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璇玑正

作者:梨白如雪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一章:世家谊 第8话·下


      “ 贵贱有等,长幼有序”,千百年来,礼治思想规定着不同等级的人在衣食住行、婚丧祭祀等方面服以不同等级的规格,处于等级最顶端的帝王,自然也享有最高规格的待遇。如通婚制,各人虽皆一妻,却妾数有差。周礼制天子之妾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凡一百二十人。然于荒淫无道者,此数远不能满足其欲,后宫无品女侍不可计算。
      隋皇杨坚无功受禅,为获民心一切尚俭。就连嫔御之制也只略依周礼,省减其数为三嫔、九世妇、三十八女御,共计五十员。独孤后善解上意,虽虚嫔妾以防上逼,却仍设六十人讨其欢心。
      兢兢业业二十余载,天下归附四海无事,年迈的皇帝开始放心享乐,以致纵欲过度,由是得疾。独孤氏死后,隋宫女御之数恢复至百二十人,陈蔡等人更是进位贵人,关掌宫闱之务,宠冠后宫。
      然而,陈氏擅宠并非利于所有人,尤其曾投献后者,著作郎王劭便是其一。
      这日休沐,王劭如常来至酒肆,方入门,一人上前请道:“奴太史令家生也,阿郎侯于雅阁,请公相叙。”
      王劭满腹狐疑地随他进去,太史令袁充坐于案前,见他入来连忙起身见礼:“早闻此肆酒好,今逢休沐,特来一尝,听闻著作郎常来,不如同席共饮,可乎?”
      因他二人皆取媚于上,互看不喜,王劭虽感疑惑,道声好在后入席。果然,席上并无菜肴,只摆了几盘果脯,其必早已等候于此。
      招了胡姬上菜、酒博士注酒后,袁充请道:“诃梨勒,著作郎最喜饮者,有请。”
      王劭端身危坐,道:“然太史令最喜阿婆清。”
      袁充执觞的手悬在半空,见其嘴角隐笑,松了口气:“诃梨勒为西域美酒,阿婆清乃京中佳酿,皆酒中上乘也,何分一二?”
      王劭会意,方是奉觞:“某先干为敬。” 推杯换盏几巡,才询其意,“公断不只来品酒罢?”
      袁充挥退酒博士,端身前倾诡笑道:“某为公解忧而来。”
      王劭眉头一敛:“某何所忧也?”
      袁充示意仆从将二觞注毕,缓道:“陈贵人专房擅宠,六宫莫与之比,其爱重至此,公岂无忧乎?”
      “贵人宠冠后宫十余载,于某毫无干系,何忧之有?”
      “若无记错,昔舍利感应之时,公一心助献后争宠。而今献后已逝,公岂不畏贵人内怀忌心蒙蔽圣听乎?”
      王劭扶觞的手微微颤抖,以致酒水洒落几滴至案上。见其不语,袁充又道:“况且……贵人或将主位中宫。”
      “确信乎?”王劭表情惊诧。
      “‘女主犯太岁,龙女居后位’,贵人昔为陈朝公主,如今主断内事,一如正宫皇后。料是立后不远矣……”
      “然坊间皆云此‘龙女’乃太子妃萧氏,萧妃亦为梁朝公主。且有多罗菩萨化身之谶语……”
      袁充打断他:“岂非公之浪语邪?”见其心虚并不拆穿,只道,“储君尚可易人,况太子妃乎?女主害岁当指献后,与之相应当为贵人,再看今之宠遇,此‘龙女’或为贵人。”
      王劭点头,复又叹道:“只怪某昔日眼浅,不识时务……”
      “所幸贵人圣眷优渥长宠不衰。”袁充请其饮酒,道,“且贵人非献后睚眦必报,汝若投之名下,日后也有保障。”
      王劭连问:“如何投之?”
      “妇人皆好奢丽,昔东宫之在藩也,每致进金蛇、金驼等物取媚贵人,故于废立之际颇得妃助。汝欲投贵人名下,可献珍奇投其所好。”说罢朝仆从示意。
      须臾,僮仆领一人捧盒而入,王劭看罢神色怔愣。只见那人恭敬作揖,用以洛下音问好:“著作郎安和好在。”
      袁充饮下杯中余酒,笑问:“公遇故友喜极忘言乎?”见王劭警惕地盯向自己,解释道,“公请勿疑。此鬻饼胡昔欠官钱,某遇而助之。伊今改营吐蕃宝货,或可一助。”
      “公昔为奔走平准局,致有栖身之所。若有所需,但请吩咐。”
      袁充替他开口: “若有珍奇博贵人欢心,则善矣。”
      “今见著作郎,某确有珍宝献之。”胡商启开手中的栗壳色雕花髹漆盒,道,“金胡瓶常作吐蕃国信,未知公是否入眼。”
      王劭一瞧,乃是一对鎏金高足银瓶。与常见酒壶不同,其颈细而长、鸭嘴状流、下腹圆鼓、高圈足座,瓶身银质鎏金,各饰有人面鸟身、带翼异兽等花纹,高至口沿的长手柄曲线优美,犹如一只长颈水鸟正在探首饮水,底部高起的圈足使整个瓶身挺拔优雅,确为精美酒器。
      “如此尤物,未知市价如何?”
