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噬秋

　　第四章
　　世事常情总是在我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外。
　　叶庄主听见净月的名字时脸上的震惊宛如遇见鬼一般，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是很不礼貌的，事实却就是这般。
　　我不明白。
　　“为什么？怎么会？”叶庄主一直在喃喃着。
　　我也想问，为什么？怎么会？居然有爹一直认为自己的孩子死了的，竟然不去找，竟然就这么一直以为下去！那净月在山上这些年算什么？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寻找他！每年的中秋，他总是一个人站在崖边，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明月。他脸上的渴望和落寞竟然只有我看得见！
　　叶麟游，凭什么叶麟游就能在这样温暖宠溺的环境里长大，而净月却必须年年忍受一个人在崖顶苦苦练武的时光？
　　我垂着头，死死地咬住下唇，不知不觉握成拳的关节已经泛白。
　　这么多年来在山上，我都觉得很快乐，所以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说净月不快乐，如果是这样的情况，谁还能快乐得起来？

　　我在麒月山庄住了下了，叶庄主对我很好，我在这里宛如大小姐，有自己的别院，有自己的厢房，甚至有自己的一大盒子的首饰，华丽的衣裳，精致的菜肴，许许多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可是每多认识一分这里的好，便从心底对这里产生更浓烈的憎恶。
　　见到叶麟游时尤甚，刚开始几天，他经常找我聊天，带我参观整个庄子。可是看到我一脸冷漠后，只能暗淡的离去。
　　我不明白，叶麟游对我很好，叶庄主对我更好，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敞开心扉的对待他们？净月，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一个善恶不分的人，可是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该歇歇了，您可走了很久了。”蕊儿跟在我的身后，急急忙忙的。
　　我笑了笑，“你先回去，我再转一会儿。”
　　“可是姑娘……”
　　“没事的，你先回去。”
　　她费了半天口舌拗不过我，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
　　我站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院墙外，静静地看着院墙里雪白的梨花开满枝头，宛如洁白的云彩驻足在这里，留恋不去。
　　抬头瞧了瞧，“留云”二字，嵌在院门上。不由得笑了，竟然和我想的一样呢。
　　忽然，如流水般的琴声，从院内缓缓淌来。婉转间如情人私语，缱缱绻绻，撩动人心弦。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满树梨花，随风落下，一如绝尘仙子衣袂飘飘，翩然驻足，留连在琴声里起舞。除了师父，我再没听谁弹过如此美妙的乐曲来。回过神时，已经站在院子里，透过梨树枝桠，看见不远处树下有一张琴，对面坐着一个翠衫水裙的女子，头上插着一支金步摇，坠子随着她弹琴的动作微微摆动，天籁般的琴音潺潺流水似的从她的指尖流出。这一番景色当真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沐浴在温煦的春风中，身心都被涤荡一新。
　　“我……我不知道……”
　　我一愣，连忙收回打算迈出去的脚。又小心翼翼地藏起身子，只见梨树后忽然冒出一个人来，竟然是叶麟游。
　　原来这里是他众多美女地盘之一啊。
　　早先桐儿见着我时就有他府上美女如云一说，虽然这几日我有到处乱跑瞎逛，但是麒月山庄委实太大了，今天才是头一回误打误撞地瞧见一位来。更没想到的是，这位琴艺高超，想必是位脱俗佳人，又怎么会愿意成为众多之一？
　　“……呵呵……”
　　女子清脆的笑声想起，温柔似水，“公子多虑了。奴家到没见着公子这般……”说罢又是一串笑声。
　　“如兰！”叶麟游的声音居然带着赧意，似乎有点恼羞成怒。
　　琴声一顿，停了下来。
　　“好吧，奴家为公子思量思量。公子说的是榷姑娘这几日不见笑颜，可知缘由呢？”
　　“……”
　　我竖起耳朵，居然在说我？
　　“……”叶麟游微不可闻的叹息幽幽地飘了过来，只听他道，“我知道，她在气我们忘记了大哥。”
　　“……是呢……”如兰淡淡地回应道，“公子。公子可曾真的设身处地的去想过净月公子的心情？”
　　“大哥的……心情？……”
　　叶麟游的声音一瞬间的迟疑，我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是了，那如兰果然蕙质兰心，我想我这几日会这么难受，就是不明白叶家人对净月的态度。
　　“……如兰。说实话，”叶麟游的声音有丝莫名的情绪，“从我懂事，便知道，我有个大哥，我不知道他的音容笑貌，只知道曾经在这个家中，在这个庄子里，有过这么一个叫做叶净月的人。爹总是看着我，说我和大哥一点也不像，大哥小的时候很安静，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破人心似的明亮，而我只会胡闹。我打小就羡慕这个哥哥，可是爹说，大哥的体质与常人有异，早夭已久，连他也不明白大哥是怎么又活过来了，还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带着榷姑娘……”
　　叶麟游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榷影她……她很喜欢大哥……”他的声音顿了顿，“我不甚了解。”
　　如兰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叶麟游一点一点地说。“我不甚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大哥看上去对榷影冷冷淡淡，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榷姑娘这两日总是闷闷不乐，她为大哥不平吧，因为大哥本来可以跟我一样在这里长大，受大家的宠爱，我们是兄弟，却千差万别……”
　　如兰笑了，风轻云淡似的，她抬起双手放在弦上，看了眼叶麟游道：“难得公子会为别人想了！”言罢，又抚起琴来。
　　软软琴音中，叶麟游的声音似乎是从天上飘来，“如兰，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么？这几日，我看见榷影站在她院子的柳树下，总是忍不住想上去跟她说话，可是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又只能蹲在那里，心里有种情绪，莫可名状。大哥这些年一定很苦，不然她的脸上不会一直都是那么哀伤，那么不平。我不知道大哥出过什么事，可是他是我大哥。爹这两天时喜时悲，四下派人去少林寺找大哥，可是大哥已经不在了，蒋临风也不知道跑去哪，没个踪影。我也想去找大哥，我想好好跟他说说话……见面的那天，我整个儿都愣住了，还是他笑着让我把榷影带回来……如兰，你没见过……大哥的笑，很温暖……”
　　我站在树后，满脸泪水。

