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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长生殿这一场动乱来得突然,结束的也快。原来并非意外,而是倾城与银珠早早计划,在各处设了硝石炸药引爆所致。长生殿虽然建在芜晏山腹中,因为山壁坚厚,洞里的连番爆炸只是震塌了人力造就的屋舍,对山体并无太大影响,芜晏城中的百姓只觉得似乎微微震了几下,见没有别的异状也就没做他想。却不知,那传闻中神秘莫测的长生殿已整个毁灭在山腹之中。
章玖在萧晚楼床边一连守了两日,到第三日午间,萧晚楼才悠悠醒转,看见章玖原本一张俊脸此时却胡子拉碴憔悴狼狈,不由有些失笑,却不知道其实他自己更好不到哪里去。
紧握着萧晚楼双手,章玖又是激动又是欢喜,竟有些哽咽,道:“小楼,幸好你没事。”
萧晚楼昏睡的久,没什么力气,只能轻轻反握了章玖一下,对他微笑。
只是心中想到自己小弟已死,不由十分伤心,但怕章玖再为他操心,只是暗自伤怀。
章玖又怎么会想不到萧晚楼的心思,但萧亦阁人都死了,罪魁祸首章意也死了,也不能再做什么了。把节哀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也没个意思,只能尽力守在萧晚楼身边,对他好些更好些,希望他能早日宽慰。
待章玖从初时的忙乱中静下来,才发觉这散璋皇宫虽然失了主人,但是丝毫不乱。仔细观察,原来都是银珠公主一力操持。不由暗暗佩服,银珠公主虽为一介女流,手腕却十分高明。
萧晚楼喝了药,便又沉沉睡去。章玖端了药碗轻手轻脚出来,正遇上银珠公主往这边来。见他出来,银珠公主停下脚步,轻声问道:“萧殿下可好?”
章玖叹气道:“这回伤得厉害,若不是有轻狂在,这不知该如何是好。”
银珠公主安慰道:“沈先生医术无双,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章玖点点头,问道:“公主来此,可是有事?”
银珠公主微笑道:“正是有事相商。”
章玖将药碗交给旁边侍女,与银珠公主两人去了御书房。这御书房本是散璋皇帝章意处理国事之处,这时却俨然成了银珠公主的地方。章玖此时心情放松,忍不住调笑道:“如今散璋无君,公主何不称帝,或可与安阳女帝一较高下。”
银珠公主瞪了他一眼,道:“休要胡说。”吩咐了左右侍女退下,银珠公主自桌后暗隔里取出一个卷轴,交到章玖手上,说道:“你自己看罢。”
章玖狐疑的打开卷轴,细细读来,却是大吃一惊,这竟是章意亲笔拟写的立太子诏书,上面写明了章玖为岚烟公主之子,因章意没有自己的子嗣,便立章玖为太子。
散璋皇室到了章意这时,有皇室人丁已是屈指可数,本宗只有两名年迈的皇伯。银珠公主的曾外祖父乃是亲王,血缘已很远了。要论出身,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便是章意皇叔之子,也就是康王章建。
但岚烟公主虽然是远嫁沂睦,章玖继承她的血脉,按着散璋的风俗,算起来仍然是本宗的子弟,比起章建就要更近一层。
章意其实对帝位并无多大执着,政权夺位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足够强大,能够接岚烟公主。他这辈子是不会有子嗣的,倒不如把帝位留给岚烟公主的孩子。
当初假扮闻姚亲入阳羡,便是想见上一见自己这个外甥,虽然他并未说什么,却还是被章建猜出了些他的打算,章建唯恐将来真的让章玖回散璋继承帝位,于是便派人刺杀章玖,致使章玖与萧晚楼两人流落嗣凝,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当日凌山遇袭的真相,也是后来章建被关入长生殿牢中,章玖才渐渐得知。此时想来,那牢中的章建,还有因为安阳女帝设计送来一块假归元石而被章意关入小室里的沐余鸿,只怕这两人已在长生殿崩塌时丧生。
章玖万没想到,到最后这散璋皇位竟落在自己头上,他生性淡泊权势,此时拿着这诏书只觉得如烫手山芋一般。不由苦笑道:“公主,你怎么不把这诏书烧了,也好让我拥你做女帝。”
银珠公主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助你们对付章意?”
章玖对此事也一直十分好奇,问道:“为何?”
