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濑131天仍未通关的游戏

　　在被数据的洪流最后一次卷进去的时候，黄濑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眼前除了数据的微光，还有一丝丝蓝光，在他模糊的眼前闪烁。
　　抬起眼时，他似乎再一次看见了那个人。
　　温柔的蓝色的圆眼，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仿佛从未离开。

　　黄濑凉太猛然睁开眼睛，濒死的痉挛足足过了五秒才消停了下来。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的身处之地。
　　他扯下头上的传感仪，从游戏舱中爬了出来。周围密密麻麻的“蛋”让他有些目眩神迷，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他走到游戏舱上的显示屏前，按了一下连接游戏。
　　在短暂的黑屏后，流光闪烁。
　　屏幕上闪动着一片绿色。黄濑往周围看了看，已经有许多人开始缓慢地爬出自己的游戏舱了，周围也出现了喧闹。
　　“啊！”
　　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了惊动，接着是排山倒海似的惊恐的叫喊。
　　黄濑心中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后退了两步。
　　“救、救我！”
　　在他前面的一个还没有爬出游戏舱的男人，看见他，发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恐惧之声。
　　在黄濑还没有来得及出声的时候，舱门突然拉下。玻璃门之后，他看见那个男人无助地拍打着门。
　　突然，他就被黄濑眼睁睁地看着，被极大的压强猛地挤压成了血污。
　　“这、这是……”黄濑后退，恰巧撞在了游戏舱上，他回头，见莉莉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屏幕上。
　　可以看见她的身体正被不断地分解成数据，她有些狰狞和不甘地笑了笑，用最后的力气，单手划在了屏幕上。
　　一道白色的气浪出现在屏幕上，在莉莉丝狰狞的笑容中，她的身体化成了碎片穿越出了屏幕，凛冽的风像两把锋锐的剑向黄濑冲来。
　　“当啷”
　　只能听见刀气碰撞的声音。
　　黄濑睁开眼，看见了那一抹蓝光。
　　他似乎说不出来话，只能用微笑的眼睛看着黄濑。
　　黑子哲也的身体上，还残余着遍体的鲜血和可怖孔洞。
　　大概是那一天，在他走之后，他就将自己录入了系统，成为了其中一个未曾被注意到的“病毒”。
　　你这个骗子。黄濑想这么对他说，但做不到。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一阵发酸。
　　他也知道，这次之后，就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一百二十多天的相处，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归宿。
　　黑子哲也轻轻笑了笑。
　　就像是当初在路灯下的吻一样，他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唇凑了上来。
　　没什么感觉。
　　他漂浮在空中，半透明的身体却也能挡住了灯的光芒。
　　但黄濑凉太，就是想要一直持续着这个梦，直到它能够实现。
　　光芒突然变得强烈了起来。
　　在旁人都忙着逃亡的时候，他还立在原地。
　　唇上似乎仍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又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消失了。
　　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不用看，黄濑凉太也能感觉到，自己双眸中流下的眼泪。
　　在光影相交之间，他感觉因黑子哲也而停滞的时间再度流逝了起来。
　　但再也没有人去欣赏了。
　　公元2057年6月18日，正好是科技爆炸的第三十年。
　　世界末日。

　　******

　　从那之后过了好几个月。
　　我加入了篮球部三军，因为自身的传球才能被安排进了一军，紧凑的练习让我不得不减少人类观察的时间。
　　但在每天部活结束之后，我还是会去MJ购买一杯不加奶油的香草奶昔。
　　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静静地观察着众生百态。
　　每当在这时，我就会想起那个人。
　　金黄的灿烂发色，耀眼的笑容，洁白强韧的身体。
　　还有隐藏于眼睛中的，凌驾于众生的漠然。
　　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虽然不能为世人接受，但我没有后悔，也十分释然。
　　我了解自己。
　　所以我知道，我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忘记这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或许，也可能与自己的暗慕厮守一生。
　　我，应该再也不会与他有所交集了。
　　但就在我有了这个想法的第二个月，在学园祭上，我被迫穿上女装，作为班级的背景板展示。
　　在我庆幸自己的低存在感时，他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而当我因羞耻而不断地祈祷着会被忽略时，他又一次发现了我。
　　在他带着笑意的黄色眼眸移到我脸上时，我已经觉察不到任何东西了。
　　只有眼前这个人，依旧。

