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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会是内部人告的密吗,黎怀阳不敢肯定。但从所有迹象上看来,这个告密者并不简单,正如仲安所说,此次灾祸来势汹汹,极短的时间内便让形势天翻地覆,若不是事前早有预谋,很难解释得合理。
脑子里都是疑问,原本打算立即就去找魏大人的想法也被自己否决了。仲安说过,爹在得知祥丰出事时,第一时间就去了魏大人府上,如何商议不得而知,但结果仍是被抄家,盐局被封。这样看来,魏大人似乎对此也束手无策。
至于两家本应是亲家这回事,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全当没有过吧……想到这里,黎怀阳又是一阵心酸。
几天过去了,黎怀阳清晨出门,深夜回臻伯的小屋,四处探查却仍无突破,只零星得到皮毛线索,却都一致指向魏宗恒。
黎怀阳心里有些动摇,却止不住仍有丝侥幸,两家乃世交,自己是魏宗恒看着长大的,加上魏艺晴那层关系,怎么也不希望这件事真和魏家有任何关系。
正当黎怀阳焦头烂额的设想下一步打算时,惊人消息传来——黎达年因无视朝廷旨意,私自贩盐,数额巨大,触犯刑律,按律当绞,家人同刑,下月初行刑,府上其余人等发配边疆劳役,未有指令不得遣返。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首当其冲莫过于黎怀阳。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把他脑子彻底炸开了花,一团麻乱。努力强迫自己冷静,可无济于事。
又过了几天,正愁无计可施时,再次传来消息——黎达年旧病复发猝死狱中,黎夫人于其后伤心过度而死。
黎怀阳正在臻伯家中,得知消息时,只觉两眼一黑,胸部窒闷,无法呼吸,紧接着就没了知觉。
遭遇痛苦时,其实能够昏死过去,对遭受沉重打击的人来说,无疑应是幸事。没有思想,不会伤心,从失去知觉那一刻起,整个世界就进入虚无状态。
可一旦清醒过来,大脑开始运作后,记忆就像拉不住的车轮,飞快滚动着向前,所有事霎时全涌到脑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可眼下情形,莫说未满二十岁并且从小处于得天独厚条件中成长的年轻人,就是那些曾遭遇几多、自认承受力不弱的人也经受不住。
眼圈已经发红,不顾仲安劝阻,黎怀阳开门就往城外冲去。双手握成拳,死死攥着,指甲抠进肉里,带出丝丝血迹,可他也完全没有察觉,直跑到云客山山腰的一块突出的石平台上才停下来。
冲着远方连绵的群山,黎怀阳发泄般的大喉,直到嗓子嘶哑,早已泣不成声……
天黑后,黎怀阳游魂般的晃回来,眼眶浮肿,神情憔悴,进门谁也不理,倒在草铺上就睡。
仲安看得眼睛发红,不敢说话,怕吵了他睡觉,过去拿件衣服轻轻帮他盖上,触手的肩膀正在轻轻的颤着。
第二天醒来,日子照过。
托人领回了黎老爷和黎夫人的寒骨,不敢张扬,悄悄在城外葬了。
下葬那天,天色阴沉。漫天的黄白纸钱四处飘飞,引领亡魂归去。
黎怀阳一滴眼泪也没掉。
至此,偌大个世家就这样消亡,繁华也仅仅是过眼云烟。若干年后,又有新的势力崛起,谁还记得当初。
只这样就好。
出乎意料,黎怀阳的通缉令被收回,官府不再予以追究,事情就这样平息。
黎怀阳心意已决,不再逗留此地。临走之前,最后一件事就是再去爹娘坟上看看,烧点纸钱。
荒郊野外,两座孤坟并排而眠。
黎怀阳轻轻走了过去,生怕打扰了爹娘休息。仲安跟在其后,眼眶又不争气的红了。
“爹、娘,孩儿这就要走了,来跟二老告别。原谅孩儿的不孝,不能长伴爹娘左右……孩儿现在势单,但有朝一日,孩儿定当查明真相,为爹娘报仇。就此别过,请爹娘保重。”
黄色白色的纸钱再次散满天,坟前的火盆里,火苗不大,却慢慢吞噬着一切。
黎怀阳定定的看着微弱的火苗,任纸灰在风的带动下吹落全身。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察觉轻微的脚步声。黎怀阳警觉的拉起仲安躲到一旁灌木后。
脚步声停在坟前,黎怀阳诧异,会是什么人。
“怀阳哥……?”声音怯怯的。
“晴儿!”黎怀阳连忙从树后跳出来,“怎么是你?”