银珠公主道:“我本来好端端的做我的郡主,在自家封地上每日打猎玩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偏偏章意要把我封做公主,当作他的傀儡,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每日里装模作样的应付各国来客,烦也烦死了。现下好不容易除去章意,恢复自由,我又怎么会傻到把自己一辈子困在这宫里。”顿了顿又道,“你这人真不厚道,自己不想做皇帝,就把苦差往我身上推。这几日不过是看在你们都受伤的份上我才勉强接手,等这里安定了,我就要回家了。”
章玖被这一番话说的瞠目结舌,末了不由苦笑,散璋女子大多豪爽,但似银珠公主这般直白的倒也少见。
这帝位,有的人千辛万苦争而不得,有的人唾手可得却又不屑一顾,实在令人感慨。
银珠公主见章玖还在迟疑,眼珠一转,笑道:“若一定要我勉为其难做国主也未尝不可,只是我要选个中意的皇夫好帮我分担国事。我觉得萧殿下出身高贵,亲切温柔,智勇双全,有情有义,乃是上上之选。”
此言一出,章玖脸色大变,看来这散璋国主还是他当罢。
章意被埋在长生殿里,这时为了对外交代,只得寻了具身形相仿的尸身易容成他的模样,推说突然暴毙。他在朝堂上积威已久,此时余威尤在,加上章玖身为长生殿少主时,章意有意栽培,早已将军队虎符交给章玖,章玖军权在握,又有章意亲立的诏书,虽有反对之声,但还是被封为太子,顺理成章的在三个月后登位,为华帝。章玖的性子,自然不会如章意那般冷酷铁血,这时朝臣中倒有不少人松了口气,心里觉得眼下倒比章意在位时日子好过的多。纵使觉得章意死的蹊跷,但这时新帝已登位,也就明智的选择缄默,反正皇室里的那些秘事,这不是第一桩,也绝不会是最后一茬。
萧晚楼在散璋皇宫里养伤月余,心中挂念尔骁,伤势稍有起色,便要归国。虽然章玖再三挽留,最终还是不得不安排车马送他离去。一同回国的还有当初随着萧晚楼来散璋的柔蓝与千嶂,自萧晚楼入宫后,这两人被软禁在驿站中,直到章意身亡,众人逃出长生殿,才终于得了自由,主仆重逢,不免又是一番唏嘘。
章玖既不舍萧晚楼,又担忧他伤势未愈,一直送到边境,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折返。
回到芜晏不久,沈轻狂亦辞行,说是许久不回杏林,堆积了许多事务待他处置。临行时沈轻狂对章玖欲言又止。章玖伸手拍了拍沈轻狂肩膀,道:“轻狂,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沈轻狂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萧晚楼一行人一路风尘仆仆,赶回风碧时已是二月,南方天暖,春来的早,风碧早已是一片芳菲之景。碧湖边各色花树开的正热闹,游人如织,好一派热闹景象。
看到这熟悉的景象,萧晚楼心中感慨万千,在散璋也不过是短短数月,却是度日如年,重归故里,却已物是人非。
进了城,尚未行至宫门,前方一阵马蹄急奔之声,一直奔到车前才停下,接着车帘一掀,少女低呼一声:“大皇兄!”扑在了萧晚楼怀中。
萧晚楼心中一柔,伸手抚摸萧玉宫乌发,道:“你把头发剪短了。”
萧玉宫望着萧晚楼,哽咽道:“哥哥……哥哥他……”却再也抑制不住,伏在萧晚楼怀中放声大哭。
萧晚楼眼眶泛红,强忍着心痛,道:“辛苦你了,玉宫。”
回到宫里,也顾不上旅途劳顿,先去向父皇母后请安,婉后看见萧晚楼安然回来了,悬挂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用手帕抹了抹眼角,道:“小楼回来了。”
齐夫人坐在一旁,虽然也温言关切了几句,但她两眼红肿,神色憔悴,看到萧晚楼再想到自己已死的亲子,不由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她们不知道萧亦阁死因,只当是因为萧亦阁身体过弱,病衰而亡,除了伤痛,并不曾想到别的。
倒是萧玉宫知晓真情,恨不得把章意再拖出来鞭尸。
尔骁国主这些日子身体越发的不好了,见萧晚楼来了,便让婉后与齐夫人都出去,留下萧晚楼私谈。
萧何行半躺在床上,对萧晚楼招招手,道:“小楼,过来些。”
萧晚楼走近几步,见他面色晦暗,分明已是垂死之相,也不知还能活几日,不由心中悲伤。道:“父皇有何吩咐?”
萧何行叹口气道:“朕是不成啦,只是可惜了亦阁那孩子。”
萧亦阁死在祭天那日,为了怕萧何行受刺激影响病体,婉后与齐夫人将此事隐瞒了,只是有几次萧何行问起怎么不见萧亦阁请安时,齐夫人忍不住偷偷拭泪,终于被萧何行看出端倪,后来悄悄问了萧玉宫,才知道真情,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免又是一番老泪纵横。
萧晚楼强忍伤痛,宽慰道:“父皇吉人天相,待天再暖些,龙体自然便会安康。”
萧何行摇摇头,道:“朕的身体朕清楚,能不能熬过就看造化了。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些日子,苦了玉宫那孩子,眼下你既然回来了,这尔骁朕也好放心交给你了。”
这番话犹如遗言,萧晚楼不由哽咽的喊了一声:“父皇!”
