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也有春天

　　“你有告诉他们，我们离开之后，不用再欺负小鹿了吗？”吴慕晗仍旧不放心地问。
　　金开略一点头。
　　吴慕晗见金开两手空空，不由道：“我给你的酬劳呢？”
　　“给小白了。”金开顿了顿，犹豫地开口，“我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吗？……少爷。”
　　“不会。”吴慕晗说完，好奇地看向金开，却见对方脸上毫无留恋，不由皱眉，“你真冷血。”
　　金开看着吴慕晗：“和少爷半斤八两。”
　　吴慕晗脸色一僵。
　　金开：“少爷，请上车。”
　　“我只是想过好一些的生活。”吴慕晗麻木道，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座小楼，仿佛看到那个男孩抱着蘑菇花盆，正呆呆伫立望向自己。
　　半响，吴慕晗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金开漠然一笑，头也不回地跟上去。
　　没多久，院长将金俊绵送出来。
　　金俊绵先拉开后车门，帮吴慕晗系好安全带，然后温言道：“少爷，路途遥远，睡一觉吧。”
　　窗外掠过枫叶林，驶入高速。
　　吴慕晗从反光镜里，也已经看不到那栋楼，那座山。
　　闭上眼，再醒来，一切都会不同。
　　梦境中，酗酒的女人蓬头垢面，癫狂般抓着男人的脸，锋利的指甲很快划破男人因困苦生活而过早衰老的脸。
　　那小兔崽子呢？在哪！你不要藏着他！女人泼妇般破口大骂。
　　年幼的吴慕晗抱着头，蜷缩在鞋柜里，鼻尖充斥着廉价胶鞋的味道。
　　男人拦不住疯女人，还被她用酒瓶子砸破了头。
　　你这个废物！没有钱没有车！你这个废物……废物。
　　疯女人疯累了，瘫倒在拥挤的客厅，吐了一地。
　　男人忍隐不发，将客厅一片狼藉收拾干净。接着他来打开鞋柜，担忧地将吴慕晗抱出来。
　　男人一手老茧，吴慕晗被抱得很不舒服，他却很留恋这份温暖。
　　将吴慕晗安置在小床上睡觉，男人端来一杯热乎乎的牛奶，突然叹了口长气。
　　吴慕晗喝了牛奶，觉得有些发困。
　　我是真的很爱你妈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当年要没去北京多好……我们约定过……
　　我是真的很爱你妈妈。
　　男人泪眼婆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小小年纪的吴慕晗已经看多了世态炎凉，他仿佛察觉了什么，拼命地打起精神、睁大双眼，想伸手去拉住男人。
　　可吴慕晗的眼皮实在撑不住，困意异常强势地袭来……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继父。
　　最后，那个男人还不是把他和疯女人留在了一起。
　　又要在梦里面对那个疯女人。
　　但吴慕晗这次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他知道醒来时，会有一个富足的家庭，他再也不需要躲藏和害怕。
　　太好了。
　　他不会像继父那样，做一个窝囊又无能的男人。
　　在吴慕晗还搞不清自己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时，他认为是值得的。
　　……
　　悠扬动人的钢琴曲从教室里传出，吸引了一对中年夫妻。
　　鹿曦目光一动，抱着他这些天形影不离的花盆跟了过去。
　　教室内，陈贤小小的身影坐在钢琴椅上，手指灵活地在黑白健上跳跃，流畅地弹奏着肖邦乐章。
　　鹿曦有些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小白，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拿你东西了？陈贤瞪了他一眼，继续弹奏。
　　那对夫妻站在教室后，面面相觑。
　　“求求你了，还给我吧……”鹿曦装作委屈地挤了两滴眼泪。
　　陈贤深吸一口气憋住，后面有两位要领养孩子的家长，要给他们留下好印象……陈贤实在不好发。
　　鹿曦继续道：“我真的不知道打火机在哪，而且抽烟不好……”鹿曦越说越入戏，声音哽咽不说，还伸出手摇了摇陈贤的手臂。
　　“你说什么？你烦不烦——”陈贤本意只是甩开鹿曦，不要被他缠住，他那一抬手臂根本没用力……
　　谁知鹿曦却一个惯性，摔了个马趴，花盆砸在地上，洒出一地土。
　　鹿曦：“……”
　　陈贤也愣住了。
