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贞——会呼吸的痛

　　王军把我送回家，这让我很郁闷。
　　那天我喝醉了，醒来时睡在我自己的房间里。
　　我看见阳光，穿透熟悉的墨绿色的窗帘，照在我的床上。我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不知算是美梦，还算是噩梦。这让我开心，因为我不是生而无望的人。可是我很绝望，因为我仍旧无可救赎。
　　我起床。身上仍旧是伤，是鞋底抽在身上留下的。半边脸肿着，我宁愿相信这是吴敛的杰作。
　　已经是中午，我翘了半天的课。
　　反正我也习惯了，每次挨打都会逃课。只是那时候，会假装出门，却不去学校，在岳阳的大街小巷中窜动，或者坐在路旁的绿化带里，看人来人往，脚步匆匆。这一次不一样，是光明正大地逃课，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睡，一直睡。
　　咚。咚。咚。
　　夏走红在敲门。她竟然在敲门，以前都是直接用脚踹。
　　“起来了吗？赶快吃饭去上课！”她仍旧恶声恶气地说话，但显然已经酒醒。
　　我怯怯地走出房门。逃课是我的不对，逃课被夏走红发现更是错上加错。
　　菜做得很丰盛。夏走红很久没有这么用心地做菜了。而且菜里没有酱油，她几时那么关心过我，想到吃酱油会留伤疤了？难道，昨天晚上的梦是真的？
　　我偷偷看了下夏走红。夏走红面无表情地做在桌子旁，用筷子敲了敲碗：“磨蹭什么磨蹭？吃饭！”
　　她没有说别的任何话，也没有更加异常的表情。
　　我坐下来埋头吃饭。
　　“你手上戴了什么？”夏走红眼尖，一眼瞅见我食指上的东西。
　　“什么？”我微怔，放下碗，就看见那枚戒指。王军送给我的白金戒指，细致的波浪一样的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紫水晶，亮亮的。
　　原来不是梦。
　　我又成了生而无望的人，可是有一个天神下凡来救我。
　　我的心狂跳。脑子里却在旋转着千百般的理由，该怎么跟夏走红说呢？我不能跟她提起王军，王军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那我该怎么办？
　　我撒了个非常拙劣的谎，我说：“这个啊，我在路边捡到的，觉得好看，就戴上了。”
　　夏走红居然没有多问。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说：“九九，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戴不得的。”
　　我点点头，很乖巧地把戒指取下来收进口袋里。
　　夏走红给我夹了块排骨，什么都没有说。
　　吃完饭夏走红给我背上上药，仍旧沉默地哭泣，眼泪滴在我的伤口上。咸咸的/是炙热的疼。
　　我到学校里上课。晚上回家，和夏走红平安无事地相处。关于王军，好些天都没有见到，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不过我知道那是真实的，我的心为他改变了。
　　我爱上了王军，那个大我二十岁的男人。
　　有一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无奈和悲壮，更有一种“大梦初醒一场空”的恐惧。如果不是那枚戒指，我真害怕王军是我梦里的人。
　　我抚摸着紫水晶戒指，心惶惶，意乱乱。
　　处在青春期的女孩子都会做春梦，我怕1779是一场春梦。
　　于是我大白天去了1779。
　　白天的云梦街比夜晚的云梦街还阴森，还恐怖，硕大的榕树像处在壮年期的人，枝繁叶茂，从头到尾，掩盖了整条街。云梦街安静地像座坟墓。
　　古云梦泽，沉寂的安静，死气的安静。
　　1779大门紧闭。这条街上都是一些夜游神，天不黑看不见影子。像什么呢？对的，是猫，诡秘的动物。
　　我不无遗憾地回到学校。
　　好在没多久就又见到王军，让我惴惴不安的小心脏老老实实呆在胸腔里，没有为他蹦出来。
　　仍旧是因为夏走红。
　　那个酗酒的女人，在安分了几天之后又出去喝酒。她把点燃的烟头按在我的手臂上，我“啊”地尖叫起来。
　　“你个孽种，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还会蜷缩在这个房子里？”夏走红笑得恶毒。