萧何行握了握萧晚楼的手,道:“朕主意已定,你就不必再说了。”
萧晚楼再想说什么,但见萧何行精神不继,不由心中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由他来肩负这国事,只盼萧何行少了政事烦扰,能够颐养天年。
隔日萧何行便颁下了退位诏书,立皇长子萧晚楼为新帝。
是年六月,萧晚楼继位尔骁国主。
两年间风云变幻,四国先后新皇登基,不由叫世人大吃一惊。
宁无争得知散璋新帝乃是岚烟公主之子章玖,也就是曾经的沂睦九皇子沐敛华、嗣凝太子宁无敛,不由面容扭曲,将手边密函撕碎。他为了得到嗣凝皇位,费尽心机想要除掉章玖,却不想他逃到散璋,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散璋国主。
宁无争不免有些愤恨,他为了争位,杀兄弑父,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才遂愿得尝,可章玖摆出个不争不抢的姿态,反而轻易得了皇位。
虽然心境大不相同,却恰与章玖的感慨近似。
是年秋天,借助尔骁、嗣凝两国的援兵,安阳女帝平定内乱,战乱中原沂睦太子沐流辰战亡,但未见尸首。沐长缨则蛰伏封地,对外宣称不问国事。五皇子沐非言则不知去向。沂睦境内似乎已经大局平定。安阳女帝为显国威,兼之兑现当初与两国借兵割地的承诺,便借了个赏玩稀世珍宝的名头,于阳羡设宴邀请诸国国主。
萧晚楼一行抵达阳羡,正是开宴前一日,负责接待的官员仍然是曾经的礼部侍郎现今的礼部尚书于金博。两人相见,再看这似曾相识的金秋艳阳美景,不由相视一笑。
两年前萧晚楼入阳羡时,是为质,心怀忧虑,前途未卜。而如今尊为尔骁国主,不免意气风发,自是今非昔比。
几乎同时抵达阳羡的,还有嗣凝国主宁无争及皇后沐夕醉,以及散璋国主章玖。
次日安阳女帝于雍和殿设宴,殿上舞者竟仍然是倾城,不由令萧晚楼、章玖等人侧目。倾城舞罢,嫣然一笑,退回到女帝身边,除了知情数人外,殿上众人只当是宫中舞姬,却是不知道她也有果敢杀戮的一面。
沐朝欢坐在金座之上,看着与会诸人,想到两年前的相似画面,暗自感慨。只是今夜这殿上,有些人已永远看不见了,而曾经满脸天真笑容的沐夕醉,也变得忧郁而消沉,不复从前。
沐朝欢心中默默的想:她和宁无争其实是一类人,为了争夺权势,舍弃了很多。而一旦踏上这条道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隔日众人一游凌山,游览时章玖与萧晚楼两人骑马悄悄离了队伍,往凌山深处奔去。待不见了人迹,章玖才终于按捺不住,马缰一扔,跃至萧晚楼身后,与他共骑一匹。
萧晚楼被他搂住腰,回头笑道:“真是个无赖!”
章玖将下巴搁在萧晚楼肩上,叹气道:“半年多不见,你也不想我么,这几日都不看我一眼。”
萧晚楼微笑道:“哪有不看你。我很是想你的。”
他这般坦诚,不由让章玖大为感动,当下收紧手臂,真恨不得将他揉进怀里,再不分开。
两人骑马前行了一阵,便弃马步行,走到了岚烟公主的衣冠冢前,虽然章玖已知母亲的尸首被掩埋在了长生殿密室之中,但这里仍然是他心念寄托之处。此来阳羡,必定是要来此处祭拜一番的。
他牵着萧晚楼的手,在岚烟公主的墓前认认真真的磕了头。
想到长生殿中发生的种种,又想到抚养自己长大的红姑后来也不知所踪,不由又是一阵唏嘘。
祭拜完毕,章玖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话,说道:“母妃,我和小楼又来看你了。小楼现在可厉害了,做了尔骁的皇帝,将来三宫六院,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个名分……”
萧晚楼瞪了他一眼,道:“尽说疯话!”
章玖望着萧晚楼,深叹口气:“小楼,我真怕……”
话未出口,萧晚楼却全然明白。如今他与章玖各为两国国主,两人的私情又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两人缄默,相对无语。
过了片刻,萧晚楼才开口道:“阿敛,以后的日子还长,终是有办法的。”他心里想着,也许将来把皇位让给萧玉宫,他便可以与章玖长相思守,只是这样一来,又觉得把那样的重担压在萧玉宫身上,不免太不负责任。
却不知章玖心中也有相似的打算,章玖始终觉得,银珠公主倒是个可造之才。
但两人都没有说出心中的打算,章玖往前走了几步,见层峦叠翠,云吞瀑布,不由心情开朗许多,道:“你说的是,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母妃一定会保佑我们。”
萧晚楼点点头。
云山之巅,两人紧紧相拥,但愿携手到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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