前向后犹豫跳动着的秒针时,周林这样想。刚才的那声响动,大约是这块表最后一次有力的跳动了,从表面上的破损程度来看,这块表应该是被有意丢弃的。在想着是不是该把表放回原位比较好呢,又突然觉得这样的话这只表实在有些可怜……
会将捡到的东西拟人化,然后擅自对其产生同情怜悯的情感——这就是周林常被朋友认为奇怪的地方。虽然自己也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似乎有点不同寻常,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周林摸了摸表身上细致漂亮的花纹,半是开玩笑地说道“我来收留你吧”,然后放进了口袋。
回家的车子很快就等到了,因为半夜无人的缘故,几乎是被一路狂飙着送到了小区外的车站。步行三分钟是自己所住的小楼,二层的楼道灯坏了,所以只好摸黑按了半天防盗大门的密码,最后倒是开窍地掏出了手机照明,终于在天亮前爬到了自己凌乱的床上。
衣服也没脱,就这样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先是觉得头疼,然后是身体的沉重,周林看着床头的闹钟,觉得自己的寿命一定又减了不少。
翻了翻身,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搁着腰,周林伸手摸了摸,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了之前捡到的那只手表。
手表已经完全停止了走动,垂头丧气地耷拉在指间。周林看了一眼,随意的将它放在了电脑桌上。
接下来,起床、洗澡、换衣服。在锅里煮着面条时,趁空下楼取了这两天的报纸,信箱里除了一大堆的传单广告,意外还有一封红色的喜贴。一边吃面一边看着喜贴上新郎的名字,周林模糊地想起这个人是自己小学及高中的同学。
端木青磊。不错,就是这个名字。小学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没有见识的蠢小孩,所以一直觉得四个字的名字又拽又欠抽,端木青磊那时候的个性又很内向,因此自己与他同桌时似乎没少欺负他。
三年级后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缘故自己转了学,再见他便是在高一。因为小城市里只有那么一所重点中学,所以成绩还过得去的旧友都理所当然地在此重聚了。不过与小学的印象不同,高中时的端木青磊已经开朗了很多,当然还没到自己那种乐天的程度就是了。虽然是曾经的同学,气场的缘故,从高中入学的一开始就处在两个交集甚少的朋友圈,所以真要说的话,自己与他一直是在同一个班上课的两个星球的人。
连长相都已忘记的人,居然还能收到他的喜贴啊……
周林想着,扒完了最后一口面,将红色的帖子在桌上随手一放,趁着外头还有太阳,开始了休息日难得的大扫除。
擦完桌子拖好地,接下来只需把堆积下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调好时间启动程序后,不知觉又对着旋转的内缸发了半会呆,反应过来时,才知道自己已被加班结束后的空虚感包围了。
如果可以找到什么热衷的东西就好了,不仅可以消磨时间,而且还能成为精神寄托,就算是奇怪的信仰,只要能解救加班中的我就好了。周林想。一面走进房间打开了电脑,准备登陆一下许久未上的游戏。
新买的PS3就在手边,不过却不怎么想碰,等待游戏连线的过程中,周林拿起之前放在鼠标附近的手表,毫无目的地拨弄着一侧的表耳,表盘上的指针因此飞速旋转起来,等注意到时,似乎连万年历上的年月日期也被改变了。
哇,乱了。
周林试着往回拨了拨,但是没找到窍门,越调越乱,于是最后索性就放弃了。
算了,还是等拿去修的时候再让师傅调好了。周林想着,摸着表带把玩,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时,又鬼使神差地将表扣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表身初绕上手腕时还有点冰凉,过了一会就变得与体温一样,周林将表带扣合又拉开,反复玩了几下,突然因为莫明袭来的睡意闭眼打了个哈欠。
谁知睁开眼后接下来的一刻,却让周林怔了整整十分钟——
眼前的景象依旧现实无比,但是自身所处瞬间从家中卧房切换为常去的公园里的凉亭,这样超现实的情节却让周林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真实的梦。
现在的我,是睡着的吗?周林反复询问自己,不敢挪动半分。手脚仿佛要回答这个问题,不断传来真实的感受——不是梦里那种虚无的控制感,而是真真切切连在自己身上的血肉的感觉。
还是不敢动,但是始终保持同一姿势似乎会让身体僵硬,周林试着开始转头打量四周。
打量的结果是再次确认此处确实是自己熟悉的离家三公里外的公园,只是亭子似乎被翻新了,感觉上和前月来时有些不同。
周围没有人,作为建在偏僻处只作休息用的亭子,这样门可罗雀的情形倒也正常,但对于现在的周林来说,却有说不出的诡异的意味。
大概,其实刚刚在家里的才是我做的梦?突然想到这一点,周林迅速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然后失望地发现所穿的衣服和拖着的拖鞋没有改变,左手上也确实戴着刚才扣上的手表。
或者是我自己跑到公园来但中途失忆了?周林想着,又否决了自己。闭眼睁眼的瞬间衔接得如此紧密,就说是失忆也是一样的超现实,这样想的话,还不如说自己无意间遇见空间断层更科学点……
乱七八糟地想着些有的没的,亭子旁的灌木后头隐隐约约传来小孩子的声音。想着“总算是有人来了虽然看来只是小朋友”,周林起身向那边走过去。
穿过灌木后是片低了一级的空地,空地上不出所料有四五个孩子正围在一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近看了一会,才知道是其中的四个正在欺负剩下的那一个——带头的小鬼用树枝挑了条肥肥胖胖的毛毛虫,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说道:
“吃掉!不吃的话就把你踩坏花的事情告诉老师!”
