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块之恋

　　一月一日到了，我没有死，我睡到中午十二点，我醒的时候五百块也醒了。他以为我的计划失败了，我也这么以为，我在想以后该怎么办。我们心里都空空的，好像两只挂在风里又不配套的旧袜子。五百块对我说他今天必须要开始上班了，他还说如果混得好，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给这个屋子添一个灶，我们可以自己开火做饭吃。看来他已经毫不担心我动什么自焚的念头，真是头脑简单的小家伙。
　　我也找一份事去做做吧，我忽然这么对自己说。好像打算认认真真去面对现实了一样。但是虚幻感仍然包裹着我，我甚至想着我不如去做五百块的皮条客，帮他拉生意做保镖，我会帮他介绍我觉得有趣的男人或女人和他组CP，要是哪个不怎么美型的家伙想和他纠缠不清或者想敲诈勒索他的话，我就用头撞那人的正面。或者另一办法是，我自己也可以去声色场找份兼职，告别色色处女的年代，虽然年纪不饶人且身材不佳，但我私下认为我穿有亮片的脱线紧身衣还过得去的。只要两人共同在那条红光闪闪的道路上努力拼搏，说不定他会成为夜王我会成为女帝，接着携手参加某毒品走私犯举办的剪彩活动，成为地下知名人物。
　　可是这些结果畅想起来很容易，过程却无比艰辛。我具体该怎么做呢？比如，我穿上我高中时候的夏季制服，把辫子梳成两根，然后一蹦一跳地跳到卖彩票的地方，对着一位中了奖的先生甜甜一笑，说：大哥，你愿意带我去喝杯茶吗？然后他报了警，我有了新家。
　　我把这些念头告诉五百块，他暴笑了一会儿接着用手托着下巴沉思了很久，他说，你难道不想过小日子吗？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过小日子了。我问什么小日子？他说，很简单的，就是两个人都不走没有保险和养老金的□□，比如你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比如当个医生或者总经理秘书之类的，然后把我从窑子里赎出来让我当个护士或者总经理之类的；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我来做饭你来洗碗；多交点朋友，周末还可以去别人家里打牌，我们一起作弊让别人输钱；有钱了以后把房子装修一下弄台彩电换台空调买个数码相机，再养一只猫，不要再叫吗啡了叫小虎或者美美——简单吧？再加上假期里面一起去外地旅游一次拍拍照片花点小钱，这就是小日子了。我停滞了十五秒之后开口说话，我说听上去复杂得很么，我连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内容的。他说废话，做梦当然梦不到这么美好的东西了，做梦只会梦到凶杀、抢劫、□□、斗殴、没命地跑，他说自己做梦只梦到这些，而且最后总是以梦里被宰得稀巴烂作为醒的开始。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他黑色的、透出柔和光泽的头发，说，那好吧，虽然很奇怪，但我们往小日子方向一起努力好了。
　　他笑了，笑得异常灿烂，在那一瞬间我又开始怀疑这个现实的真实性。因为我总认为现实容不下太过美丽的东西，而且那种美丽竟然停留在我的身边。我忽然想挥手拍碎眼前的幻影，可是当我伸出手时我又触到了他的脸颊。他很得意地问我是不是想亲他，我凑过去抱了抱他说，谢谢你，谢谢。
　　他说不用谢，反正你付钱了，你不用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
　　晚上八点，他去上班了，他走之前我正在洗衣服所以没有看他。他临走之前说了句什么话？我在厕所里没有听清。好像是“早点睡觉”也好像是“准备去买灶”，反正他走了，并且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来，一点预兆都没有的。
　　这真是天底下最最讽刺的一件事。
　　一个小男妓救活我，然后把我抛弃了。
　　我躺在床上等到天亮，等到太阳出来照亮了整个没有拉窗帘的房间。我开始明白自己像一只吸血鬼，当真实像清白的日光那样到来的时候我就会粉身碎骨。我对着自己说相声听来解闷，说了很久，一点都不好笑，最后我起来穿好衣服弄好脸去找他。
　　我怎么找到他？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的具体工作地点，我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我只能在那个红灯区的十字路口徘徊，望着他那次向我跑来的方向，期待着他再一次毫无理由地出现在那里。刚开始我想他出了点什么事被耽搁，比如他老板骂他休息了太长时间然后逼他加班；渐渐的我猜他被突击的扫黄先锋抓走，关到拘留所里去了；后来我认为他可能携巨款潜逃，等风头过了之后再回来找我带我离开去过小日子；再后来我判断他死了，被一个爱他爱到发神经的客人捅了或者玩SM时越了轨；最后我恍然大悟，他大概只是从我生活中走开而已，因为五百块的时限到了，我不能要求更多，凡事都有结束的那一天。有一百多种可能性来解释他为什么忽然人间蒸发，但我唯独相信最后一种以便让他同我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整整三天两夜，我像个幽灵那样游荡，到了夜晚霓虹灯变幻莫测地摇晃着我的神经。各类男男女女从我身边走过，酒精味弥漫在周围。两位中年大叔在我身边细细打量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勇气上来和我搭讪。没人和我说话也没人来赶走我，也许他们把我看成了来这里抓奸的少妇，一开口就会歇斯底里地爆发，把这里炸为平地。当所有声音都趋于平静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光荣地成为了一个贱人，一位倾家荡产的怨妇，疯子似的拉着债主的衣服角大叫：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只是求求你不要消失！——如果那个男孩此刻站在这里，我真的会那么没有品味没有自尊地流着眼泪嚷嚷吗？
　　也许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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