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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提着食盒走进寻音阁。这个小院清幽无比，有几丛茂竹，一觞曲水。
我向不怎么深的泉潭看了一眼，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地方。被烟和火呛烤晕厥之后，醒来却发现四周是满满的清凉的水，狂喜之后是一阵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火烧，为什么会在水里，为什么是陌生的世界。心里只有一张男人的脸，只记得他很爱我。
成了玉儿之后，我用了几乎半个月的时间，在这院中疯狂的寻找回去的时光通道，最后一无所获。平静下来后逐渐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想起家里的亲人，记起那个男人叫小宫，而我再也不会见到他！至于我为什么会在那片火海里却全无半点记忆，一去回想心里就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悲哀。
我正想得入神，一只手在我眼前一晃。是寻音阁的李嬷嬷，先前负责照顾我和沈落儿的婆子。
我尴尬的笑道：“嬷嬷最近可好？看嬷嬷的精神头十分的好。”李嬷嬷向泉潭看了看，笑道：“那里有什么？让姑娘看得入神？”
“并没看什么。”我勉强笑着提了提手里的食盒道，“王爷赏沈姑娘的，命我送来。”
李嬷嬷似笑非笑盯着我道：“呦，王爷这两日好个忙！天不亮一睁眼就有宫里的马车在府外等着，三更半夜才回府。难得刚闲下来就想起沈姑娘来！”
我知骗不了这处事圆滑的婆子，索性拽着她袖子道：“好嬷嬷，就让我上去看看姑娘。赶明个我孝敬您老还不成？”
李嬷嬷笑道：“我可不敢当姑娘这话！只求姑娘以后高迁，不计较早些时候老奴怠慢，就谢姑娘恩德了！”
我见她松口，便赔笑道：“怎么也不会忘嬷嬷往日待我恩情。”说完认认真真福了下去。
李嬷嬷“唉呦”一声，闪到一边不受我的礼。一脸笑，说：“说句玩笑话，姑娘怎么就当真！沈姑娘这时候正在梳头，姑娘上去说两句话就是。”
我低头称谢，含笑上楼。余光瞟见同心远远跑来，几乎到了近前，却被李嬷嬷拦下。我心里暗暗骂道：“贼婆子！最好不要盼着我有什么高迁！”狠心装作没看见，抬手敲门高声道：“姑娘可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门“吱”的一声开了，沈落儿站在门口。我见她双腮消瘦，眼睛里布满血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道：“多日不见，姑娘清瘦了许多。”
沈落儿冷笑道：“原来是姐姐。”笑完一转身先进去。我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沈落儿坐到妆台旁，一头青丝拖到腰际。
我关上门，按压住心中酸楚，淡淡道：“沈姑娘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来。”沈落儿轻声唤道：“姐姐。”我在心里想：“我不是玉儿！”忍了忍没有吭声。
沈落儿突然笑道：“姐姐看落儿今天梳什么的发式王爷会喜欢？”我道：“姑娘天生丽质，梳什么的发式都招人喜欢！”
沈落儿笑道：“姐姐又打趣落儿！姐姐只比落儿大两个月，却事事比落儿看得开，落儿一辈子都不及姐姐。”
我在镜中盯着沈落儿的眼睛道：“姑娘打算怎么办？”沈落儿笑道：“姐姐想说什么？”
我不想再卖官子，直接说道：“那件事多多少少要连累苏景，如果皇帝怀疑他与二皇子沆瀣一气，他的下场也不会比别人好到哪去！而且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对付他，不给他翻身的机会。这两个他占了那一款都难以保命。到时候你我受他连累怕是也逃不过去的。”
“早听人说七小爷要接姐姐过府，难到是假的？”沈落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姐姐已经有了躲风避雨的地方，还管这些事做什么？”
我道：“你呢？”
沈落儿道：“姐姐管我干什么？落儿是死是活与姐姐何干？”我点头道：“是与我没有关系！我来只是为劝你一句，离安王远点，免得麻烦找上门。”
沈落儿在身后“咯咯”笑了起来，我听她笑的心酸，忍不住回头看着她。