　　黄濑凉太特别后悔应下自己友人的盛情挑战。
　　他当初以为那个站在班级外的蓝发‘少女’真的是少女，于是就答应了挑战。
　　“反正我对她也挺有感觉的。”
　　这是他当初的想法。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因此万人斩黄濑凉太只能够勉强应付着黑子哲也，然后到处寻找美少女交往代以慰藉。
　　于是他也没有看到，每一次他转身说再见时，黑子哲也的眼神。
　　充斥着爱慕的沉静如水的眼神，成为了黑子哲也的主旋律。
　　黑子哲也的话很少。这是黄濑唯一稍微满意一点的地方。
　　他是群体中集哗众取宠和活跃气氛功能的角色，所以他十分害怕沉默。
　　但与黑子在一起散步闲聊时，他可以尽量地放松。就算两人齐齐沉默下去，他也不会有太多的不自在。
　　他逐渐地感觉，他们或许已经成为了朋友。
　　而在那一天，他跃跃欲试地想向黑子提出分手时，黄濑终于觉察了他的眼神。
　　沉静如水。
　　映衬着他面前的那个正盘算着什么的金发男人，像个跳梁小丑。
　　他愠怒不已，放弃了放弃这场游戏的想法，准备迎接挑战。
　　他想看看，会不会有一天，他能从面前的人脸上看见不同的情绪。
　　黄濑是个冷漠的人，而他被激怒了。

　　在他们第一次去游乐园约会时，黑子哲也再度穿上了女装。
　　尽管那只是一条薄薄的裙子，并没有什么鲜艳的颜色和繁复的花纹，尽管穿上它，恍若男性的尊严被无情地践踏，无异于一场偌大的煎熬。
　　黄濑牵着黑子游转了这一家新开的游乐场的每一处。
　　在鬼屋里，黄濑不负众望地被黑子吓了一大跳，然后成功地看见了黑子眼中隐含的笑意。
　　只有一点，弥足珍贵。
　　在中心广场的树影下，他们交换了各自的冰淇淋，在静静的微风中享受着仿佛停滞不前的时间。
　　在瞭望塔上，午后的阳光不很灿烂。他们在靠后的阴凉中坐着，瞭望远处的高山碧波无尽，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出了许多黏腻的汗。
　　轮到最后的项目时，几近黄昏。
　　他们登上摩天轮，在安静的沉默中，摩天轮缓缓驶到了最高点。
　　黄濑凉太抱住黑子哲也，轻轻地、坚决地吻了上去。
　　他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法式湿吻，只是单纯地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静静的空气在圆舱内轻轻地拂动，撩拨着心弦。
　　他们的吻，也不带任何目的性。
　　他们也没有考虑什么“在顶端亲吻可以相守一生”。
　　但在这一刻，他们就是对方的全世界。

　　黄濑凉太很早就退出了足球部，加入了归家部，因而可以偷偷地在黑子练习时看着他。
　　看着他在练习场上挥洒汗水，在比赛中瞬息万变。
　　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黄濑凉太每天都感觉很满足。
　　事变发生的前一天，仍然过得很平静。
　　傍晚时分，黄濑送部活结束的黑子哲也回家，夕阳已经走到尽头，尾巴上缠绕着的暮色一点点吞噬了光芒。
　　路上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微弱的光芒汇在一路，照亮了星空。
　　他们沉静地走在无人的路上，像往常一样享受着共同的沉默和甜蜜。
　　路走到了尽头。
　　“那今天就再见了，小黑子。”
　　黄濑将要转身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回过头，低着头的黑子哲也使黄濑看不清他的神色。
　　似乎犹豫了很久。
　　黑子哲也抬起头，蓝眼睛中仿佛蕴藏着比天上月黯星繁的景象更加耀眼的光芒。
　　他踮起脚，吻印在黄濑的唇上。他的口中仿佛还残留着香草奶昔的甜香，淡淡地流到了黄濑的唇角。
　　在离别前的最后一夜，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察觉到黑子哲也异常的机会。
　　也失去了最后一个，好好告别的机会。

　　那个夜晚，不异于一场噩梦。
　　心神不宁的黄濑撑着伞走到了四下无人的深夜中，却在小巷里听见了黑子哲也的声音。
　　“凉太……凉太……”
　　他扔掉伞跑到了无力撑起、倒在一片血泊中的黑子身边，将他抱了起来。
　　“怎么回事……”黄濑眼中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我就知道……你会来……”黑子哲也忍不住咳了几声，几滴鲜血洒在了地面上，融入了水洼。
　　“小黑子……”意识混乱中，黄濑只能喃喃自语。
　　朦胧的雨雾中，好像现在眼前这种荒唐的情景，只要闭上眼再睁开，就会消失不见。
　　“这是我……最后能够拜托黄濑君……的事了……”
　　“三天后……世界末日……一定不要更改行程……”
　　好像一场噩梦。
　　“那……快点走吧……”黑子哲也伸手，抚了抚黄濑的脸，擦去了他眼睛下的水渍。“别哭。”
　　再无声响。
　　他的手垂下去的一刻，黄濑仿佛已经陷入了梦魇，无法挣脱。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激荡的情感仿佛随着黑子的心脏鼓动的消失而一并消失，心如死寂。

　　然后，三天后。
　　在最后一个吻落下的时候，黄濑想明白了一切。
　　黄濑凉太131天仍未通关的游戏，成为了永远也无法通关的游戏。
　　再也看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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