边上的孩子也在起哄:“吃喔,吃喔!喔!喔!”
“我、我不是故意的……”被强迫要吃毛毛虫的小男孩抽泣着,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同学,眼睛里满是无助。
哇靠,简直是低龄版的校园暴力!周林心里想着,故做凶恶地走上前去,大声呵斥道:
“喂,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小孩子不要到处乱跑!”
“哇——”毕竟是孩子,只这一句便一哄而散了,丢下仍在哭泣的小男孩,抖得更加厉害。
虽然觉得对于软弱的孩子还是不要施与太多的同情比较好,但这样看着还真有点可怜。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林走过去蹲在了他身前,放轻了声音:
“喂,小朋友,别哭了。乖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安慰,小男孩反而更加委屈的低头哭起来。周林一时无语,挠了挠头,继续安慰道:
“哥哥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乖,不哭了啊~”
“呜呜,我、不是、故、故意的……”
“我知道,小朋友最乖了,肯定不是故意的,先不要哭了,乖乖~”
“呜,我真、真的不是、故意、的、的……”
“我知道我知道,老师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先不要哭了,乖,再哭就不乖了,来,眼泪擦擦~”
“呜,呜……”
如此反复几次,小男孩终于渐渐停止了哭泣,已感无力的周林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坐在空地边的石椅上。
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团纸巾,周林替小男孩擦了擦哭花的脸。然后看清不再皱巴着脸的小朋友其实长得很可爱,清秀端正的五官十分讨喜。
难怪会被欺负,估计其实是被喜欢着的吧。周林心想,又替他擤了擤鼻涕。
小男孩终于平静下来,似乎是对“救”了自己的人很有好感,抓住周林的袖子怯怯叫了声哥哥。
应了一声,然后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小男孩就腼腆地笑了,周林一面惊讶于孩子转变心情居然如此迅速,一面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身为家长的错觉。
不管小朋友是否能听懂,还是唠唠叨叨地对他教育起来:
“你呀,怎么这么胆小呢,男子汉应该天不怕地不怕才对。再说踩坏花花草草虽然不好,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师顶多说你一句,又不会打你,会比吃虫子可怕吗?你的同学如果欺负你,为什么站在那里给他欺负?他骂你你就骂回去,打你你就打回去,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难道你爸爸没跟你说过吗?”
最后一句,小男孩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摇了摇头。周林正想着估计老爸同志也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软脚虾,小男孩糯糯说道:
“爸爸不在。爸爸在天上。”
周林一愣,下意识地将小男孩往自己怀里一搂,心里想着居然这么经典的单亲小孩都让自己遇见了。
“所以!”周林捏捏怀里的小脸蛋,“所以你就更要乖乖的,不能老哭,经常哭的话胆子会变更小,那就会惹别人来欺负你,知道吗?”
“恩。”这种逻辑,似乎能让小朋友接受。小男孩点了点,握起了小拳头。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对着空地上的垃圾桶起誓:一定要乖乖的不哭,再也不给人欺负。
时间过得很快,不久小朋友们集合的哨声就响了。聊天时知道小男孩是在春游,周林忙催促着他快回去老师那边。看他跑过空地时又赶上去,从口袋里掏出颗奶糖塞进他手中,笑着说道:“别给人家抢去哦。”
“恩。”小男孩用力点了点头,突然扑过来抱住周林的脸亲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感觉脸上湿乎乎的,似乎沾了好些口水,周林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对了,还没问,小朋友你叫什么?”
小男孩眨了眨眼,却先转身跑了,一直跑出好几米,才转过头来大叫道:
“我、叫、端、木、青、磊!大哥哥再见!”
“什、什么?!!!”周林睁大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要追上去问时,左手上的表却被衣服上的扣子一勾,嗒一声松开,从腕间滑落。
表落地的瞬间,周林眼前一花,猛然发觉自己正站在自己的卧室里,客厅的洗衣机未停,还在嗡轰轰嗡轰轰地旋转着。
怎、怎么回事?!心中呐喊起来,头一点一点低下看着地上。银色的表静静躺在那里,万年历上的日期指示着1990年4月11日,时间则是午后1点半。
——“难道,我刚刚回到了17年前????”
周林抱着头蹲在地上,一时思绪万千——
“难怪总觉得那帮小孩有那么一点点面熟,校园暴力也暴力得那么熟悉,那个带头欺负端木青磊的死小鬼不就是我吗!哇哇哇,我当初原来这么邪恶吗,居然还逼人家吃虫子,简直是暗黑大魔王……等等,二年级下半个学期开始那家伙好像确实有爆发过,好像就是在春游回去没多久,我把他的一颗糖抢来吃掉后,被他从台阶上推下去过,虽然只有三层,但是还是磕到了牙齿,那半截牙一直在换牙前都还被人取笑所以印象很深刻。从那以后一直到三年级转学我们好像都不怎么说话,我也没去惹他了,难道说——”
“那颗糖就是我给他的那颗?!”
该说自作自受好呢?还是善恶终有报呢?一想到自己居然在鼓励别人反抗年幼的自己,周林的心情不知为何便有些复杂。
他捡起地上的表,抓了抓耳朵,意犹未尽地想着:
看来这个东西,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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