魏艺晴看着眼前的黎怀阳,未久不见,却满脸倦容,瘦了许多,只有眼神还是那么清亮,透着坚强。她忍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
黎怀阳本想伸手搂搂晴儿,好好安慰她一下,却在要碰到衣袖时,生生停住了手。今非昔比。
魏艺晴哪管那么多,眼看自己的怀阳哥伸出手,想也不想,直接扑进他怀里。黎怀阳心里挣扎了一下,放弃般的紧紧抱住晴儿。
魏艺晴一边掉眼泪,一边说:“爹虽然想瞒着我,但怀阳哥你们家的事全城都知道了,我又如何会不知。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哪,也不敢找,怕他们抓你……直到听说通缉令被官府收回了,我才敢打听。这几天我瞒着爹偷偷过来看过好几次,但都没遇到你。今天我又想来碰碰运气,老远就看到天上的纸钱,我猜你应该会在……”
黎怀阳心里感慨,却也更心痛晴儿。官家娇生惯养的小姐瞒着众人,走大老远的路来这种人迹罕至的荒山,可以想像她这么做时心里有多害怕。路途辛苦不说,万一遇上劫匪,后果不堪设想。
本想好好责骂她一通,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狠狠抱了她一下,再松开。
“……晴儿,怀阳哥要走了,你乖乖回家听爹的话,自己要多保重自己,不要太任性……”话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黎怀阳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可颤抖的腔调怎样都控制不住。
“怀阳哥你要走?不、不要,你别走好不好?”魏艺晴死死拽住黎怀阳的袖子,生怕他立刻就消失了般,带着哭腔的音调惹得人心发痛,“你要去哪里?你走我就跟你走!”
黎怀阳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向仲安:“仲安,你送小姐回去。”
“我不——我要跟你走!”晴儿惊慌的摇着头,恳求着。
“晴儿,听话……”
“不要!我不要听!”晴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淌下来,滚烫,滴在黎怀阳手上,像滴在心里,烧得生痛。
仲安在一旁左右为难,眼眶早就不争气的红了。
晴儿哭得满脸梨花带雨,纤弱的肩膀不停的抽动。
黎怀阳怔怔的看着她,眼睛有点涩,忽然一低头,唇轻轻落在晴儿唇上,蜻蜓点水一般。
趁着晴儿还未回神,把晴儿往仲安处一推,黎怀阳背上包袱,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这时,晴儿在他身后忽然像开闸的洪水般,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挣扎着就要追过来,被仲安使劲拉住。
“魏小姐,听少公子的话,回去吧!”仲安的声音里也带着浓浓的哭音。
“不!怀阳哥——你不要走——”晴儿哭得声音都变了调,仍旧哑着嗓子不停的喊。
黎怀阳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发了狂一样的飞奔。只是,从头至尾再也没有回头。
晴儿,对不起,原谅我,今生只能负你……
周围的景色在狂奔中快速向后掠去,黎怀阳从不知道自己体力居然这么好。
忘记究竟跑了多远,但似乎耳边总能听到晴儿那声嘶力竭绝望的哭喊声……
以前就一直觉得晴儿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无一不端庄,时常撒娇,那也是平常人模仿不来的风情。哪怕就像上次淋了雨,浑身狼狈时,晴儿也不失大户人家该有的仪态。
过去常常逗她,惹她不高兴,希望她发火,可那也只是想看看晴儿不要那么中规中举的样子。他总觉得晴儿被礼教束缚得很累,他希望在自己面前,所有束缚都丢弃,不用戴厚厚的面具,流露出真性情就好。
如今,愿望成真,晴儿失态了,而且失得厉害,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停下来,黎怀阳背靠着一棵树,滑坐在地上,揉揉酸痛发红的眼睛。
谁是谁非、孰对孰错已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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