　　子夜，我收拾收拾东西，从厢房里出来，小心翼翼地不惊动蕊儿，绕过大厅，朝侧门的方向奔去。
　　好像我总是在这个时间里跑开。
　　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舍。
　　原来这几天，是我被自己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什么也看不清，叶麟游也好，叶庄主也罢，都是净月的亲人，是净月的亲兄弟，好父亲。只是，净月受过的苦，却不是他们一两句话可以消除的。所以我要去找净月，我要陪着他。因为我知道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我……他大爷的！麒月山庄怎么这么大！！！
　　“喂！”
　　我一个踉跄，差点从池子边摔进去。一扭头，假山后面露出了粉粉的大蝴蝶结，桐儿一脸坏笑的看着我，“哼哼，这么晚了，榷姐姐，你要上哪儿呀？”
　　“……”我深吸了口气，怎么出门没看皇历，碰见这么个难缠的小丫头！“嘘！我要离开这儿。”
　　“为什么？”桐儿满脸惊讶，干脆从假山后面跑过来，“你不是看见麟哥哥跟兰姐姐说的话了么？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啊？”
　　我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桐儿得意地笑道：“因为我在那里啊，你们都没注意呗~好啦，换你回答我啦！为什么要走呢？麟哥哥对你不好么？”
　　“关他什么事？”我翻翻白眼，紧了紧包袱，继续朝侧门方向走。
　　“麟哥哥对你那么好你还要走？你是去找净月大哥么？”小屁孩居然跟在我后面。
　　“又关你什么事啦！”
　　“怎么不关我的事？麟哥哥喜欢你，我要看着你。”娇嫩的声音传来，我一步踏空，连忙足尖点水一个燕子翻身转了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桐儿却雀跃地拍手：“姐姐好轻功啊！教教桐儿好不好？”
　　“你刚刚说什么？？？”
　　“嘿嘿~”桐儿又开始坏笑起来，“我跟你去找净月大哥~”
　　“啥？凭啥？凭啥我要带着你这个小鬼头？”
　　“你不带，我现在就去告诉麟哥哥你要偷溜！”
　　“你！……”我气馁……我真的不想现在见到叶麟游，我会愧疚的……“那你写个条子留给你麟哥哥……”
　　“好！”她乐呵呵答应了，又看了看我准备去的方向，好奇道：“我们从哪出去？”
　　“当然是侧门！”
　　“……姐姐，看来你不带着我还真不行~~~这条路是通往麟哥哥房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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