　　鹿曦一看那土壤里冒出的蘑菇根茎，真的心中一酸，哇地哭了出来，声音悲怆。
　　钢琴声停下，院长看见那对准备手痒孩子的父母从教室里离开。
　　“怎么样？小白是我们这儿乐感最强的孩子了，而且特别乖巧，从来不欺负其他小朋友……诶？怎么走啦？”
　　“我们再考虑考虑……”
　　陈贤气得小脸煞白，他在鹿曦屁股上踹了一脚。
　　“啊！”正蹲撅在地上抢救蘑菇的鹿曦向地上一扑，吃了一嘴土。
　　“呸呸呸……”鹿曦看见被自己呸出来的蘑菇，可怜兮兮地歪在地上……
　　陈贤见鹿曦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不由头疼地蹲下来：“你到底要干什么？就算他们看不上我，也绝不会养你这个有病的！”
　　鹿曦吸溜着鼻涕，默默把蘑菇捧在手里——蘑菇头刚立了一会儿，叽地歪了下去。
　　鹿曦：“……”
　　陈贤把窗台上的水杯拿过来，帮他把土一起盛进去，说：“我观察过的，这对夫妇家境很好，叔叔是画家，阿姨是小学老师，他们很爱孩子，被领养过去会很幸福。”
　　鹿曦把蘑菇塞进土里，小心地扶正。
　　陈贤把杯子花盆塞到鹿曦手里，面无表情地说：“下回不要再来妨碍我，不然连人带蘑菇扔去后山喂狼。”
　　鹿曦一张脸粉嘟嘟的，却偏要少年老成地说：“你呀，太沉不住气了。”
　　“什么？”陈贤噗嗤笑出声，做梦也想不到会被小神经病教育。
　　“你的要求就是小康家庭？”鹿曦反问。
　　陈贤一愣。
　　“只要你听我的，我会让你去一个富有的家庭。”鹿曦认真地说。
　　陈贤又被他逗笑了：“你懂什么是富有？”
　　“住280平的公寓，有入户电梯，出门坐宾利，放假去欧洲旅行。没有你买不到，只有出的钱还不够。这样的生活，你想不想过？”鹿曦顿了顿，又说，“当然，还有宠爱你的父母，而且还有机会遇见老朋友。”
　　陈贤沉默了。
　　鹿曦抚平了土壤。
　　陈贤：“我需要等多久？”
　　“不会超过一年。”鹿曦信誓旦旦道，低头发现自己手上都是泥土。
　　陈贤皱眉：“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富家大少爷啊。”鹿曦想起金俊绵的卫生提醒，说着便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陈贤：“……”翻个白眼走了。
　　两个月后，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小楼院外。
　　鹿曦在陈贤耳侧嘱咐：“那对夫妇的态度不算要紧，但你一定要让他们后面的老人注意到你，喜欢上你。”
　　陈贤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但他放在琴键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泄露出主人的紧张。
　　“不要弹肖邦。”鹿翻开了乐谱，停在某一页，“River flows in you。”
　　“怎么不早说？！”陈贤脸色微变，几乎弹坐起来，“我根本没练……”
　　“没关系。”鹿曦两手按着陈贤的肩膀，让他安心坐下，“就要磕磕绊绊的才好，他们要的不是一个音乐天才。”
　　“那他们要什么……”陈贤拧着眉头，几乎没心思听鹿曦胡扯，只一心一意熟悉着曲谱。
　　“那个爷爷……只想要回他愣头青似的外孙。”鹿曦目光拉远，想起了他更小时候的事，“那家伙弹琴……你听我的，就要笨手笨脚的才好。”
　　楼下的教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鹿曦抱着他的小蘑菇，看着窗外。
　　琴声停下，不多久，鹿曦听到一串争执。
　　当天下午，陈贤的领养手续办妥。
　　“你帮了我。”陈贤把积攒下来的糖果都交给鹿曦，“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鹿曦：“放弃。”
　　陈贤：“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再说吧。”鹿曦笑了。
　　“你这样神神叨叨的，没有家庭会来养你的。”陈贤皱眉。
　　鹿曦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道：“以后去了新家，不要再弹那曲子了。”
　　“为什么？”陈贤纳闷。
　　“心中该离开的人不离开，怎么腾出位置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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