      “公予某帮扶之恩,岂能市之?公只管拿去。”
      王劭虽料如此,仍感激作谢:“多谢普布......普布......”
      “普布徳吉。”胡商接道,“某汉名何潘仁。”
      王劭笑道:“好名!日后即以汉名呼之。”
      何潘仁连连点头,道:“某亲去送之公府,公等继续酒兴。”说罢作揖退去。
      “公断不只为解忧而来罢?”何潘仁走后,王劭直问。
      正自饮酒的袁充嘴角含笑,道:“去月大赦,章仇太翼因是赦免重获君宠,公应有所知罢?”
      “某知也。”提起此人,王劭心底一阵来气。因皇帝龙体不适,王劭再谏分布舍利以求福报,后不了了之,听闻乃为章仇太翼劝止,或许此人还会借机毁訾自己。
      “章仇太翼占侯之术在你我之上,圣人因惜其才故未处死,今又释之,只怕日后不利我们。”
      “我等不与之往来即可。”王劭嗤之以鼻。
      “章仇太翼昔坐杨勇废,你我未尝不乘人之危。且我等矫饰徵祥乃有今日,只怕落下把柄......”
      “信则有不信则无,圣人既信之,其奈我何?”
      “京师妖异生,真龙见清城;木易应无终,禾乃八千运。”袁充缓诵道:“听闻圣人已准故蜀王秀与妻儿相见,日后赦免亦有可能。公曾举发蜀地谣,若是彻查此案,不肖说你我,就连东宫、越公也难自保。”说着阴笑起来,“越公已然架空,而故太子勇、前宰相高颎性命尚在,旧东宫臣属无不心盼借机发难,东山再起……”
      王劭背脊一阵发凉,连问:“我等该当如何应对?”
      “你我应共进退,共同防范章仇太翼。”
      “那……进献陈贵人一事……”
      “公请放心。某本陈朝旧臣,其母施太妃乐善好施,常与妇四处供养,必会伸以援手。”
      王劭连忙敬伊,感激道:“多谢袁公!”
      “你我同一命运,自该同气。”
      令王劭等人欣慰的是,章仇太翼寻以触怒皇帝被关入狱,即将问斩。因三月底,皇帝将幸仁寿宫,章仇太翼固谏之,云其此行将不返。皇帝大怒,将其下狱,欲回京斩之。
      安置启民毕的长孙晟回朝去薛国公府辞行时亦闻此事,与王劭等人的幸灾乐祸不同,长孙晟从不关心于己无关之人事,因其心思早已飞到四十里外的终南山上。
      “料汝非只看我而来,刚回京便要走。”太夫人垂足坐于榻边,手取腰扇摇风,撇嘴笑道。
      “侄自为叔母而来,只因阿高携无忌兄妹去了终南山,甚是想念幼子女。”长孙晟笑答。
      “我亦甚久未见无忌,汝之新妇方一入夏便去避暑,惟恐终日对此老物。”太夫人嗤笑一声。
      “叔婆说笑了,阿高行前曾恣于我,恐未尽孝叔母跟前。因士廉隐居数年,兄妹难得团聚,故我教伊前去。叔母若有误解,但请责我。”
      “罢,罢,尔无须护伊,难不成我会与侄媳置气?”太夫人嗔笑,复道,“知汝去心似箭,便不留饭,此时赶去,或可赶上午膳。”
      长孙晟作揖告辞:“谢叔母恤之。”
      连片的竹林沿山而下,宛若山中绿海,徐徐清风掠过叶尖,绵延竹海泛起碧浪阵阵。蜿蜒的竹廊依势而下,穿行在翠竹青山间。曲径通幽,目之所及皆是清爽凉意。
      青竹摇曳着山风,地上碎光斑驳。竹亭中,青袍男子闲敲棋子,一人对弈。其状貌若画,颇有些仙风道骨。
      然而,执起的白棋久久未落,凝住的眉头微微皱起,显是棋局僵住。此时,一襟薄轻的宽袖拂过,雪白的玉手轻探入棋盒,一颗云子白棋便笃定地敲在玛瑙棋盘之上。
      男子惊觉,抬首看向来人,若画的面上立即漾起笑容,如和煦的山风:“五娘……”
      高氏俏皮一笑:“汝该谢我!”