镜中沈落儿眼角带泪笑道：“落儿不怪姐姐，姐姐避祸就福本来是应该的。落儿只是佩服姐姐好狠的心肠！冷儿虽然是我的亲妹妹，当日对姐姐好却远胜于对我。姐姐素日对她原都是假的！还不到生死之时，弃她之快让人齿寒！”
我疑道：“冷儿？”沈落儿还有一个亲妹妹？难道她被扣在国舅府？我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前的事我不怎么记得``````！”
我该怎么告诉她我根本不知道冷儿的存在，告诉她我根本不是玉儿？她一定会怀疑我是不是疯了。
沈落儿笑道：“原来姐姐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难怪这些日子从来不提冷儿，我还只当姐姐是因为害怕被卷进不相干的麻烦里面，才不提不问呢！”
我这才回想起在与她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她言语间不止一次透漏盼望着我能陪她一起求宠于安王。原来都是因为沈冷儿，而我那时却一再误解她！
我道：“苏景拿冷儿要挟你替他做什么？”沈落儿把头扭到一边，淡然道：“以前的事都忘了，以后的事自然也不与姑娘相干。”
我苦笑一声，道：“不管你信不信。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王府来那次我掉到院子里的水潭里？我被救上来以后，那时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你也该有所察觉我性情前后换作两个人。我根本就不记得有冷儿这个人。我后来知道的那些事都是你告诉我的，还有从同心她们口里问出来的。信不信由你！”
沈落儿静静的看着我。
我叹口气，“我虽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和妹妹相处那一个月的时间，和妹妹的感情都是真的。”沈落儿站起来道：“姐姐？”我道：“他要你做什么？你告诉我，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
沈落儿哭道：“姐姐和落儿冷儿三人同坐同息，一块长这么大。姐姐怎么会只记得一个月的时间，把冷儿全部忘了？”
我摇摇头：“我不是``````。”沈落儿失神道：“原来姐姐是不记得从前！不记得也好，可以无牵无挂。”
她本来姣好的面容上此刻已经梨花带雨，让人心生不忍。
我道：“你若信得过我，告诉我苏景要你用什么去换冷儿，我帮你把冷儿救出来！”我不是玉儿，可我占据了她的身体取代了她的位置。如果真的眼看着她的亲人有难却不管不问，我于心何安！
沈落儿悲道：“姐姐果然不是从前的姐姐，她从不会说这样的话，让冷儿单独一人留在外面，她只怕比我还着急些。”
我道：“我不知道玉儿以前会怎么说，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这样问你！你想好了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我只能这样不是吗？我抬脚就向外走。事情超出料想，我有些不知所措。
沈落儿急叫道：“姐姐！我信姐姐！”
她打开妆台抽屉，颤颤抖抖的从里面拿出一段青丝，一股金钗来，哭道：“姐姐在怎么样也不会不顾冷儿！这是冷儿十二岁生日你送给她的，姐姐还记得么？”我看那钗道：“怎么会在你这儿？”
沈落儿落泪道：“不知道！昨天早晨我刚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这钗连同这绺头发就放在我枕边。”
我立刻想起那盘死鱼，恶心连连，忍住道：“有没有说叫你干什么？”
沈落儿摇头道：“姐姐当真不记得？”我点头道：“他要什么？”沈落儿抚了一下起伏的胸口道：“玉玺！”
我没听清，“什么？”
沈落儿想窗边看了一眼，走过去把窗打开，靠窗站着道：“半年前玉玺就丢了。皇帝密令封锁消息，只有太子和苏国舅知道这件事。所以几天前在宫里查到二王爷的人，圣上当即就派兵去抄王爷府。圣上他急了！”
我半日才道：“真的？”沈落儿道：“不然呢？玉玺在宫里，谁有本领在宫里盖了大印，又带出宫来？”我道：“可是，安龚半年前还在西漠打仗。苏景怎么会怀疑他？”
沈落儿道：“二王爷没拿。太子爷没这个胆子，纵然有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弄到玉玺。十七爷手里没有兵权，要玉玺没用，又去治水快三年了，他没时间做这事！剩下的皇子不是不成气候就是太小。只有安王，他虽然在前线打仗，但朝中日日有密报送去，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道：“苏景都这样想，皇上自然更怀疑安龚。为什么不直接捏个错儿抄了安王府更省事？”
