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

　　有时候伤害，只是因为在乎。
　　一转眼，已是炎热的夏天，在安怡王府已经两月，我却未曾再见过安怡王，生活在这个小小的院子，也装作无意地问过仆人，这里应该是在王府最偏远的南苑，安静却不落寞，这座府第，每个角落的富丽堂皇都显露出主人的高贵血统，只是，这里，和刘府一样，没有活着的气息。
　　听服侍我的丫环小环说，安怡王有一位夫人，八个明媒正娶的妾，而我，不过是一个没名没份的侍妾，连去正堂的资格都没有，但我很特别，因为这是安怡王头一次接受别人赠送的礼物。小环说到这里，却停住了，我微微一笑，即使再不好听的话，对我而言，不过是身边的溪水，一点关系都没有。小环看了我一眼，便也大胆的说下去了，他们说，还是个别人不要的弃妇，说完，小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夫人，小环不会说话，请夫人不要责怪奴婢。”我略带酸涩的微笑，“起来吧，我不怪你。”不再多言，从年少开始，就从未期待自己这平凡的容貌能赢得未来夫君的爱恋，即使在寥寥无几的期许中，也未曾想过梦中的良人会爱我永久。记得儿时，在刘府那庞大的莺莺燕燕中，忙着争宠而忘了我的娘亲不曾安慰过在黑暗中害怕的索索发抖的我，蜷缩在被子中睡去的我在梦里遇到了疼爱我的人，但短暂的幸福后，我看见他缓缓倒在血泊中，微笑着在满地鲜红的血中死去，我只有不断的逃跑，梦里，我跑过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街道，仿佛身后是猛兽的咆哮，梦里，拼命的想哭泣，却发现自己掉不出一滴眼泪，那个清晨被叫早的丫环从梦中摇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微笑着，我抛却儿时的回忆，那些东西，只会将我淹没，放开了，心也会变得平静。
　　我说，“小环，我有资格拿到一些笔墨纸砚吗？”小环看我一眼，“夫人，虽然您只是侍妾，可是我们王府不会岢对任何人。”她小小的脸上，洋溢起想起什么东西而幸福的表情，“王爷对府里的人一直很好。”“那就好，我想要一些画画的东西。”我说。小环笑笑，“我这就给您准备。”说完这话，小环就退了出去。
　　一盏茶的时间，鱼贯而入的丫环已经收拾好了一张小小的书桌，我走过去，拿起笔挂上的狼毫，轻轻沾上墨，却不知道如何下笔，眉头微微皱起，墨却已经滴在了干净纸上，留下一块黑黑的墨渍。我苦苦一笑，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却希望自己能有书生那一手好字好画的功力，也不用想画一幅画疏解心情时，却发现提笔对纸，相顾无言。细细想来，我也是个无用的人，生就一副五音不全的嗓子，不曾懂得琴棋书画，不懂温柔娴熟，记忆中，只懂了察言观色，避祸变脸，无论怎么想，看来安怡王都是做了亏本生意。我放下笔，却看见书桌上那个青色的琉璃盏，晶莹剔透的样子，透过琉璃，仿佛可以看见青色的光晕在瓶身中流动。
　　“很精致的琉璃盏啊。”我说。
　　“是啊，刚才王总管说，这个琉璃盏放在库房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给了夫人做入府的贺礼，我就拿了过来。”小环应到。
　　这时候知道给我贺礼了，要送早就送来了，我心里冷冷一笑，王总管，我虽然不会什么，可唯独这揣摩人的心思早已在刘府炉火纯青，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不敢收。我沉下脸，“小环，把这琉璃盏送回去，说声谢谢王总管，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不起。”小环愣了一下，“夫人…….”“还愣着做什么，快送回去。”小环看我脸色不对，也赶紧收了琉璃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我愣愣的看着刚才放过琉璃盏的地方，但愿，但愿是我多心，但愿人心比我的想象美好。“怎么不要那个琉璃盏。”那个两月前和自己说过寥寥数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几乎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总是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原来是个走路都不会出声的人啊。要说心里没有埋怨是不可能的，我从来就没有宰相的肚子。我转过身，屈膝行礼，然后顶了一句，“妾身要不起。”却只能看着在他的示意下，那个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又被放在书桌一角。
　　“何出此言？”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如初。
　　抬头看去，他平静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温润如方才的那只琉璃盏，淡淡的安静的立着，周身却散发出暖人的光芒。我有些痴了，他却笑了，“你不是第一个这样看我的女子，我原以为你会有些不同的。”我看到他平静无波的目光，我本来就是红尘俗人，安逸的生活让我几乎忘了不久前心中的伤口，可他，淡定的一句话，就把那小心翼翼被我藏起的伤痕重新揭了开来，我低下头，“妾身哪会不同，这次应该王爷看错了。”他笑笑，走到书桌面前，“刚才看到王禄忙忙碌碌的，听说是你要了纸笔来，打算写字。”我站在原地，“只是想画画。”
　　“为何不画呢？”他看了我一眼。
　　“拿了东西才记起自己不会画画，看来是浪费了这么贵重物件了。”我不再抬头，怕看见那双让人沦陷的双眸，那是我不能要，也要不起的东西。
　　“你不喜欢抬头说话。”他说。
　　“我不喜欢说话。”我低低的说。
　　我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知道本王为什么答应毓宇带你回府吗？”他说。
　　“毓宇是谁？”我其实并不关心。
　　他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那天本打算只是去看看的，你却正好坐在吊椅上，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的理由，因为我的寂寞，你那高贵的同情心施舍给了我，我微微一笑，抬起了头，“妾身谢谢王爷，谢谢王爷要了妾身，让妾身可以过的很平静。”我承认你给我的这片安静的天地，那么我的感谢，也请你接受。
　　他的微笑渐渐淡了，“你浑身长满了刺。”说得那么肯定。
　　我不懂，我从来都是安静的，至少是表面的安静，这样长满刺的我是我不熟悉的，似乎，我应该停止这样不收控制的感觉，于是，我说，
　　“那就请王爷让我继续安静下去。”
　　他定定的看着我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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