　　“如果你恨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当初不去做人流？”我反唇相讥。
　　夏走红冷冷地看着我：“我怎么舍得不生下你，我怎么舍得抛弃你？你用那么怨毒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手脚发冷，不敢再掐死你！我把你丢进死人堆里，你都能平安无事地被人送回来，我哪里敢再丢弃你？”她絮絮叨叨地说，似乎要疯了。
　　这些我从未知晓的陈年往事，我宁愿我没有听到它们。
　　我捂住脑袋，没命地喊：“不要说了，我不要听！”
　　夏走红不理我，她根本没在看我，仍旧说，不停地说。
　　她处在疯癫的边缘，我处在崩溃的边缘。我再一次拉开门冲出去。
　　“你又要走了！你又要去找那个人渣！”夏走红在我身后喊。
　　人渣？我停住脚步，扭头问她：“你说谁人渣？”
　　夏走红冷笑：“你这个小贱人，你以为你认识王军就了不起了？你以为你跟了他就不是我女儿了？”
　　她知道我认识王军？我僵住，不顾她的嘲讽。
　　我转身就跑，跑进冗长漆黑的巷道，跑进云梦街，跑到1779门口。我一口气跑过去，吴老大正在那里教训人，被我撞地一晃。
　　“妈的……”他正准备骂人，一看是我，立刻换了副嘴脸：“九小姐，您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玩？”
　　我没理他，只是问：“王军呢？”
　　“军哥，他在里面。”吴老大赶忙回答，替我让出道来。
　　我钻进1779狭小古旧的木质门。
　　里面的空间很大，黑白底色，猩红的灯光流转着。王军坐在雅座上，他还是那么帅，一次比一次耐看。上次他两手抱怀，用冰冷的语气拯救我脱离苦海，这次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揽着女人。
　　很美丽的女人，墨绿色露肩礼服，环状耳环澄亮澄亮的，昏暗中仍旧光彩逼人。
　　我看见那女人对王军的爱慕。
　　天知道我为什么僵在那里。
　　不过我不妒恨，我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同情。女人对女人的同情，虽然我还是个女孩。
　　王军不喜欢她，我一眼就看得出。可是她爱王军，我也看得出。这就是她的悲哀，也是从古到今女人最大的悲剧之一。
　　我站在原地不动。
　　王军看见我，向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
　　“九儿，你怎么来了？”他问我。
　　“我来找你。”我说。
　　“找我做什么？戒指呢？”王军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扬了扬右手，没回答，在他对面坐下来。戒指早就被我戴回食指上，那么漂亮的戒指，我怎么舍得不戴？
　　“她是谁？”穿礼服裙的女人看见我手指上昂贵的戒指，不开心了，向王军撒娇。
　　王军笑，不答，对我勾勾手指，拍拍他左边的空位：“来，九儿。坐到这里。”
　　我撇撇嘴，不理他，倒了好大一杯黑方，端起来就喝。
　　“又喝什么酒啊？”王军皱了皱眉头，推开旁边的女人站起来，一把夺过我的酒杯。那女人冷哼了一声，恼怒地看着我。
　　我仍旧不说话，咬着嘴唇看着他。
　　我在生闷气，没头没尾地生他的气。
　　“怎么了？我们的小公主不开心了？”王军莫名其妙。
　　我还是不说话，盯着他看。
　　“九九，到底怎么了？夏走红又打你了？”王军收敛起调笑的表情，正色问我。
　　我歪了歪头。原来他已经知道夏走红是我的妈妈。
　　既然如此，我也不奇怪夏走红为什么知道我和王军的事，看来，夏走红不喜欢王军，或者她是非常非常讨厌他的，那么，夏走红不喜欢的东西，而我向来是非常喜欢的。就算不喜欢，我也会装作很喜欢。
　　当然，也包括人。
　　王军很奇怪，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其实这个动作只有我自己明白，歪着脑袋看着他，因为他是我看中的人。我突然冲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我对他说：“王军，我今天不回家了，我要去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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