      高士廉佯作感激不已:“多谢小娘子圣手。”
      “我已非小娘子,汝该敬称一句‘高夫人’。夫人高氏,长孙晟之妻也,汝岂不畏‘一箭双雕’乎?”高氏把玩着手中的几颗棋子,高傲地昂首端坐。
      “某甚畏也。冒失之处,还望高夫人雅量。”高士廉作揖请罪。
      高氏扑哧一声,捂嘴笑起来。高士廉亦笑,放下一颗黑子:“季晟在外将近一年了罢?”
      高氏嗯着,拿过白子棋盒,与之对弈:“先时鹅王来信安顿启民毕辄回,应是快了。”
      “而今突厥之众尽归于朝,季晟日后亦不必频繁出使,汝终于苦尽甘来,该享天伦了。”
      高氏轻叹:“降服突厥乃鹅王毕生心血,太平盛世得之不易啊。”见兄长专心棋局,目光隐动,“阿兄以齐室后裔不宜广交隐居数载,岂无心经济天下乎?公卿每叹兄之才学埋没山野,妹亦惋惜……”
      高士廉漫不经心答道:“我在等候。”
      “等候谁者?”
      “明君。”高士廉执棋观局,道,“吾非圣贤而不仕也。”
      “当今亦非昏君罢?”见兄长不语,若有所悟。父亲生前本受皇帝器重,所治之州民夷悦附路不拾遗,后因吐谷浑来寇遇疾不能拒,加之遭人诬告受羌馈遗,因是坐免,不得志而终……高氏因叹:“大人晚景确实寒心,然兄无须忌讳……”
      “非止如此。”
      高氏知伊孤傲,委婉道:“祖父尚有齐清河王之爵,大人入隋历楚、洮等三州刺史,拜上开府,虽不及昔日皇族之盛却也仍在世家之列。而今大人已逝,家族荣华全系于兄,如兄愿意,我教鹅王帮汝举荐……”
      “不必……我已中举文才甲科,只待告身下达。”高士廉淡道,落下一颗棋子,朝她笑道,“本欲册命之后再告汝等。”
      “真耶?”高氏惊喜不已,“三兄终肯出山了?”
      “听闻当朝太子敬接朝士礼极卑屈,愿是圣贤之君……”高士廉嘴角隐现一丝笑容,浚照的眸光里满是憧憬,复又望向胞妹,“汝以妇人之身心怀家族兴衰,我堂堂男儿岂有退缩之理?再者母家亦汝依靠……”
      高氏知伊言中所指,笑道:“鹅王待我极好。倒是你,这几年躲于深山独享清闲,留嫂一人侍母。往后务必偿之,不尔将为我等唾弃!”
      “这几年确实有愧汝嫂。”
      “是也。阿母曾云‘此儿弃之也罢,新妇强过百倍!’”高氏掩嘴而笑,“兄再不还家,只怕阿母不认你了。”
      高士廉笑毕,心底于妻愧意弥深。
      二人如儿时博弈棋艺,忽有奴报长孙晟已至避暑别墅,高氏喜出望外,与兄共返屋内。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1.《隋书·后妃传》:其后,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俱有宠,上颇惑之,由是发疾。——纵欲过度得病的皇帝貌似没有几个,独孤死后一年多,杨坚救玩坏了身体
    2.《隋书·后妃传》:晋王广之在藩也,阴有夺宗之计,规为内助,每致礼焉。进金蛇、金驼等物,以取媚于陈氏。皇太子废立之际,颇有力焉。及文献皇后崩,进位为贵人,专房擅宠,主断内事,六宫莫与为比。
    3.《新唐书·高俭传》:高俭,字士廉,以字显,齐清河王岳之孙,父励乐安王,入隋为洮州刺史。士廉敏惠有度量,【状貌若画】观书一见辄诵,敏于占对。——高氏的爷爷高岳【长而敦直,姿貌嶷然】,父亲高劢【美风仪】,哥哥高士廉【状貌若画】,一家的美貌基因,高氏应该也是美人一枚,相比某个砖家yy与武则天扯不上任何血缘关系的剿刺王妃杨氏有美貌基因的奇葩逻辑,高氏有美貌基因更有可能。
    4.《资治通鉴·隋纪三》:其后晋王来朝,车马侍从,皆为俭素,敬接朝臣,礼极卑屈,声名籍甚,冠于诸王。——影帝杨二,骗了多少人啊……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981999/25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