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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新朝
在世民栉风沐雨打下了大半个天下之后,大唐终于入主了中原。我回到了久别的长安。
李渊立先太子之子,我的侄儿代王杨侑为新皇,而我的身份是秦王妃。
杨侑,名义上的皇帝,却要处处看李渊的颜色行事。终于,他忍无可忍,提出了禅让,于是李渊,世民的父亲我的公公,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帝。李氏家族的行事总是这么无懈可击,却直取目标。
从此这个江山不再姓杨。长安满城的杨花殁了,取而代之的是繁盛的梨花。记得父皇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到御花园游玩,我对父皇说:“梨花开得比杨花要美!”父皇生气了,对我发火。那是父皇唯一一次对我发火,很可怕。父皇,你现在在哪?你看这满城的春色,千树万树梨花香。
其实,这两种花是很像的,都是混白似雪的颜色,暗香浮动。不同的是,梨花报春,杨花葬春。
我仅存的兄弟姐妹们依托在强大的李氏家族身后,躲过了几乎所有覆灭的皇朝惨遭灭门的劫数。
我想,李氏唐朝是一个胸怀宽广而自信的家族,他们愿意收留我们这些杨氏血脉,他们深知我们这些亡国的散兵游勇老弱病残不会对他们构成任何的威胁。反而能给他们带来善待旧王族的美誉。
是的,没有人会傻到想去恢复隋朝,那个繁华的,纸醉金迷的王朝已经一去不返了。
我再次见到了姐姐南阳公主,她是萧后亲生的女儿,父皇把她嫁给了他最信任的臣子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士及。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士及虽未参与谋反,却难逃干系,南阳公主默默地走进了尼姑庵,青灯古佛,掩映着她绝世容颜上的两行清泪,“就算李氏能既往不咎我们的罪过,我自己又怎能安心地和他生活在一起呢?今生孽缘,就到此为止吧。”;而我的妹妹平阳公主(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封号,望知道的告知),则做了世民的弟弟齐王的妃子。生命原就是这么反复无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抬眼,我看到身边如太阳般炫目的秦王,可以依靠的秦王。依偎着我的男人,幸福淡淡的如杨花的氤氲。
我希望日子就会这么平淡地过去,各安其分,恪己守礼。
可是,即使我深居简出,骨子里的帝王的血脉还是隐隐地感觉到了长安紧张的气氛。对于这种气味我太熟悉了。血色的萧墙,父王曾经在这样的血色里走向了帝王的宝座。长安安静的天空下响着沉闷的雷,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夜,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突然来请秦王前去饮酒,我颤抖着为他系上狐裘披风的扣子,好几次都因为手抖系错了位置。我隐隐地觉得我应该劝他不要去,可是我说不出口。他拉过我的手,说,别紧张,那是男人的事,你就待在家里,哪也不要去。
我和长孙安静地做着针线,我们笑着说,如若风云有变,我们到底谁能快地把剪刀插入自己的喉咙?
当晚,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企图刺杀秦王,未果。再后来,玄武门的血染红了秦王通向九五之尊的道路。风云已变,世民如初生的太阳一样,挥斥方遒,器宇宣扬地宣布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太子府与齐王府的血腥味充溢着整座长安城,久久不能散去。新的太阳带着血色从东方冉冉升起。
很多年以后的世民,还是会从突然恶梦中惊醒,握着我的手,紧紧地,说,看,建成和元吉!
尽管他为他的一兄一弟做了不知多少次的超度,尽管贞观盛世开创了大唐前所未有的繁华,可玄武门的血,是那么深刻地烙在了他的心中,成了一块永久的疤痕。
赢得玄武门胜利的同时他失去了最宝贵的兄弟情谊。玄武门是他一生中唯一懊悔的事,他一直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却还是做了弑兄杀弟的事。可若是重选一次,他仍是会弑兄杀弟的吧,政治便是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无情最是帝王家。生在帝王家,就无从选择。
我总是感叹,长安表面的安定下掩盖着太多的暗流,无人知道,明日江山,是谁家天下。
昔日的隋朝公主成了新皇的淑妃,我又回到了曾经居住过的宫殿,雕栏玉砌,这经过数次战火洗礼的皇宫,竟能保存得这般完好。亭台楼阁,宫檐画舫,一如当初。
隋宫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回忆。忆当年,菱花镜里,绛仙眉黛;垂柳河畔,父皇箫声;到今日,春园中,空留下棋枰上燕泥点点污迹;沁芳河,残留着父皇和十二位夫人彩舟飘飘的泛过的涟漪;秋千架空,当年那个单衫杏子黄的女子已做了大唐的淑妃娘娘,眉宇间少了年少的单纯,多了世事无常的印记。
物事人非。突然觉得,这个词语,这般无情。
大隋和大唐是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如此的不同。
我越来越觉得,他是那么像父皇,一样的英俊、威武、雄才大略。不同的是他是那么的年轻,却显得比父皇还要老成。其实,父皇才是个孩子,总是不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大隋的繁华是随意的,堆砌而成的。而大唐,却是精雕细琢,井井有条的。同是多情之人,父皇沉沦了,而他,却只将儿女情长作为茶余的消遣,他的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江山与万民。萧后的贤德,在于与父皇同醉温柔乡;而长孙的贤德,却在劝说他放弃杀魏征的念头……
一切的一切,载着大唐的贞观,奔赴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
曾经烽火的长安城又回复了熙熙攘攘。街道上挤满了外国使臣与来往的客商。
葡萄美酒夜光杯,胡姬酒肆舞姿媚。丝竹响,琵琶绕,玉笛回。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王朝的更替而改变,而几乎万物,都走向了欣欣向荣——除了我。
我又见到了萧后,世民将她从突厥接回,让她在长安定居。
她变了——任谁,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劫数后都得变。宇文化及、突厥人……她的身子不再干净了,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干净如水,淡定从容。我问她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笑了笑,说,很简单,忘记从前。不仅自己,还要让周围的人都忘记,忘记你的过去,甚至忘记你的存在。
也许,我们杨氏遗脉,注定只能跟着大隋,走向墓地,没有人能改变,包括我的世民,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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