沈落儿冷笑道：“姐姐不记得以前的事也就罢了！难道现今时事都不了解？安王兵权在手，满朝官员大部分都是安王委任的。现在就是地方的奏折，也是由安王批阅。姐姐以后要跟的七小爷都成了平康王爷，爵位俸禄比安王自己还高！他又没有什么大功。安王只他一个胞弟，对他有求必应。满朝文武揣测安王心思，变着法子讨好他。”
我道：“也就是说，安王想谋权篡位自己做皇帝随时都可以？他还等什么？”
沈落儿冷笑道：“要顾及的事多着去了！王爷自个的名声，西北的时局，朝中老臣的反对，这些纷纷麻麻的事情，哪一件都要考虑顾及。不血洗一番什么是干净的？”
我道：“所以苏景送我们两个来拉拢他！”沈落儿摇摇头：“除非他把自己的脑袋送来，安王才会放过他。”
见我一脸疑惑，沈落儿接着道：“我只知道和十年前宫中一场大火有关，安王的母妃萧娘娘就死在那场大火中。那时候受皇宠还有苏景之女二皇子的生母苏茹氏。左右逃不过是宫廷斗争！”
我道：“苏景送我们来只有一个目的，是玉玺？”沈落儿点头道：“他这样做估摸着皇上也是默许的，我在国舅府时曾见过御前总管李克苫。苏景曾让姐姐去打发过李克苫``````。”
我“呃？”一声，沈落儿知趣不向下说了。
我心里明白，玉儿在国舅府的身份比王府小姐差不到哪去，苏景怎么可能白供着菩萨，多半会用玉儿沈落儿这样美貌的女子收买人心。我对李克苫这个人全然不知，却也不便再问下去。
沈落儿接着道：“苏景留下了冷儿。我还不知道安王信不信我，现在莫说接近他身边，就是书房也不能随便进去，哪儿去寻玉``````”她向窗外看了一眼，脸色一变高声道：“姐姐能来看我，我心里高兴得很。咱们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平日里也没几个人来，姐姐再不来，要闷坏我。”
我会意，笑道：“还不是走不开！可不是一得空我就来看妹妹了。”
话刚落音，李嬷嬷已上楼走到窗边，笑道：“姑娘们许久不见，见了面亲亲热热，说话没边没沿。今天王爷好容易得空又不外出。虽说没传姑娘，姑娘也要趁早梳妆打扮，去园子里逛两遭，遇见了叫进屋还不一定呢！”说完上楼来了。
这是什么话！我听了哭笑不得，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沈落儿见我笑，本来眼睛红红的也不由笑了出来。
我住了笑低声道：“冷儿的事我尽快想法子，你留心身边的丫头！”沈落儿点点头。
李嬷嬷进来道：“姑娘莫笑我说这话，话不好听却是正理！我是过来人，往日那些不受宠的小姐丫头见的多了去，下场还不都是凄凄惨惨的！”
我笑道：“嬷嬷可不是嫌我误了沈姑娘梳妆打扮的时间，撵我来了！”
李嬷嬷道：“我哪里是撵姑娘走。姑娘要想说话，何不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和咱们姑娘园子里说去。姑娘们走在一起，只怕比咱们姑娘一个人走过去招眼些。王爷看见了``````”
我不等她说完，忙摆手道：“我来了好一会儿了，只怕银燕姐姐叫不着我！”
沈落儿看着我道：“嬷嬷说的有道理。姐姐和我一起岂不更好！”我摇摇头：“姑娘多保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找我说去。”
沈落儿慢慢点点头。
我回身还要说什么，看见沈落儿送到门前。妆尚未理，不戴饰物，一头青丝托在背后，眼睛红红的。我强笑道：“我以后多来看你，你若觉得寂寞，就去书房找我去。”
李嬷嬷送我下了阁楼，我再回头看时，她依旧扶着门站在那里，心里酸楚之感愈甚，脚被什么绊了一下。李嬷嬷一把搀住我，道：“姑娘可要小心些。”
我向脚下的台阶看了看，心口“咚咚”直跳，强笑道：“多亏嬷嬷，我不碍事的。”匆匆忙忙退出寻音阁。
刚刚一脚把我绊醒，我一直没想到，我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玉儿已经在泉水里了！我是不是失忆自己最清楚，我不是玉儿。可是玉儿呢？
泉池不深周围又有可攀爬的粗糙怪石，她不可能是自己失足掉下去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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